“说漏了,怎么可能?”黎邵晨嗤笑,“他那个人看着实在,其实猴精一个。石星和刘靖宇不去也就罢了,真去了肯定跑不掉。”
钟情有些迟疑:“我不明白。”
黎邵晨笑着道:“阮国栋有个老婆,他老婆家有个老辈传下来的丝绸厂,这是真的。那厂子一直不景气,他们两口子一直盼望能接个大单子,这也是真的。”说到这儿,他瞥了钟情一眼,嘴角的笑容泄露出些许讽刺的味道:“但那个厂子出产的丝绸,质量好不好、价格真不真,我可就说不准了。”
钟情恍然大悟,怪不得一顿饭下来,她始终觉得黎邵晨对待这个阮国栋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原来两人压根儿就不是朋友,黎邵晨假意抛出根橄榄枝,说想要找丝绸厂洽谈合作,其实从头至尾都是做戏给石星派来的人看。如果真如黎邵晨所说,阮国栋是个心思狡诈、唯利是图的商人,那么很有可能在接触到石星派去的人后,也起了别的心思。
“看样子明天的晚饭吃不吃得成,还两说了。”钟情蹙着眉说道,“可如果他们两边都没有上钩……那又该怎么办?”
黎邵晨慢悠悠地笑:“不如来打个赌。如果他们两边一拍即合,又怎么说?”
钟情依旧皱着眉头,神情很认真:“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她抬起眼睛,看着黎邵晨:“石星或许没什么经验,可刘靖宇不是吃素的。而且如果石总身体好些了,知道这件事,肯定也不会轻易松口的。”
黎邵晨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车子拐过一个弯,他瞟了钟情一眼,眼睛里的亮光一闪而逝:“那就说好了。如果我说准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钟情没想到这人对打赌的事这么执着,一时间也来了脾气:“好。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就答应你。”
“保准不为难你。”黎邵晨的嘴角轻轻翘起,如同一颗石子投进原本深邃无波的湖泊,那笑意仿佛泛起的涟漪,一圈圈浅浅地荡漾开去,而湖面之下的水花激荡,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
Chapter 10 呼吸的痛
浴室里水汽氤氲,
钟情用手抹掉镜子上的雾气,
望着眼睛红肿的自己。
傍晚时分,天已经黑透了,路灯投下的光束白亮而淡薄,道路两边的梧桐落下稀疏的影子。冬季的临安游人稀少,漫步在街上,偶尔经过身边的车轮摩擦声都显得很清晰。
黎邵晨见钟情一直低头走着,也不讲话,便主动找话题:“听说你大学是在北外读的,你学的什么专业?”
钟情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过来卓晨上班,相当于是黎邵晨直接介绍过来的,人事部并没有存放她的个人简历,所以黎邵晨这么问很是应当。
“我读的小语种。”
“小语种?”黎邵晨仿佛很有兴趣,“法语,德语,还是意大利语?”
“法语,上大三时开了选修,也学了一点意大利语。”钟情似乎有点腼腆。
“挺好的啊。”黎邵晨眼睛一亮,“那这次如果我们能成功跟丽芙卡对接,你能直接用人家母语跟对方交流了。”
钟情认真思索了一下才说:“那我得提前好好准备下。服装和贸易这块儿,我有一些专业术语都不会说。”
黎邵晨乐了:“你还真说风就是雨啊!咱们这八字没一撇,合作的丝绸厂都没着落呢。我就这么一说,你也信!”
钟情一脸认真地看向他:“为什么不信?凭黎总的人脉,再加上我们两个的努力,我不相信会拿不下这个项目。”
“那你中午那会儿还跟我打赌。”黎邵晨微微眯眼,嘴角却噙着笑意。
钟情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相信卓晨有这个实力,但我不喜欢在商业竞争中玩这种骗人的把戏。”
黎邵晨嘴角的笑微微冷凝:“什么叫骗人的把戏?”
钟情索性抬起眼睛看他:“就是今天中午在饭店,你两边骗,给阮国栋和石星下套,这不是骗人的把戏是什么?”
黎邵晨见她下颌微抬,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住自己,那双眼睛里有质疑,有薄怒,却没有嘲笑和鄙夷,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我那叫两边骗?我对石星说什么了,除了邀请她吃饭我一句多余的都没说吧?我骗阮国栋什么了,我跟他说考虑找家靠谱的丝绸厂合作,但如果石星找上他,给他开出更好的条件,答应给他更高的佣金,你以为他是那种信守承诺的本分人吗?”
钟情的声音也跟着拔高了:“你拉着我在酒店等了半个多小时,不就为了让石星看见咱们,跟着咱们走吗?你跟阮国栋说有好生意,如果这时候有人横插一脚,一模一样的生意有人肯给更高的价码,他有犹豫也是正常的啊!你明明就是每一步都算计好的!”
黎邵晨见她眼睛微微泛红,嗓音也有些抖,知道她这是真动怒了。可越是这样,他越是露出笑意来,连声音也跟着沉下来:“对,我就是算计好的。因为我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样的人。如果石星没想着横插进来抢卓晨的东西,如果阮国栋是个诚实可靠的合伙人,那他们就都不会上当,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可他们的这些想法也都是正常的,好奇竞争对手拿到什么样的筹码,想赚更多钱,这都是人的本性——”
“别跟我扯人的本性!”黎邵晨冷笑地打断她,“你觉得自己光明磊落,觉得我是小人行径,但你也不睁开眼瞧瞧,自己脚站的是什么地方!”
“哎我说,这大冷天的,你们俩走到门口也不进去,在这儿大眼瞪小眼地嚷嚷什么呢?”白肆穿一件黑色短羽绒衣,缩着脖子站在饭店门口的暗影里,“赶紧的,我这菜都点完了,等你们等得快饿死了!”
黎邵晨面色微冷,转身走了进去。钟情走在后面,拧着眉心,神情看起来有点木木的。
白肆跟在钟情身边,打量着黎邵晨走得远了,才小声说:“钟情,你跟三哥说什么了,把他气成这样?我三哥脾气多好一个人啊,多少年我都没见过他生这么大气……”
钟情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有点难受,又想起黎邵晨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指责自己没有站好立场,已经是卓晨的人了却替星澜说话,顿时又气恼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愣是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白肆见她眼睛憋得红通通的,挠了挠后脑勺,又说:“我不是埋怨你的意思,我是好奇。真的,三哥那人脾气挺好的,而且特别护短,我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挺喜欢你的。”
钟情一听,连忙摇头:“我们不是……你误会了,我跟他是下属和上司的关系,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白肆眼珠一转,心里顿时有几分明白了,笑呵呵地说:“我懂。我说那喜欢,也不是指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三哥应该挺欣赏你的。所以啊,你别总跟他拧着来。”
钟情想了想,觉得两人吵架的内容怎么也算是公司机密了,纵然黎邵晨和白肆关系再铁,这种事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说。所以她只能摇摇头,说:“不是的,我跟他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意见有分歧。我对他……我对黎总的为人还是很欣赏的。我能有现在这份工作,就是多亏他,我很感激他。”
白肆一听,顿时觉得自己心里的猜测八九不离十,特别高兴地一拍钟情的肩膀:“你能这么想就对啦!”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雅间门口,白肆把人拉住,小声叮嘱:“待会儿也没外人,吃饭的时候,你就主动给三哥敬个酒,说两句软话,就都过去了!”
钟情犹豫的工夫,白肆已经一手推开门,又推着她的肩膀把人送了进去,朝着里面说了句:“你们先坐着,我去厨房催催菜。”
钟情一步迈进去才发现,房间里除了黎邵晨,还坐着两男一女。房间很大,说是雅间,更像个套房。琉璃屏风,实木沙发,老榆木茶几,种种家具一应俱全,还有一把藤制的千秋椅。房间里熏着淡淡的檀木香,隐隐还有一股茉莉香片的味道,茶几上摆着红酒瓶和几只玻璃杯,椅子上摆着厚实的靠垫,上面还放着一本书,看样子屋里的几个人应该在这儿消磨了一段时间。
站在千秋椅旁边的女孩子原本正在喝水,见有人进来,忙放下杯子,转身走到门口迎接。她穿得非常朴素,黑色高领毛衫,铅灰色麻料长裤,脚踩一双厚底短靴,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辫,看起来整齐又干练。她走到门口,主动朝钟情伸出手:“你好,我姓沈,我叫沈千秋。”
钟情见她脸孔白皙,明眸善睐,姿态落落大方,顿时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年轻女孩生出一份好感来,也伸出手握了握:“你好,我是钟情。”
“外面冷,快进来吧。”沈千秋拉了她一把,又转身去为她倒水。
钟情见房间里还有两个陌生人,便朝着两人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容貌英挺,气势也不凡:“你好,我是欧骋。”
另一个男人斜倚在桌边,也微微点了下头:“宋泽。”
沈千秋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桌上,另一杯则直接端给钟情:“听说你们今天才从平城过来。怎么样,到了这边是不是觉得这湿冷的滋味挺不好受的。”
钟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还好。我老家是这边的,所以还蛮习惯的。”
沈千秋也笑了:“难怪。我当初从平城过来的时候,好几年都不习惯。好怀念北方的暖气啊!”
钟情四下里打量了下:“不过这间酒楼还挺暖和的。”
“那是,中央空调开起来暖气肯定足啊。”白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了,带上门,又搓了搓手:“千秋,快给我倒杯水,外面冷死了。”
沈千秋头一偏:“饮水机在那儿,自己倒。”
白肆看到桌上还放着一杯水,立刻扑过去要拿,结果被黎邵晨抢先一步,端起来喝了。
白肆气结:“那是千秋给我倒的水!”
房间里这几个,一个赛一个的懒,一个比一个脾气大,从来都是自己倒水自己喝,除了沈千秋,没人会给旁人倒水喝。白肆对此心知肚明,因此耍起横来特别理直气壮。
黎邵晨翻了个白眼:“来者是客知不知道。有本事让千秋再给你倒一杯去。”
沈千秋已经恰到好处地扭过脸,继续轻声跟钟情讲话。
白肆可怜巴巴地自己去倒水。
人都来齐,不多时,饭菜陆续摆上来。
酒和热茶都满上,饭桌上的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欧骋和宋泽各自举杯,单独跟黎邵晨碰杯。两个人话都少,但又有明显的区别。欧骋明显是城府很深的那种人,话不多,但有点到即止的味道:“老三,去年忙,没顾上跟你好好聚。这次你来了,事情办完了,也缓缓再走。”
宋泽话更少,但务实:“有事说话,别自己一个人扛着。”说完也不管黎邵晨,自己一个人先把酒干了。
黎邵晨也站起身,主动敬了两人一杯酒,但什么都没说。
最后上场的是白肆。他站起身,先把每个人的酒给满上,然后端着自己的酒杯站在那儿:“说起来,这两年常驻临安的也就只有我和千秋了。这次说起来也赶巧,你们几位都是有事来临安,二哥最近又搬回老宅子,今天大家能凑一个桌上吃饭,我觉得特别不容易。别的不多说,走一个!”
钟情这时也看出来了,这哥儿几个讲话都按顺序的,欧骋排老大,然后依次是宋泽,黎邵晨和白肆。也不知道这几个不同姓的家伙是怎么凑在一块,感情还这么好。而且听口音,黎邵晨和白肆都是平城的,而欧骋则有点南方口音,最奇怪的应该是宋泽。这人话少,不招眼,但一举一动四平八稳,讲话听不出任何口音,钟情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人是做什么的,只是无端觉得这样看似平凡的家伙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几个男人说完,紧接着沈千秋就举起杯子。她端的是一杯红茶,热气腾腾的红茶盛在阔口玻璃杯里,看起来如同一泊瑰丽的红酒。沈千秋端着茶坐在那儿,腰杆儿挺得笔直,笑眯眯的,却自有一份沉淀的气势:“说起来除了黎邵晨,我跟几位都是初次见面。但我听说过去这些年,各位对白肆都有不少照顾。我在这儿先谢谢各位。”
黎邵晨眼眸里显出浓浓的笑意,看样子跟沈千秋确实是很熟悉的老朋友。欧骋和宋泽各自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沈千秋的致谢。
就听沈千秋又说:“我喝的是茶,各位喝的是酒,我也就不矫情了。很高兴认识各位,还是那句话,以后各位遇到什么事,就说话。能帮上的我绝不推辞。”
白肆在一边,眼睛亮晶晶的。
钟情这才发现,无论沈千秋说什么做什么,白肆都眼睛不眨地盯着看着,可听沈千秋讲话,又仿佛是白肆的长辈……虽然对这两个人的关系有点糊涂,但钟情听到沈千秋讲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忍不住笑了。不管沈千秋和白肆两人是什么关系,但说话的口吻真的很像,真像是一家子人。
几人听到她的笑声,不约而同朝她看过来。钟情这才意识到,似乎轮到自己敬酒说话了。她慌忙站起身,手里举的是白肆刚刚为她满上的一杯五粮液。
不难看出桌上几个男人都是好酒量,喝白酒用的并不是普通的二钱杯,而是外国人喝洋酒时用的那种利口酒杯。钟情站起来后,只觉得手里的酒杯沉甸甸的,下意识地垂眸一看,才发现白肆倒了满满一杯,少说也有三四两酒。
钟情知道白肆是故意的,他和黎邵晨多少年的铁哥们儿,这么做估计是为了让自己好好给黎邵晨赔罪。这么一想,钟情心里那点踌躇也淡了,把心一横,举着杯子说:“很高兴认识大家。还有黎总,今天的事是我不好,惹你不高兴了。”
说完,也不看一桌人是什么表情,仰起脖子就把一杯白酒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
桌边各位也都是能压住场面的主儿,各自面上没有显露出什么来,但心里有什么想法就说不准了,看向黎邵晨的眼神也都各自带着深意。
沈千秋正好坐在钟情的另一边,见状连忙拽着钟情手臂坐下来,一边越过钟情瞪白肆:“你怎么给她一个女孩子倒那么些酒!”
白肆一缩脖子,指着钟情撂下的空杯子:“可她都喝了啊。”
沈千秋又瞪了他一眼,一边轻轻抚着钟情的后背,低声问:“钟情,没事吧?我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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