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倏地脸红了,他的眼光警觉地从将军们身上扫过去,手也默默地按住了剑柄。
“清尘;”刺竹赶紧靠过来,轻声道:“他们那是喜欢你,跟你玩儿呢。”
安王笑着,拍了拍清尘的肩膀:“你对于他们来说,高高在上,神秘万端,今天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还是头一次,他们看你就跟天外神人似的,紧接着,发现神人也是凡人,还会害羞,也会紧张,所以,就乐了……”
“都是粗人,别计较。”安王检讨道:“我这里治军,自是比不上你们沐家军……”他一挥手,众将退下。
清尘笑了一下,随即躬身拱手,低声道:“请王爷即刻发动船队,过江吧。”
“你的安排,似乎不止这些……”安王微笑着,说:“都说沐少主聪明过人,惯会用兵,今天,这所有的将领,都听从你的调遣,我么,就跟着你,看一看,学一学。”
清尘认真地看了安王一眼,他的神情中肃穆而带着信任,不象玩笑。清尘垂下眼帘,没有出声。
安王静静地看着他,已经猜到他有顾虑,正要开口,刺竹轻轻地靠了过来,低声跟清尘说:“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王爷不是淮王,他很开明,而且说话算话。”
清尘复又抬头看了安王一眼,安王微笑着点点头,鼓励他坐镇指挥。他低头片刻,再抬头,沉声问道:“弃我水军不用,全换你的兵勇如何?”
呵呵,安王悠然一笑,伸手一摆,做个了“请”的姿势:“沐帅,悉听尊便。”
清尘仰起脸来,嘴角滑过一丝笑意,这笑容,刺竹太熟悉了,自信而带着傲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这副表情的显露,意味着清尘已经胸有成竹,他会怎么部署?
刺竹此刻,跟安王一样,充满了期待。
清尘挺起了胸膛,双手背后,沉声道:“沐家军水军,一万留下来驻守通州,另外一万,过渡后镇守苍灵渡,其余人等,全数随我过渡。”
话一入耳,尉迟迥顿觉不妙,他有些意外地看了安王一眼,四目相对,安王神色平静。尉迟迥有些站不住了,手里不由得捏了捏刀柄。这情形,有些不对啊。通州守军变成了沐家军,苍灵渡也是沐家军把守,这淮河两岸,只要沐清尘一念之间,瞬间就会变成淮王的了……他脑海里飞速地旋转着,想提醒安王,却被安王的眼光制止,一席话,在喉咙里转了又转,硬是不甘心就此咽下去。
他一咬牙,就要靠近安王,忽然手臂一扯,刺竹的声音响在耳边:“将军的疑惑,安王了然。”
尉迟迥迟疑了一下,不言语了。
清尘说完这句话,眼睛便飞快地瞟了一下众将,然后,淡淡地落在安王身上。他不再说话,只微微地仰起下巴,似在等待安王发问,又仿似带着默然的挑衅,就好像在说,这你能答应么?
安王微笑着点点着,示意清尘继续往下说。
清尘的眼光里迸发出一股锐气,须臾隐去,他移开眼光,沉声道:“沐广驰!”
沐广驰赶紧出列,毕恭毕敬回道:“末将在。”
此言一出,安王部下都吃了一惊,知道沐广驰疼儿子,却没见过这样的,儿子为帅老子为将,还如此俯首贴耳。有道是,帐前只将帅,帐下无父子,但是要颠倒过来,难免怪异,也只有治军严谨的沐家军,才能做到如此的一是一二是二。
“你带魏煦、王朝雄、易奇三人和一万兵马,攻常州。”清尘看了安王一眼,说:“三个时辰内,必须到达并攻克城池。然后,留下五千兵马,易奇守城。”
“末将领命。”沐广驰归列。
“魏煦、王朝雄、易奇!”清尘又叫。
安王不语,只是站在清尘旁边,面带微笑。
三人一顿,互相看看,又看看安王,赶紧出列。
“你三人带通州城一万人马,火速登船过江,出苍灵渡谷口,跟沐家军步兵会师,然后,即刻发往常州!”清尘朗声道:“至叠泉关下,全数休整,不得扎营,不得开战,等我到达,再做部署。”顿了一下,又问:“是否领命?”
三人面面相觑,还未回答,只看着安王。
一直不出声的安王,忽然开腔了,低低的声音,却异常威严:“凡不听沐将军指挥者,可先斩后奏。”
清尘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转而看着刺竹,问道:“你愿意陪同安王,还是跟沐将军打前锋?”
刺竹笑呵呵地说:“我想打前锋。”
清尘斜过头,淡淡地看着安王,低声道:“王爷,你是愿意留下,还是随大军过渡?”
安王微笑着点点头:“我也听你的。”
清尘异常认真地看了安王一眼,就在此时——
“那我呢?”肃淳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
清尘转身,看了初尘一眼,又看看安王。
安王会意,轻声道:“遵沐帅心意,即刻就派人送初尘回去。”
“肃淳……”清尘开声道,却没有说下去,肃淳已经意识到这个送初尘走的人清尘必然会安排自己,有些不乐意,这么好的一个战局,而且又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打过仗了,他是舍不得走的……再说了,心里还是那点小九九,能跟清尘在一起,他如何愿意陪着初尘,刚要张嘴拒绝,又听清尘说:“罢了,还是让初尘公主留在通州,以免来回奔波之苦……”
安王闻听此言,心里忽地一动,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佯装无事。
清尘干净利落地一挥手:“集结!换防!火速登船!”
“呜——”一声长鸣,船队起锚。
船头上,安王、清尘、刺竹和肃淳,还有沐广驰和打前锋的将军们,站在一起。
阳光和煦,无遮无拦的甲板上,晒得人有些燥热,好在江风清幽,拂去了大战前的浮躁。寂然之中,清尘战袍的下摆随风掀起,他眉头微颦,满面肃色,一手垂立,另一只手按住剑柄,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
安王在不远处,微微侧身望着他。
阳光下的清尘投影在安王的眼中,只有侧面,看不到他的眼神,也感觉不到平日里的阴鸷,反而显出一张开阔的脸庞,依旧是高高的额头,秀美的轮廓,耳前几丝碎发在风中轻撩,更给此刻的他添上了些轻盈和柔和,他正出神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却不知道,安王看着他,也已渐渐入神。
他太象祉莲,象得安王一见就心悸。
刺竹缓缓地靠近了沐广驰,低声问道:“三个时辰内,攻下常州,有把握吗?”
沐广驰点点头。
“从苍灵渡急行军到达常州,须两个多时辰,天色已黑,兵士正疲,而常州守军虽不过一万,但他们好守,我们难攻……”刺竹思忖道:“三个时辰后,已是子夜时分,夜晚适合偷袭,并不适合打仗啊……”
“呵呵,”沐广驰忽地笑了:“可不就是偷袭。”
刺竹吃了一惊:“常州到百洲城并不远,清尘叛投的消息,难道还没有传出去?淮王一定令秦阶加强常州防守……”
沐广驰并不着急,慢悠悠地说:“淮王现在,可能还没得到消息……等我们出了知樟,他就会知道了,再给点合计的时间,哦,应该等我们到达常州的时候,他的援兵才刚刚出发。”
“只怕还没有到常州,就得折回去……”沐广驰裂开嘴,轻轻地笑了一下,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天机不可泄露。”
第64章 运筹帷幄战局自在胸(下)
刺竹也笑了,说:“不说就算了,我长着眼睛,自然会瞪大了看。”
他又凑近了些,低声问道:“这开始,一点都看不出端倪,这清尘,怎么就降了呢?”
沐广驰轻轻地觑了一下眼睛,说:“他呀……”忽地苦笑了一下:“呵呵,不是他,是我犟着……”
刺竹奇怪地看着沐广驰,半天都没理清头绪,这话啥意思?清尘是因为沐广驰坚持才降的?还是沐广驰犟着不肯降?他低头想想,问道:“淮王的飞鸽传书,写的啥?”
沐广驰从前襟里,掏出一个小纸团塞给了刺竹:“你自己看。”
刺竹打开一看,忽地明白了。原来,淮王是要沐家父子去百洲解释退婚原委,正是这一纸命令让清尘下定了决心。淮王的用意很明显,一是觉得送回郡主羞辱了自己,二是担心沐家军反,所以,要诓骗了沐家父子去百洲城,或者,是为了扣押他们牵制沐家军,或者,是要杀他们以绝后患。因为,苍灵渡是兵家重地,不可能主帅和主将同时离开,必留其一。按照淮王的性格,在骗走而杀之的同时,让秦阶吞并沐家军,是最有可能的。
“为什么,清尘这么决绝的性格,还会一再给淮王机会呢?”刺竹好奇地问。他记得,第一次移兵常州,悲愤射杀宣恕,给清尘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照理,这时候清尘就会跟淮王决裂,但是没有。紧接着,第二次,移兵乾州,清尘依旧回来跟淮王效命。到这第三次,送走依琳,在最后关头,清尘还在犹豫,直到这一纸命令的送达,才促使他反目。或言之,只要淮王没起杀心,清尘是不预备背叛他的。
沐广驰默然片刻,低声道:“他是为了我。”
哦,刺竹有些惊讶,想想便又释然。淮王于沐广驰有恩,若是背叛,以沐广驰重义的秉性恐难以接受,清尘只得一让再让,直到无路可退,方才翻脸。明白了这些,刺竹忽地有些动容,以清尘这么小小的年纪,能想得这么细致和周全,又能这样坚忍,实在难得,怪不得,他常常是满脸心事,有这般的顾虑重重,怎能不活得沉重?
“他也不容易,我……”沐广驰歉疚地说:“我也不忍心……既然是命,都是定局,我不想再让他为难……”
刺竹顿了顿,徐徐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清尘,早就想归降了么?”
沐广驰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一头想着我,一头挂着沐家军,这中间,还想着……”一抬眼,看看刺竹,便自嘲道:“跟你说也用,你不会相信的……谁会相信呢?”
都问到这里了,刺竹哪肯作罢,继续追问:“他还想什么?”
沐广驰叹了口气,低声道:“他还想着天下百姓……他跟我说,归顺了,让出苍灵渡,天下一统,百姓就不用再受战乱之苦,沐家军就可以解散,士兵们平安地回家团圆,以后安居乐业……”
“他可以打过通州啊,可以帮淮王一统天下啊?”刺竹说。
沐广驰摇摇头:“清尘说,淮王没有天下仁心,他若为王,百姓遭殃。”
刺竹顿时无语。这么久了,他一直咬定清尘对安王有成见,却从未反省过自己,对清尘,也有这样的成见,此时跟沐广驰的一席话,让他觉得非常惭愧,清尘作战做人惯会使诈,却丝毫也不影响他心胸的大气,这显然,是刺竹没有想到的。经过了这一次,刺竹方才悟道,不管是寡言,还是凉语,或是冷脸,清尘的心地确实是自已初始认定的善良,而且为人比从前更为可信。
正愣神间,忽然听到沐广驰嘴里轻声嘟嚷了一句:“其实也是我自私……该来的总是要来,想留也未必留得住,唉……”
刺竹轻轻地拍了拍沐广驰的肩头,对于这样一个重义的汉子,为了儿子,舍弃了多年的义气,难能可贵,他心里一定是非常纠结的,不过好在还有个理由可以给他安慰,就是为了天下苍生,舍小义取大义。这一瞬间,刺竹对沐广驰充满了敬佩,也充满了同情,这个真性情的汉子,在义字上高大,却在情字上懦弱,也许,失去祉莲,也是他命里注定的。
刺竹大踏步地走近了清尘,一下就揽住了他的肩膀:“嘿,兄弟,想什么呢?”
站在旁边的肃淳马上扯下来刺竹的胳膊:“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我跟他说说话呢。”刺竹说着,将清尘拉到一旁,还未开口,先就一个笑脸送上去。
清尘斜着眼睛,将他上下一打量,随即冷声道:“不想将我碎尸万段了?”
“哪能呢……”刺竹呵呵地笑起来。
“瞧你那拳头捏的,我就是个铁球,也会被你捏碎了。”清尘脑袋一别,不理他。
“记仇呢!”刺竹不屑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说:“你吓得我,我捏个拳头都不行了?”
“我敬告你,还得继续捏着,指不定,等下了船,我就绑了安王,连同这一万士兵,还有你们一干将军,顺带着通州,都送给了淮王……”清尘漠然道。
“你就编吧,我可是了解你了,这回,是彻底了解你了。”刺竹笑呵呵道:“自此,坚定不移地相信你。”
清尘乜了他一眼:“有你后悔的时候。”
“安王都不后悔,我后悔什么?”刺竹恬着脸笑。
哼,清尘冷笑一声:“过江的时候,你可是肠子都悔青了,还想死来着吧……”
真是诡诈,这都看出来了?!刺竹吃了一惊,依旧不动声色地笑:“哪能死呢,这么大好的世道……”
“少在这里嬉皮笑脸。”清尘冷冷地说:“快靠岸了,准备出动。”
刺竹一下正了脸色,轻声喊道:“清尘……”
清尘默然片刻,沉声道:“王爷还没有分配官职,你可以叫我小将军,或者,沐少将军。总之,在军营里,尤其是打仗的时候,不要没有正形。”
刺竹顿了顿,低声道:“如果安王早有防范之心,在你们出战之时开动了船队,你会如何?”
清尘不语。
“如果,通州城门紧闭不开,大军防范,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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