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看着刺竹许久,低声道:“我尽量吧。”
刺竹轻轻地笑了一下,忽然伸手,重重地拍在清尘肩上:“我就知道,你还是个君子的。”
清尘默默地别过头,看了一下自己肩膀上刺竹的手,然后回望着刺竹,许久都没有说话。
面前的这个男人,标准的宽国字脸上两条一字眉,配上大而略圆的眼睛,有些虎气,但是又正好是双眼皮,眼神因此变得温和许多,他的嘴唇很厚,下颌宽而棱角分明。威风中有一种沉静镇定的正直和宽厚,象父亲的磊落,却没有父亲那般的刻板;象兄长的怜爱,又没有兄长那般的娇溺;象宣伯伯的深邃,却没有宣伯伯那般的诡异。那一路上,看过了他的装傻调侃,谈笑的时候,轻松而亲昵,机敏不做作;处事的时候,泰然又大气,收弛自如,从容淡定。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清尘看着刺竹,开始深切地思念父亲和宣伯伯。他多么希望,有人来替他分担一点,为他拨开迷雾,看见沐家军的将来,可是,他失去了他们,这就是犯了错误应该付出的代价,不可能推脱。
刺竹收回手,也静静地注视着清尘。
从前的一瞥也好,细看也好,都是眨眼而过,他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这么近,又是这么长的时间,这样认真地对视,这么用心地观察过清尘。清尘的确有一张非常美丽的脸庞,皮肤白皙细腻,尤其是眼睛,单独看来,盈盈若水,顾盼生媚,怎么都不应该属于一个男孩。刺竹的眼光,缓缓地停在清尘的眉毛、鼻子和下颌上,眼熟,一定是在那里见过……
他在心底叹一声,倾城将军,有才有貌,依琳和初尘都会喜欢他,也难怪啊。
“你们救起我父亲的事情,严格保密吧。”清尘的话一出口,刺竹才回过神来,他收回了思绪,只见清尘垂下眼帘,低声道:“初尘公主在我这里,也以婢女的身份。”
刺竹点点头,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的婢女和奶娘呢?”
“应该是被秦军掳去了。”清尘说:“我会把她们找回来的。”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刺竹关切地问。
清尘看着杯中的茶,低声道:“等淮王给个交代。”
果然如此,不是还有期望,而是最后的情义。刺竹颔首道:“欢迎你们随时过来,安王吩咐,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
清尘看了刺竹一眼,低声说:“你说公事的时候,就象我们不是朋友。”
“怎么,我们是朋友么?”刺竹笑着,逗乐:“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兄弟呢,好歹,也共过一回生死……”
清尘忍俊不禁道:“朋友都还够不到,你就想一步登天变兄弟?告诉你,下了我的船,我们就各不相干了!”
刺竹不乐意地皱了皱眉头,随即笑道:“你记住了,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后悔啊。”
“后悔?”清尘也笑起来:“你虽然偶尔灵光乍现,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傻的。”
刺竹赶紧说:“我走之前,还想跟公主单独说说话。”
清尘了然的笑意里,满是玩味,一口答应:“可以。”赵刺竹,你以为我一开心,就会放松警惕?不,只是让你给她什么所谓的警告,我根本不在乎。
正说着话,忽然士兵来报:“少主,苍灵渡有小船过来了。”
刺竹赶紧说:“那我就告辞了。”
“不,”清尘阻止:“现在走,会被他们看见,这样反而不好,还是等天黑再走吧。”他说:“把小船绑上侧舷,委屈你们进舱里呆着吧。”
他看了刺竹一眼,深有意味地说:“你不是有话跟初尘谈,正好,慢慢谈。”
于是叫了初尘进来,拉开门,进入小舱。
小舱正是清尘休息的地方,丈许见方的空间,一张床,一个书案,一把椅子,简单明了,纤尘不染。初尘一进去,就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刺竹赶紧“嗯”一声,初尘大咧咧地说:“坐他的床不行么?我还睡过他的床呢,是不是,沐清尘?”
清尘正好把茶水端进来,看了初尘一眼,不做声。
“沐清尘,我被你掳过来那天晚上,不就是睡的你的床?还把耳环掉在你床上了,就是你后来射箭送还给我的那只……”初尘嘻嘻地笑着:“你射箭的样子,真是帅!”
清尘没有答话,对刺竹说:“你们的交谈若是大了声,我们在外面能听见的。”
刺竹点点头。
初尘只待清尘一走,就趴在门缝里朝外看。
清尘端坐前舱,士兵带来上一个人,着一身蓝色长袍,个子不高,腰粗膀厚,声音洪亮,一进舱,就热情地招呼:“沐小将军,来迟勿怪……”
清尘认出,这正是淮王的近侍,于是起身略一拱手,低声道:“吴大人好。”
“哎呀,真是对不起,你看,我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吴大人叹一声,面有惭色:“眼见得苍灵渡一片苍凉,我真是替小将军难过啊……秦阶这人,太不识大体……”
清尘冷冷地看着他,只听他絮絮叨叨不停地解释:“淮王密令其实几天之前就已经下达,要秦阶停战,不得内讧折损兵力,但是秦阶按下不表,非要报一己之仇。淮王收到奏报,无奈之下,只得命我火速赶来制止。我前晚上披星戴月出发,昨夜里到达后,才知道他们袭击了沐家军在常州水野的大营……”
“看王爷好好的精锐,就被秦阶这般毁去,别说淮王痛心,就是观者,无不扼腕叹息……”吴大人看着清尘,关切地问:“听说,军师战死了?沐将军也下落不明?”
恩。清尘淡淡地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
“秦阶这厮实乃罪人!该死!”吴大人切齿道:“我等文官,也要力谏淮王,予他重罚!”
清尘听到这里,有些不耐烦了,原来还没有处罚秦阶啊。他垂下头去,默默地端起茶杯,望着杯中的茶,一言不发。
吴大人已经感觉到了他的不屑,赶紧说道:“我昨夜送来淮王手令,已强制秦阶从苍灵渡退兵,按照淮王的决定,苍灵渡和知樟县仍然是沐家军的属地,小将军随时都可以上岸驻扎。”
就还我一个苍灵渡,这么便宜?清尘仍旧望着淡绿的茶水,眉毛跳了跳。
第42章 诡诈清尘步步逼底线 (上)
吴大人也是惯看眉眼之人,见清尘不语,知他心中还有忿忿,于是又柔声细语地规劝道:“小将军,沐家军是大义之师,淮王有意安抚,也是淮王体恤和看重。秦阶到底也是个大将,他这次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损兵折将不说,地也没占住,说不定还要被淮王重罚,同朝为官,小将军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从道理上说呢,这一仗是秦阶开战在先,以多欺少,而且出战无名,但是大家心里都知道,若非小将军杀了他儿子,也不至于如此……虽然,沐家军失了军师,沐将军也不知下落,但这也许是一个好消息,说明他还活着……”
小舱里,初尘听得这话,忍不住嘀咕道:“好笑,仿佛秦阶打狠了,还是沐家军有错在先!什么道理,这话听着就窝火!”没隔一会,又说:“人家爹不见了,他还说这是个好消息!哪有这样劝人的?什么狗屁大人,长得就像个饭桶!”
刺竹听她这么说,好奇地凑近看了一眼,忽地发现那吴大人的身材,上下一般粗,真是跟饭桶一样,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却看见初尘瞪眼过来,板着脸嘘了一声,刺竹便憋了笑,跟初尘一人占着一条门缝,都往外看。
“淮王知道你们的委屈,这不,着秦阶让出了苍灵渡和知樟县,还命他火速赶回百洲,到堂下领罚。你放心,淮王肯定会罚他的,会让你服气的……不过现在,还是要顾全大局,防范安王为重,所以,请小将军放下恩怨,赶快回到苍灵渡去做防守。”说到这里,吴大人又甚是关切地凑过来,细声道:“你这老猫在江心也不是办法,再有几天,给养也不够了……淮王都给了个台阶了,既然如此,小将军还是见好就收吧……”
清尘一直不言语,也不抬头看吴大人。
这头小舱里,初尘还在嘟嚷:“你说这算怎么回事?!不是来给清尘交代的么,怎么好像变成了淮王来要挟他不成?给养不够,让安王叔给呗!这世上,就你淮王一个人有给养?神气个什么劲?!”
刺竹听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都要起高腔了,赶紧拍拍她的肩头,初尘这才噤声。
外头,清尘还是没有吭声。
“小将军,不瞒你说,当初我们都担心,沐家军会投安王而去,没想到,落到如此田地,还是如此坚持,令人敬佩!尤其是昨夜大义驱贼,甚是让淮王快慰。”吴大人不愧是谈判的高手,道歉完了就是数落,数落之后又是安抚,先拉后哄,又是威迫,再是戴高帽,一张嘴,横竖就是圆滑,话意也是滴水不漏:“关键时刻见真心。淮王对沐家军大感贴心,王妃更是趁机说了你们不少好话,今后沐家军在王府的地位,那可是如日中天……”
吴大人口水都快说干了,也没得到清尘一个态度,不由得急起来,此行没有解决问题,淮王跟前不好交代,想起临行前淮王一脸的怨愤,他也忐忑不已,心里琢磨半天,终于还是决定,不管是哄骗也好,利诱也罢,先把沐清尘唬回苍灵渡再说。
于是,他说:“小将军,你要相信淮王,他再偏心,也不会拿手里的江山开玩笑。我们这些文官,都是王妃娘家的连带,你心里不服气,王妃不但知道,也冤屈着呢。等淮王追究责任的时候,王妃起头,我们自然要附和,总是要给你一个交代。这是迟早的事情,小将军就不要耿耿于怀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保住苍灵渡,抵御安王,只有苍灵渡安然,我们才有底气说话不是?”
听到这里,清尘方才抬起头来,软软地说了句:“秦阶一样可以守住苍灵渡的。”
“他?!”吴大人苦笑道:“打打大仗,拼拼人马,他也就是占着人多,要论巧战和硬战,还得沐家军。”
“沐家军人太少,不能提当年勇了。”清尘默然道。
吴大人一听,茅塞顿开,释然道:“哎呀,这个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出来之前,淮王已经派人传令,要拨付一百万两银子过来,专给沐家军扩编和集训之用……”他想了想,又说:“如果小将军觉得不够,我们还可以上谏……”
刺竹在舱后听得分明,清尘不点出来,吴大人还打算不提,要论精明,这个吴大人也是个人精了,但是要论厉害,可能还是稍逊清尘。刺竹寻思着,一百万招兵买马,其实也够了,就是不知道,清尘知足否?
外头,一阵难捱的沉默之后,清尘淡淡地问:“一百万两,能扩充多少兵力?”
“至少不低于原先的五万。”吴大人笑笑。
果然,还是怕我兵多胁主。清尘懒得再驳斥他,只说:“扩编银两似乎没有考虑我们需要补充的战备……”
一步步逼过来,吴大人无法,只得接招,把自己预留的谈判条件一项项地抬出来:“已经造了计划了,军备补充也有六十万两。”
“吴大人有所不知,我在谷里射杀秦兵,就用了差不多六十万两的羽箭,其余的战事损失的装备,又该怎么补?”清尘慢悠悠地说:“吴大人,你该不会是想,要我们拿着卷了刃了刀,去对付安王吧?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功,可买磨刀石,也是要钱的……”
吴大人怔住了,低声道:“那,最多,最多也就七十万两……”
“一百万两吧,”清尘瞥了吴大人一眼,脸色沉郁:“吴大人真是节俭,淮王兜里的钱,你都这么省……可是,打仗就是打仗,没有钱,就没有实力。大人要是为难,直接禀告淮王,等上头定夺了,再来跟我谈吧。”
呵呵,刺竹趴在门缝上无声地笑了起来,好个沐清尘,不动声色地欺负吴大人不是行伍出身,就山谷里那些羽箭,别说沐家军还回收利用了,全部消耗也值不了六十万银子啊,这明显就是漫天要价,他就是算准了淮王以安抚为宗旨,哪怕是过份一点都可以容忍的。气愤归气愤,清尘办起事来,可一点不含糊。刺竹频频地点头,一百万两,够沐家军全部装备焕然一新,凭良心说,就沐家军的损失,清尘要得多了些,也是应该。得不到淮王的心,索性也就不要了,那就把情份都换成钱吧,这到底,还是不改一贯决绝的作风。
吴大人底线也差不多交代完了,这才舒口气,又听见清尘漠然道:“死去的士兵们,还有家属需要慰藉。”
还有要求啊,可是这要求也很合理啊。吴大人头上虚汗直冒,却也只得连连点头,应下:“这个是应当的,我回去就报告,一定会有额外的拨给。”
“额外?”清尘冷冷地说:“当然必须是额外的。”
“我会如实禀告淮王。”吴大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清尘可没有作罢,直接地问:“抚恤的银两,大人预备用怎样的标准?”
吴大人支吾着,不敢说话了,好半天才讪讪道:“我岂敢擅自做主,得请示淮王……银库最近吃紧……”
清尘悠然一笑,淡淡地说:“你可以建议淮王,秦阶挑事就该承担全部责任,要他出钱好了……”
吴大人眼睛一亮,笑道:“还是小将军聪明。”
“战死者一百两抚恤,重伤不能归队的五十两,其余伤者一概十两补贴。我这里需银四百万两,是有一点多,多余的用来给士兵治伤。”清尘朗声道:“淮王体恤沐家军,也定然心痛秦阶,手心手背都是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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