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消息灵通者说,这是老头子的新任助教,研一,叫什么不得知,只听说是姓韩。
十几岁的轻狂年纪,对男生的第一眼就是品评相貌。大家把认识的男明星都想遍了,最后终于有了一个比较一致的意见,有点像金城武,不过,要比金城武高,脸比金城武要稍宽一些。
后来,一直到李乐桐在丰茂广场上班后才发现,他其实更像HM里的一个男模特,笑的时候很温暖,不说话的时候又有些内敛的冷清。每个人的气质能传递给别人的信息不同。
可惜,那时候的他并不笑,声音并不大的在上面给大家讲微积分。十几岁的年纪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怎么敬畏和自己同龄的人。很快,他的课堂上就出现了海浪冲刷沙滩似的窃窃私语声,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似乎有扑上礁石之势。
他停了下来。说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大家表达的欲望都很强烈。这样吧,正好有一题,大家来参与下。”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微积分是必修课,非过不可,却不是全校统一的卷子。微积分的老师上课一般不提问,大家都知道,文科的学生不容易。
旁边的陈思会捅捅她,“你刚才听他讲哪一题了吗?”
李乐桐摇头。
陈思会一幅头痛的样子,“那提问的话,怎么办?”
李乐桐想了想,忽然诡秘的笑,“如果提问我,我不站起来好了。”
陈思会显然不解,李乐桐悄悄的在本子上写了两个“乐”字。陈思会还是不明白,李乐桐便掩嘴大笑了会儿,很得意的把两个“乐”字上面分别注上音。陈思会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接着发愁,“那我怎么办呢?”
李乐桐拍着她的肩,“小同学,学海无涯苦作舟,祝你早日得涅磐,啊。”
陈思会撇嘴,“你就会说风凉话。”
可陈思会的担心并没有真的成形。
当听到那个声音准确的叫着李yue桐,而非李le桐时,她简直恼火极了。为什么从小到大,无数个陌生人叫错了的名字,他却可以叫对?
旁边的女生嘻嘻笑了起来,为她未得逞而觉得好笑。她鼓着嘴赌气,听那声音又叫了她第二遍,身边的陈思会哈哈的笑,“乐桐,让你得意。”
那声音已经叫了第三遍,末了还加一句,“如果再不起来,就算旷课了。”
李乐桐有些恼羞成怒,她站起来,不紧不慢又声音清脆的说,“同学,你又不是我的老师,我凭什么该回答?”
教室里霎时就静了。
台上的年轻人脸白了,然后慢慢胀的通红。他望着她,重复的问了句,“李乐桐?”
她倔强的扬起下巴,“是我。”
他点点头,“我站在这里,就是你的老师。我下去,就是你的同学。这么解释,你接受吗?”
她依然倔到底,“你是我的同学,就是我的同学,不是我的老师。”
两个人隔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对望着。她看见他薄薄的唇抿着,眼睛直盯着她。陈思会在拉她的袖子,她一动不动。
终于,他点点头,“你可以坐下了。”然后转过身,拿起粉笔,一笔一划的给大家将了刚才那道题。
一直到下课,下面都鸦雀无声,只有他的清朗的声音和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吱声。
十九岁的李乐桐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她任性,她骄傲,虽然他真的也只是个助教,是个学生,毕竟像他所说的,他站在那里,像老师。
下了课,陈思会见她精神恍惚,“乐桐,你真是的,何苦顶撞他?回头告你的状,你不完了?”
李乐桐嘴上依然很硬,“告就告,怎么着了?”
陈思会摇头,倒是旁边的王琴插了句,“他要是那么着的,他就对不起那张还算帅的脸。”
之后所剩不多的课中,有时是助教来上,有时是教授来上,从来都没有再提及这件事,李乐桐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可到最后,全班只有李乐桐的微积分不及格。
她生气了。文科的学生没有不怕微积分的,人人都想,历来不挂文科的学生,能放水的就放水,她自信自己不是最差的,为什么偏偏是她?
要找到韩远径并不难,他总是在图书馆。于是,那天,在图书馆前的小树林里,她拦住了他。
“你为什么要给我不及格?报复我?”她单刀直入。
他看着她,冷冷的说,“你是谁?”
“韩远径,你不要装模作样,敢做不敢当吗?不就是因为我在微积分课上顶了你一句,于是你就怀恨在心,要报复我吗?”
“哦,”他点点头,“李乐桐是吧?不错,微积分的卷子是我替林老师判的,又怎么了?”
他突然的转变让她有些愣,她以为他必会狡辩一番,没想到,这么大方的全承认了。她顿时有些张口结舌。
他便想从旁边过去。
“韩远径,”她又堵在前面,“补考的卷子,也是你看吗?”
他停下脚步,“这个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我不想被穿两次小鞋,因为我只顶了你一次。”
韩远径突然笑了。
这一笑让气氛缓了下来,他推了推眼镜,“如果不想被我穿小鞋,那就好好学微积分。数学这东西是有好处的,即便是文科的学生,学学也蛮好。你又不笨,懒是没有好处的。”
她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也跟着说,“韩远径,这样吧,我请你辅导,每次辅导完,我请你吃饭,在食堂吃饭,好不好?”
韩远径笑了。九月的阳光透过尚浓密的树叶照了下来,他的笑很温暖。树林里没有其他,连鸟儿也都不在,只有两个好年华的人。
于是,两人经常在大食堂吃饭。再往后,吃饭的地方由大食堂变为小食堂,后来是校外,再后来是越来越远。最后一顿饭,是三年之前的那个晚上,他还做了她最喜欢的鱼,之后,没有任何交待的娶了徐葳。
为什么有爱情这么犯贱的东西?
李乐桐出了医院门,外面已经很黑了。她想了想,返身又回了医院。
从药房拿了药,她正要往包里塞,一只手先把那个小瓶子抢了过去,握在手里,看了看,“睡不着?”
李乐桐皱眉,她不声不响的要往前走。
“桐桐!”
李乐桐转过身,表情平静,“说吧,你想干什么?”
李乐桐的镇静让韩远径略有些慌,他有些局促的说,“其实,也……没什么事。”
“好,这可是你说的。”李乐桐毫不迟疑的转过身,继续迈步。
韩远径拉住她,有些低声下气,“小鸟儿。”
这个称呼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怔。“小鸟儿”,有多长时间,没人这么叫她了?又有多长时间,这个称呼没从他的嘴边说了出来。
两人一时有些沉默。李乐桐轻轻的摘了他的手,继续要走。
“桐桐。”韩远径又叫。
李乐桐转过身,“韩远径,你别弄的这么深情款款的样子。当初,是你离开的我,不是我离开的你。”
韩远径低头,“我知道。”
“既然知道,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理由找我。”
“理由我已经说过,”韩远径抬着望着她,“从我离开你的那天起,我就没有了廉耻。”
李乐桐笑了,“韩远径,你会说话了。”她又补充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呢?”
韩远径盯着她的眼睛,“我要把你追回来。”
李乐桐扬扬手中的包,“那你想听我的答案吗?我告诉你,绝对没有那个可能!”
“桐桐……”
“我不希望你浪费时间,”李乐桐很快的说,“同样,我也不希望再见到你。”然后,她伸出了手,“韩师兄,再见。”
韩远径并没有伸手。他望着那张三年来他日里夜里都想着的脸。
她变了。成熟了,女人了,原来的调皮演化成了一点冷淡,那种利索还是那样。只要决定了,绝不拘泥。
那时候,在他的影响下,她的数学越来越好。她考研时,他刚工作。问了她几次,她总说是考本院本专业。教师节那天,上下级的同门早就定下地点要请导师吃饭。他因为加班,去的有些晚。当他推开包厢门时,他愣了。
李乐桐赫然坐在导师身边,歪着头,对着他诡谲的笑。
那笑容至今让他想起来都觉得能把自己钉在墙上。
导师介绍,“呶,这是韩远径,是你韩师兄。现在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
李乐桐也跟着别人站起来,对韩远径伸出手,笑嘻嘻的说,“韩师兄好,以后要多照应啊。”
她的眼神里明显流露出得逞的得意,而他的心里则让甜蜜充满。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只是想离他更近。
那天晚上,吃的什么,他不记得了。导师说的什么了,他也不记得了。他基本没说话,而她却很调皮,眼睛里流光溢彩。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学校。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两人一有了别扭,她就叫一声“师兄”,然后贼眉鼠眼的贴上来。他便会叹气,像搂着一只小猫似的把她揽到怀里。于是,多大的事都会静静的过去。
师兄、师兄,当日甜蜜的称呼,一转眼,成了今天的利器。
怨谁呢?韩远径的头压在方向盘上,半天起不来。
李乐桐的这一夜却睡的出奇的好。
许是为了报复韩远径,她故意去门口的药店买了一瓶安眠药,晚饭也没吃,吞下标准剂量的一倍半,直接上床。
安眠药真的发挥了作用,她睡着了,一宿大脑像是死的,什么也没有梦到。第二天早上,当她醒来时才意识到,由于手机丢了,没定闹钟,现在早已经过了上班的点儿。房子是租来的,没有固定电话。可不请假是不行的,尤其是手机丢了,万一同事联系不到自己,非以为自己出事不可。她可不想闹的大惊小怪。
意志和身体经过几轮斗争,她终于起了身,床帘也不拉,脸也不洗,套上衣服去楼下找电话。
现在手机发达了,几乎人手一个,没人打固定电话了,于是,街头上的公用电话非常难找。李乐桐走了很长时间,还是没发现有一个。李乐桐心情焦躁,索性拦住一个路人。
“先生,麻烦用一下你的手机打个市话,我的丢了。”
男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李乐桐重复了一遍,男人似乎是想了想,才犹犹豫豫的说,“我没有手机。”低头匆匆而去。
这世界烂掉算了,人和人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李乐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继续找了公用电话,等打完,都将近中午了。领导是个好人,一听说她身体不好,也就同意了。
李乐桐回到家里,简单的把衣服扔进洗衣机,洗衣机转着,李乐桐在屋里走来走去。终于,她忍不住了。
韩远径的出现,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心里轻松。怎么轻松?她认识他时,不过才十九岁。可如今,她都二十八了。九年间,她锥心彻骨的爱着他,也受着冰冷的灸烤。
现在,当她觉得自己已经要忘了这些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她把手指抄在头发里对着天花板“哇——哇”大叫了两声,终于还是决定,先出去买手机。
在接到服务小姐递过来的手机的那一刻,李乐桐忽然改变了主意,“小姐,麻烦您再给我拿张卡。”
断,就要断得干净!连电话都彻底的改。
凭着与陈思会多年的交情,李乐桐在安上卡之后的第一个时间,准确的按了那个号码,“喂?”当电话那头出现陈思会的声音时,李乐桐的泪忽然一下涌到眼皮前。
“喂?”陈思会的声音里已经出来迟疑了,再不说话,估计就要挂了。
“思会,我是乐桐。”李乐桐一边说着,一边反过手背擦泪。
“乐桐?!”陈思会大吃一惊,“你换电话了?”
李乐桐不知怎么说好,便直接说了句,“韩远径回来了。”
这句话一出来,两个女人同时沉默了。好半天,陈思会小心翼翼的问,“你已经见过他了?”
“嗯。”李乐桐站在梧桐树下,一只手扶着梧桐树干,仰头数着梧桐树叶子,心里的痛就一阵一阵的涌。
“他说什么了?”
“没。”李乐桐自己都听出了鼻音,“他就说,让我把电话留给他。我……我想骂他。”
陈思会也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劝她的这位老友。她不知,该不该问她,要不要复合。
“他没解释?”
“解释什么?难道我还要听他什么解释?”
“或许——他当年并不是真的想离开你?”话一出口,陈思会自己都觉得苍白。
李乐桐微微哼了下,有气无力,“别说了,没那可能。”她想到韩远径说的那句“徐葳是我曾经的法律上的妻子。”心里就充满了绝望。
其实,这些年来,她也常想,是不是韩远径真的有什么难处?只是失踪了,而并不是娶了徐葳。
而当韩远径真真切切自己说了这句话后,李乐桐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崩溃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凡人、一个贱人,终究为了钱,而抛弃了她。
她所珍惜的情感,她所珍惜的爱人,却这样的抛弃了她。不管她的痛楚,不管她的生死,甚至不管她曾与他的……缠绵。
陈思会叹了口气,“晚上来吃饭吧。”
“不。”李乐桐用手背蹭了下眼泪,“不了,有位朋友还躺在医院,我等去看看他。”
“朋友?”
“同事介绍的相亲对象。”
陈思会沉默了下,然后叹气,“你呀,就是操心的命。”
走到医院门口,李乐桐还担心韩远径会出来,她探头探脑的看了很久,没有看见那个人影儿,才推门进来。
程植正在望着窗外的阳光,在看见李乐桐进来时,显然有些失神,似乎忘了她是谁。再一眨眼,人已经笑了起来,“盟友,你来了。”
李乐桐哼了一声,把粥放在床头,程植就皱眉,“我说,又是喝粥,天天喝,真腻味。”
李乐桐把桌上的小纸屑装作无视的扔在垃圾桶里,一边说,“有就不错了,你别挑拣了。东坡肉块大,你要吃吗?”
程植叹了口气,“盟友,你不人道。”
李乐桐要让他逗的笑,问,“今天好点儿没有?”
程植挠挠头,“说真话还是假话?”
“随你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