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竹一个人喝的伶仃大醉,被小二扶回房间。
暗夜寂静,月色清淡,打更的长长的身影穿过小巷,梆子传来“梆、梆”两声脆响,然后是悠长的一句:“二更了,关门关窗,小心火烛——”
床上烂醉的刺竹忽地睁开了眼睛,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飞快地换上便衣,蹑手蹑脚地拉开窗户,轻轻地闪了出去。在屋顶上轻步如飞,刺竹飞快地,接近了一个院落,细碎的几声瓦响,好像野猫在屋顶窜过,他猫下身子,左顾右盼,溜到一幢房子前,倒勾住屋檐朝下望去,然后悄无声息地翻下去,片刻不见了踪迹。
约莫半个时辰后,客栈房间的窗户轻轻一动,被推开了,刺竹轻而快地钻进来,双脚刚一落地,忽地看见房中坐着一个人,隐隐绰绰不甚清楚。刺竹大惊,手一抖,下意识地从袖笼里滑出匕首,却听见“哧”的一声,一点小小的光亮闪起,淡淡的黄光映出清尘默然的脸。
他用火柴点亮蜡烛,转过身来,朝向刺竹,手一伸:“拿过来。”
刺竹嘻嘻一笑,装傻:“什么?”刚坐下,正要伸手拿桌上的茶壶,那里清尘已经递来了杯子,刺竹接过来,温温的,于是笑道:“算好了我什么时候回来?”
“去一趟王督军家里,门道熟也就半个时辰,不熟么,也超不过一个时辰。茶温正好……”清尘漠然一伸手,依旧说:“拿来。”
“什么呀,”刺竹安安心心地坐下喝茶,平静道:“我就是喝多了,心里难受,出去在屋檐上躺了会,吹吹凉风醒酒,舒服了,自然进来了……”
说:“既然酒醉了,还记得换衣服?”清尘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我知道你的底细,酒量不小。”
这个厉害家伙,事先不挑穿,事后就开始点点戳戳了。刺竹有些吃惊,他一直以为清尘对自己丝毫也不了解,这样看来,他似乎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先稳住吧,刺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回答:“衣服脏了,换换很正常。”
“那身衣服没脏,我已经看过了,只是有些酒气,没有污物,”清尘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谎言,起身走了过来,更清晰地说:“这身衣服,走屋顶番强,倒是有些脏了,不如,我替将军换吧……”一双手,不由分说,已经搭上了刺竹的肩头。
刺竹刚想挣脱,却感觉脖子上一凉,登时明白,已经匕首抵喉了。然后,一只手不由分说地顺着肩膀滑下来,探进了他的前襟,手一抽,带出一叠薄薄的纸张来。
“我辛辛苦苦一场,你怎么能坐享其成呢?”刺竹不满地嘟嚷道:“太不仗义。”
“我不是给你倒茶了吗?冷清清的房间里,等了你大半个时辰,还亲自为你的安危担心,”清尘坐回位置,戏谑道:“沐少主如此这般的亲力亲为,可不是一般的礼遇。”
“你担心的可不是我的安危,而是这个……”刺竹用手指了指那几张纸,清尘手甩扬,飞快地闪过,马上收进自己的前襟,然后抬起头来,挑衅地望着刺竹,仿佛在说,想抢?
刺竹默然片刻,呵呵一笑:“我们谈谈,也许这个东西,可以共用。”
“不为一主,如何共用?”清尘不屑道:“你想抢,我就告发你,你再勇猛,难道还能创造以寡敌众的神话?想不死,就别吭声,今夜的事,当没发生好了。”
刺竹微笑道:“我低估你了,早该想到,你也想要常州外防图,我是要用来攻城,你却是为了防备秦阶……虽然各为其主,但是对付秦阶这个目的是共同的,不如,我们共享?”
清尘凉笑,不答。
“沐清尘,”刺竹低低地喊了一声,想发火,却知道此时不宜,于是堆起笑脸,轻声道:“我付出了劳动,看在你陪我一路的份上,让你分杯羹也是应该,只是你不该全拿了去,这算什么?”
“我就知道你过渡,不是给淮王贺寿这么简单,”清尘沉声道:“不过我告诉你,我跟秦阶再不合,也是淮王一边的,我当然不会为了对付他,而跟你联手,那我岂不是成了吃里扒外?!”
“你算好了,我会去王督军家里偷城防图,你就是想螳螂捕蝉,是吧?”刺竹无可奈何地说。
“嘿嘿,”清尘笑道:“那是自然。不然,我当时就可斩杀栅栏后所有的士兵,直接闯关,何必等上一个时辰,为的,不就是让你如意在这镇上安睡一晚……我凭什么这么好心,当然是要借你去跟我取我想要的东西,如果你被抓了,跟我无关,现在你偷到了,这东西,自然归我。”他傲然地抬起头,乜了刺竹一眼。
这个鬼算盘,居然如此厉害!刺竹恨得牙痒痒,就是没办法,只得愠道:“你别逼我动手!”
“你动手好了,”清尘冷声道:“我告诉你,自山顶闯关之后,秦阶的人已经把我们盯上了,刚才为了掩护你出去,我在大堂里坐了许久才上来,现在,你还敢指责我什么都没做么?”他哼一声,斜眼道:“这城防图,你拿着无用。”
刺竹刚要说话,清尘再次插话进来:“城防时时要换的,如果你们过了苍灵渡,沐家军往后撤,城防也不可能同现在一样,所以你拿着无用。”
清尘的话当然在理,可是刺竹想得更深,他是想通过城防布置来了解驻防将领用兵习性的,以备后事,可是让清尘一搅合,变成白忙乎一场,都给沐家军做了嫁衣,他当然不甘心。
“你也别不甘心了,”清尘望过来,目光如炬,似乎看透了刺竹的内心:“我拿着其实用处也不大,只是随时为自己准备着后路,但是总的来说,给我比给你更有价值,你说是么?”
他这么说,是为了不让刺竹误会沐家军和秦阶的军队会狗咬狗,刺竹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低头不语,寻思着,要怎样跟沐清尘讨还条件,不能事事都由他占了主动。
“还是不甘心?”清尘悠然一笑,一语中的:“你别想跟我谈条件,你没有任何凭借,而我,则随时随地都可以让你死……”他瞥一眼桌上,淡然道:“刚才的茶里,我就可以下毒,你有几条命?”他仰头大笑几声:“你怎么这么容易轻信于人?”
“你为什么要害我?”刺竹说:“因为觉得没必要,所以我才不防备你。”
清尘冷笑道:“我何须跟你多嘴,一杯茶就毒杀你,城防图拿到了,一切不轨都在你身上,秦阶也死无对证,我回去明白地告诉安王一切,他又能怎样?”
刺竹一愣,忽然想起隋先生的话“这个小将军,心思缜密,阴阴阳阳,不可小觑。”他心里蓦地一沉,完蛋了,如今非但知道被彻底地算计了,一时半会还解脱不了,仍要继续被他牵着鼻子走。刺竹心里有些懊恼,但更多的,是心惊,这个沐清尘,真的好难对付啊。
“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做事,作为回报,我会一直把你安全送到淮王跟前。”清尘站起身,俯视着刺竹,言语里满是居高临下的倨傲:“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但是只限于一部分,但是,我想要的,全部都得给我。”
他朗声道:“这就是可以交换的全部,不跟你讨价还价,下次无需再提。”
第27章 杀关而过见少主锐气 (上)
第二天一早,刺竹和清尘各自下楼吃早饭,刺竹先落座,抓起一个馒头直接就递给清尘。清尘迟疑了一下,眼神狐疑地停在刺竹脸上,昨夜他似乎有些恼火,怎么一早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呢?
刺竹笑道:“怕我下毒?”
“哼,”清尘嘴角一撇,接过馒头大咬一口:“我若是死了,要杀你的就不单有秦阶,还有沐家军,横竖你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我要哄着你啊,”刺竹又笑着把稀饭端过来:“希望沐少主长命百岁。”
清尘理所当然地端起碗,喝了一口稀饭,淡然道:“别以为拍好了马屁我就会让步,无济于事的。”他斜眼看过来,冷冷道:“别想在我跟前玩什么花样,告诉你,昨天晚上你一开口挑起事端,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了!想激我走?!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跟你配合!”
刺竹正低头喝着稀饭,被他这句话一刺,差点没呛住,咳了半天,才平复下来。
清尘放下碗,低声道:“你路上要乖一点……”
刺竹一怔,清尘已经提起筷子,给他夹了一点酸菜,细声道:“秦阶的人就在外边,一共四个,等会上路了,见机行事。”只见他眉毛一抬,刺竹还没明白他到底暗示什么,清尘已经恢复如常,再不言语。
一路策马,刺竹不敢再多言,沐清尘的聪明、心机和深藏不露显然超出他的预想许多,他不敢贸然,只担心自己没有套出清尘的想法,反被清尘抓住了心理,那样就更加被动了。
马儿沿着黄土的大道,在林荫中慢慢地行走,刺竹闷头想着心事。
尽管跟清尘如此接近,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在自己心目中,沐清尘仍然是个谜,始终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所以,他越来越好奇,沐清尘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面前的这个小将军,谈笑自若,桀骜不驯,而又稳重多虑,精于算计,他才十六岁啊,如此过人!
倾城将军,刺竹深深地感叹一声,不单单是俊秀的容貌倾城,也是聪慧倾城啊。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此行的任务,非常有难度,尤其是安王的嘱托,恐难实现。谁曾想,他没有试探出清尘的真假,自己却被耍得团团转呢。
“你劈我的那招刀法,叫什么?”清尘冷不丁发问,刺竹愕然不知所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掼斧劈柴……”
清尘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难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要把自己贬低为柴?!
“这是我们赵家刀法的一个基本招式,从别人劈柴的动作演化而来的。”刺竹解释道。
清尘想了想,确实,那个动作好像劈柴,他好奇地问:“剑法可以借鉴么?”
刺竹默然片刻,回答:“剑有双刃,刀只有一刃,要论灵活当属剑,反转、正劈、直刺都可以,但是刀呢,章法比较单调,讲究力道,而且变刃要快,这一招是借力而行,对于招数有很多选择的剑术来说,借鉴这招没有什么必要。”
怪不得,当时已经劈面而来,瞬间他便转刃而去,这个刀法,粗中有细,发力虽猛,却收放自如,看来,功力练就不是一朝一夕。清尘正想得入神,听见刺竹问:“你刺我那招,又叫什么?”
“蜻蜓点水。”清尘回答。
“是蜻蜓点血吧。”刺竹嘀咕道,心说,刺破我的皮,出血了,还点水呢。
清尘斜他一眼:“不服气?”
刺竹呵呵笑道:“下次再比好了。”
“你想赢我?”清尘仰起下巴,得意地说:“你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第一次你就输给我了,”刺竹说:“下次尽管放马过来,让你见识我的真本事!”
“你有赵家刀法,我有沐家剑法,还有……”他突然停住了,转口道:“让你见识见识我的马术……”一举手,忽地扬鞭一抽,雪尘马飞快地跑起来。
刺竹紧紧地跟上,一直跟到一个小树林里,猛地看见雪尘马孑然地立在路中间,清尘已经不见。
刺竹大吃一惊,正四下里寻找,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他一凝神,便听出来的正是四匹马。顷刻间他心里明白,清尘是故意的,疾驰似乎要甩掉他们,其实是要引到这林子里动手。
头顶传来“嗖”的一声,然后一声闷响,似乎有人落地。
刺竹一回头,两个蓝衣人已经杀了过来,就在他拔刀的瞬间,树下跳下一人,精准地落在其中一匹马上,就在骑马人的身后,那人两手还在执刀空空挥舞,清尘的软剑从后边一横,划破了他的颈间——
那人一头栽在了马背上,双刀落地。清尘立起身,挥剑一削,头身分离,鲜血喷涌,那脑袋掉在地上,骨碌碌象个球一样,滚出去好远。
清尘站在马背上,正好迎面会上雪尘马,清尘轻巧地一跃,回到了雪尘马的马背上。此时,斜刺里又杀出一人,端剑直刺!
“小心!”刺竹正跟对手打得难分难舍,见状连忙高喊。
清尘一闪,躲过去,反手拔剑相对。那里刺竹已经解决对手,赶紧过来帮忙,不大功夫,就把来人刺落马下。
“谁派你来的?”刺竹用刀逼着问话。那人翻眼望着刺竹,还没开口,冷不丁身后一剑刺来,直入胸口,双眼一瞪,就此毙命。
刺竹回过头来,看着杀气腾腾的清尘,缓缓道:“先问清楚嘛。”
“有什么好问的?!一想就明白,是秦阶的人!”清尘绝然道:“要死趁早,耽误时间。”
这个沐清尘可真利落,半点都嫌多余。刺竹刚一起念,那里清尘伸手“借你的刀一用。”刺竹还没反应过来,清尘已经夺过他的刀,呼呼几下,就把其余三个人的脑袋砍了下来,四个发髻绑在一起,撕下一块布随手一包,便翻身上马,说:“快走!”
“难道后面还有大队人马追杀我们?”刺竹追上清尘。
清尘的声音挟带在呼呼的风声中:“必须在他们发现之前出常州,否则,会被困住。”
刺竹沉声道:“那我们刚才应该收拾一下,至少别让他们在路上就发现。”
“他们没这么快。如果不出意外,我估计,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我们该是出了常州城了……”清尘扬鞭催马:“你听我的就是了!废话少说!”
虽然战场上也杀过人,可是此刻刺竹看着那血淋淋的布包挂在马鞍一侧,随着急速的奔驰在清尘的腿边晃荡,背心有些发凉,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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