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想知道。”
段初言是真不明白,那件事之前,他们可以是世上最相得的叔侄,无话不谈,关怀备至,他曾经以为,傅明谐也是最好的孩子,听他的话,有能力,有魄力,是傅家最好的继承人,所以他很放心,就算没有那件事,也会将傅家交给他。
然而在那件事情之后,一切都变了。
那天晚上,他才突然发现,傅明谐看着他的眼光,并不仅仅是从小到大的依赖和孺慕,还有更多意味不明的晦暗。
七叔……
七叔……
三年来,那个声音不时在耳边萦绕,带着沙哑的欲望和酒气,如同魔咒,迫使他去想起。
“如果我说了,你会不会再一次从我身边离开,天涯海角,让我再也找不到你?”
段初言看着他,半晌。
“能像从前一样相处,我就不会走。”
“如果不能呢?”
段初言不说话了。
傅明谐自嘲一笑。“我明白了,七叔,你放心,从此之后,我们会像以前一样,我还是你最好的侄子。”
他早该知道,自己这个小叔,心如钢铁,他不想去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勉强他。
但他并不甘心……
“你能想通就好。”段初言淡淡道,望着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柔和。
他们之间,只能是叔侄。
傅家很少举办晚宴,除非像当年傅七爷把傅明谐第一次带出来亮相,宣布他将参与傅氏企业这样的大事。
物以稀为贵,加上傅家本身的地位,能够得到一张邀请函,无异于自己地位的彰显,众人自然趋之若鹜。
都说傅明谐青出于蓝,比当年的傅七爷手段更加狠辣。
几年下来,傅家内部敢反对他的声音基本都被他铲除了,而外部那些生意上的事情,他也凭着自己的本事,愣是杀出一条路来,商场上,傅氏生意范畴内的东西,傅明谐跺一跺脚,只怕其他企业也要跟着震三震。
但是傅明谐有能力,并不代表他人缘比傅七爷好。
恰恰相反,因为他行事作风比较强硬,有些生意,一旦谈不拢便采取非常手段,对于一些人也不假颜色,所以商场上对傅明谐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心狠手辣。
人总是需要点面子和虚荣的,虽然一件事情让傅言和傅明谐来做,很可能是相同的结果,但是他们所用的手段不一样,别人也就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因此,背地里怀恨傅明谐的人,自然要多上不少,当然,很多都不成气候。
然而现在,不喜欢排场铺张的傅明谐,居然要举办晚宴了。
许多人都睁大眼睛看着,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傅家请柬上的理由是时逢春节将到,大家交流感情。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相信。
他们纷纷猜测傅明谐要么想在晚宴上扳倒谁,要么就是脑袋撞到了。
陶然是主动向陶老爷子要求过来的。
陶老爷子只当是孙子是想还傅明谐去参加他生日宴会的人情,不胜欣喜,当即就同意了,携着孙子一起出席。
顾林却没有来,自从绑架事件之后不久,他就被父母半强迫地送到国外去,限制他的一切经济来源,让他想回也回不来。
傅明谐行事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是他的外貌和身价自然是没话说的,又难得还是单身,上有高堂,却不管事,实在是金龟婿的不二人选。
所以这晚宴成了争奇斗艳的场所,上流社会美女不少,气质美女更多,大家都卯足了劲,希望能得一眼青睐,从此金玉良缘,门当户对,龙凤和鸣。
只是当傅明谐与段初言一起出现的时候,场面竟都静了下来。
这里认得傅七爷的人不少,只是大家都不敢认。
试想一个被侄子夺权,又神秘失踪的前傅氏总裁,除了死亡,还能有什么下场?
但是眼前这个人,一身唐装,身形秀颀,清俊儒雅,不是傅七爷,又会是谁。
全场之中,只有陶然看着傅明谐身边这人,神情柔和下来,微微一笑。
他从没见过比他更适合穿唐装的人了。
这一身古风典雅,配着他,果然是相得益彰。
他站在傅明谐身边,不仅毫不逊色,反而别有一派气度,沉敛凝练,淡漠闲适。
就只这副气派,众人一声七爷,也喊得心服口服。
贺清宇朗笑一声,当先迎了上去,伸出手。
“我还以为傅总裁怎么饶有兴致办起晚宴了,原来是冲着七爷的面子来的!”
段初言握住他的手,也跟着一笑。
“都是小辈胡闹,大家随意就好。”
他也没想到,傅明谐带他出席自家的晚宴,只是为了向世人昭示他的存在。
这一刻,关于他的任何流言蜚语,霎时灰飞烟灭。
七叔,我知道你对傅氏没有任何留恋,但你当是为了我也好,为了老太爷也好,傅氏本来就是你的,以前,现在,将来,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临行前,傅明谐对他如是说道。
“怎么,七爷雄心壮志,想要重出江湖不成?”熟识的人纷纷上前寒暄,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不待段初言回答,傅明谐已笑着说道:“七叔从来就没退出江湖,何来重出之说,傅氏现在虽然由我主事,但我七叔说的话,也一样有份量。”
傅明谐扶着他,借机在他耳畔低语:“七叔,这是我的一番心意,你不要拒绝。”
段初言侧头看了他一眼,心底略略意外,却也没有说话。
傅明谐见他默许,不由大为高兴。
无论如何,这也总算是第一步。
陶老爷子大惊失色。
任他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想到这个曾经被他冷嘲热讽,又当过陶然他们辅导员的段初言,居然会是傅家失踪已久的傅七爷。
当初陶然被绑架,傅明谐大手一挥,帮忙出了一半的赎金,他虽然知道对方是冲着段初言来的,也没想到对方的这层身份上去。
自己甚至还有过龌龊的想法,以为傅明谐一直单身,又很少有绯闻,说不定是喜欢男人,这个段初言,难保以前跟他有过纠葛。
真相总是让人出乎意料的。
现在陶老爷子思来想去,差点没悔断肠子,想上去打招呼,又担心傅七爷还记着自己当时的嘲讽,搞不好就弄巧成拙。
反观陶然,却大大方方地上前寒暄。
“傅先生,听说当时我被绑架,是你出手帮忙,真是不尽感激。”
“不用客气。”傅明谐对无关紧要的人,一向冷淡得很。
陶然浑不在意,只微微一笑,又转向段初言。
“你没事,我高兴得很。”
言语之间,很是亲近熟稔。
第 15 章
傅明谐不动声色。“你们很熟?”
陶然展颜,仿佛真的因为他没事而感到高兴。
“初言在学校时教了我们很多,在一起也玩得不错。”
傅明谐玩味一笑。
“现在的孩子,对老师也直呼其名了?”
陶然不见失措,闻言也只是轻轻一笑。
“当初就觉得初言不像老师,喊老师未免别扭,还是名字来得亲切,或者,我还是喊七爷好?”
目光却是望向那个人的。
段初言似乎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神色淡淡。
“跟原来一样就行了。”
傅明谐一滞。
陶然大喜。
彼此双眼对上,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第一局,陶然完胜。
“胖子他们都很想你,什么时候再回学校里聚一聚?”
“再说吧。”
段初言只来得及说完这句,便已被许多上来寒暄的人围住,不得脱身。
傅明谐扶着他的手肘不肯放开,其他人也乐得顺道奉承应酬傅氏的现任总裁。
谁知道傅七爷重出江湖是真是假,两边都讨好,总是没错的。
陶然跟傅家没有关系,只好慢慢退了几步,离得他们远些。
这一局,傅明谐小胜。
陶老爷子生怕陶然得罪傅家,一直紧紧盯着这边。
见他们在那边说话,似乎还相谈甚欢,心刚稍稍放下。
结果不一会儿,又看到傅明谐脸色不善。
他以为陶然说错话得罪了这尊大佛,不由紧张万分,也顾不上其它,冒着被傅七爷报复的危险,腆着老脸上前。
“傅先生,七爷。”
傅明谐满肚子火正找不到人出气,就看到陶老爷子走了过来。
“陶老爷子,你年事已高,本来就应该在家里好好享福,怎么也学着年轻人出来参加宴会?”
陶老爷子再糊涂,也听得出傅明谐语气里并不是全然的关心,何况他并不糊涂。
当下马上就联想到自己之前对段初言冷嘲热讽,侄子这是给叔叔出气来了。
不能不回话,这样显得失礼于人,但说的话又不能得罪傅明谐,这可真是一桩技术活。
这样想着,不由看了段初言一眼,只见他脸上波澜不兴,压根就没有什么反应。
陶老爷子摸不准傅明谐这句话的用意,斟酌再三,挑了句最没杀伤力的。
“年轻人的活动,我也想沾沾活力,再说小然还小,不会说话,在场都算是他长辈,老头子不太放心。”
“陶老爷子这是不相信自己的孙子,还是他以前得罪过谁呢?”
陶老爷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再次确定傅明谐是来找茬的。
心下不由奇怪:难道不是我得罪傅七爷,而是陶然刚才说错话,惹这凶神不高兴了?
段初言也有点诧异,他虽然对陶老爷子没什么好感,也不至于当面让别人难堪。
这就好比一只蚂蚁跟一只大象,蚂蚁再怎么叫嚣,大象也只会付之一笑。
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威胁的人,他向来是懒得理会的。
但是傅明谐根本不知道陶老爷子曾经对他出言不逊的事情。
这茬找得就未免有点莫名其妙了。
他压根没想到傅明谐这是把对孙子的气发泄到人家爷爷身上,谁让他们都姓陶。
“小辈玩笑,陶老爷子不要介意。”
段初言一抬手,侍者马上端来两杯酒,他拿起一杯,递给陶老爷子。
陶老爷子脸色稍霁,接过杯子,浅尝一口,扬起笑容。
“不行了,老头子老了,不胜酒力。”
段初言笑了笑,把自己杯子里的一饮而尽,优雅从容。
这个举动无疑解了陶老爷子的尴尬,告诉他自己没把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晚宴请了乐队过来,弹奏的是一些柔和的世界名曲。
周围又渐渐热闹起来,三三两两,或听曲跳舞,或围坐聊天。
果然还是傅七爷会做人啊。
这是今晚大家一致的感想。
曲终人散。
段初言有些倦意。
他很少出席这种场合,就算以前执掌傅家,也是能避就避。
这一晚下来,顿时觉得精力不济,比枪战还累。
这世上最耗心力的,莫过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
他揉了揉眉心,靠向身后软垫。
昏昏欲睡。
身旁坐着傅明谐,他的神色在车窗外斑驳的树影倒映下有点模糊不清。
“七叔。”
“嗯?”
“……刚才为什么让那小子亲你?”
???
段初言睁开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
“三年之约,现在还有效吧?”
快离别时,陶然贴在他耳畔,说了这么一句话。
三年之约?
当时段初言挑眉,似笑非笑,看了他半晌。
“如果你三年后,能追上明谐,我会好好考虑的。”
拿明谐作为参照,只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在他心目中,那个人是他最优秀的继承人,最亲近的亲人。
“好,那这三年内,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个请求,不要接受任何人?”
陶然暗自苦笑,追上傅明谐,这可有些难度,但总算还有希望。
“我尽量。”
段初言懒洋洋地回道,但就是他这副模样,这副语气,让陶然无可救药地迷上,一点点沦陷。
从一开始的欣赏,到现在的决心。
陶然的唇几乎碰到他的肌肤,彼此气息缠绕,段初言的耳际被熏得微晕。
从傅明谐的角度看,就像陶然在亲他,而他的小叔,似乎还一脸闲适惬意,没有任何不妥的模样。
跟对他的态度,何止天壤之别。
“他什么时候亲我了?”
段初言只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因为我们该死的血缘关系吗?”
傅明谐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哪里有半分在外人面前冷淡自持的样子。
在段初言面前的他,就像一个要不到糖的委屈小孩。
看这人因为自己的质问,面容一点点冷淡下来。
傅明谐抓着他的袖子,将头埋入对方肩窝,闷闷的声音从他肩膀处传来。
“七叔,你是我一个人的,就算这辈子只能是叔侄,我也不想你跟别人好。”
段初言嘴角微微抽动。
一个要三年之约。
一个要他终生不娶。
虽然他自己没什么所谓,但是被人拉扯着逼迫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只是……
万般例外,也只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
段初言突然想起那天无意间看到他藏在黑发里的银丝,心头微酸。
“你一天不娶,我就不娶。”
“真的?”
傅明谐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
段初言不再理他,闭目养神。
傅明谐却兀自高兴不已。
就算知道他的伤心,很可能是在博取同情而已,但自己终究还是忍不住心软。
算了。
谁让他叫傅明谐呢。
这世上,总是有个例外的吧。
“七爷,少爷,后面好像有辆车跟着我们。”
说话的是傅家的司机老许,在傅家做了很多年,深得傅明谐信任。
傅明谐要跟段初言独处,自然不能有太多人挤在一起,就愣是把其他的保镖都赶跑,只剩一个闻仪,坐在前座,老许旁边。
也亏得这两人心理素质过硬,对刚才一幕,愣是忍住不出声。
为人手下,首要一点,就是嘴严。
老许这么一说,闻仪马上紧张起来,眼睛看向车子观后镜。
果然见到一辆黑色别克开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正不紧不慢地缀着。
“少爷,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