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还是笑着:“无聊的时候,不要太想我。”
相视而笑。
“原来你也是在无聊的时候才会想我。”
话一出口,越发觉得自己脸上的笑非常假,看看渐渐清明的天空,真的该走了。
刚想转身,星璇却说:“我想你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很无聊。”
绕口令一般,星璇讲冷笑话的水平真是进步了。我挥挥手,转身。
刚走出两步,忽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心底一阵莫名的悸动,该有不该有的想法全都抛到九霄云外,我奔上前紧紧抱住他。
明明笑着,泪水却止不住的滴落在星璇的发间:“我们家乡的告别礼,你总该不知道的。”
星璇的手臂缓缓的圈住我,越来越紧。
“我还是觉得,你笑的样子比较好看。”
“我知道,以后会一直笑下去的。”
抬起头,用力咧开嘴角,不再看他,直冲向自己的房间。
如果我知道,拥抱过后,先离开的人是他,我一定不会放手。不想留下一点遗憾,不想带走一丝牵挂,那一场大火却将所有的希望燃成了灰烬,在这个时空,最真的,最美的,爱过的,笑过的,统统葬送。
在傲龙堡的三个多月,是一段最安详宁静的时光。
四季如春的川原,繁花似锦。万年如斯的湖泊,水天一色。
午后常常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放任思绪天马行空,偶然也会睡着,醒来仍是一个人的芳草斜阳。没有觉得孤单,我反而在慢慢习惯,甚至会想到,如果回不去了,这样的生活也未尝不可。后来发现,上官凌风正是抱有这种想法,对他的女儿呵护备至,可是拒绝透露出半点江湖之事,但凡遇上相关问题便回以坚定而温和的笑。
于是,很久没有他们的消息,弄月、星璇、以及刻在心底的那个名字。直到有一天,一名重伤的黄衣男子倒在傲龙堡门前。
我正巧从湖边漫步回来,最先跃入视线的是他手中那块血迹斑斑的静王府腰牌。
闻讯而至的上官凌风在那一瞬间,脸色铁青。
五天五夜抵达京师,紧闭的城门仍挡不住冲天的红光。上官凌风早已入城,城墙下,等待我的弄月反常的缄默。任凭我说什么,他都只是摇头,拽着我的手,半分都不松开。
其实弄月多虑了,我不担心不害怕。星璇历经沙场都能安然无恙,在玄火宫,合红凤与魅影两人之力也未必能赢他,他怎么会出事?一把火烧掉了屋子,再建便是。急着进城,只是想他了,真的想他了。
静静的坐在墙根下,弄月搭在我肩头的衣服一件叠一件,守门的士兵换了一批又一批,那两扇铜钉门却像是卡在了城楼里。我闭上眼睛,一遍遍的回想曾在城门下轻挽马缰,浅笑如水的少年,不知不觉间,竟会泪流满面。
终于,一场大雨结束了所有的煎熬。城门在雨后的清晨缓缓打开,出城的人们排队等候着官兵们的盘查。走在潮湿的石板路上,鞋底微湿,我都忘了自己还会轻功。弄月带着我轻轻落在一处残垣断壁前,缕缕青烟,焦黑的门庭处隐约可见昔日的金瓦红墙。
我茫然的环顾一圈,目光停在弄月身上:“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弄月不说话,我顿时恼了:“我要见星璇,他到底怎么了?”
“他来了。”
心中一阵狂喜,我顺着弄月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停下一顶轿子。
轿帘掀开,探出如画的眉眼。
揉揉眼睛,笑容冻结在沁骨的冷风中。
嫣然一步步的走向我,脸色苍白,却白不过那身缟素的衣裙。
我紧紧盯着她手中的那抹蓝色,七星于苍穹中独自妖娆,心被一点点抽空。
嫣然行至我身前,扑通跪下。
我后退一步,惊愕得无法出声。
“姐姐,我终于等到你了。”那张清丽的脸仰起,全无半点血色。
我慢慢蹲下身,嗓子紧涩难当:“你等我做什么?”
她轻轻抬手,七星剑滑入我的怀中,下意识的抱紧。剑鞘还带着余温,分不清来自谁的身体。
我惶然的抓住她的手:“星璇在哪里?”
惊恐的看着两行清泪滑下嫣然的脸庞,她的话有如晴天霹雳:“我害死了星璇,害死了楚王爷,害死了他们全家。”
一连串的死字刺穿耳膜,脑中一阵轰鸣。
我猛然甩开嫣然的手,她已泣不成声:“对不起……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对不起……”
一只无形的手擒住心脏,用力的拉扯,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逃无可逃。也许是太累了,才会出现这么可怕的梦魇。我木然的看着她。
一丝淡淡的血痕滑过嫣然的唇角,她的笑带着难言的绝艳:“我以为,他只是想要那只玉镯。他说,那瓶药只会让人昏睡……”
话没说完,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溅得满裙星星点点,像极了雪地里的红梅。
“不!”如梦初醒般的尖叫,却被另一个凄厉的声音盖过。
疾风扑面,跪在我们面前的黑衣男子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擦去嫣然脸上的血迹,却被她挡开。娇小的身躯绵软无力的倒向地面。
我扶住嫣然的肩膀,她的目光淡淡的扫过男子的脸,曼丽的金藤黯然无色。
“为什么我能醒过来,他们却没有?”
跟随在每个字后面的,是急促的呼吸。一股血流顺着她的脖子蜿蜒而下,我手忙脚乱的去擦拭,越擦越多。
她不再看沉默的潋晨,轻轻拉开我的手:“不要紧的,等一会就好了。”
“我带你去找冷清扬,你坚持住。”潋晨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抱起嫣然,她的手却紧紧攥住我的衣角,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停:“放下我!”
天际飘下细雨,潋晨半跪在地上,如同石雕。
“自古夫妻同命,我不会让星璇孤单。”嫣然靠在我肩上,脸颊泛起柔柔的红晕,眼神迷蒙,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女,声音轻得像是耳语。
“潋晨,我们互不相欠。”
蒙蒙雨丝沾在嫣然的发间,怀中的女孩熟睡一般,唇畔漾着甜美的笑意,让人不忍唤醒。
一颗滚烫的泪落在我的手背上,潋晨小心翼翼的抱过嫣然,头抵着她的黑发,温柔的笑:“傻丫头,我欠你的,怎么都不算了?”
无人应答。
风过,嫣然的白色裙衫翩飞如蝶。
我缓缓站起身,潋晨左袖上的一团红焰灼痛了双眼。
四十八 情归
飞身跃过城楼,紧追而来的弄月被拦下。眨眼的空隙,我已经落在马背上,受惊的马儿向前狂奔,将围堵过来的官兵甩得老远。
一次次扬鞭,什么都不敢想,怕自己撑不下去。
雨先是断断续续,然后成条成片,珠帘一般模糊了视线。
念园的大门轻掩,墙角处,荒草蔓延。
可我知道,他在这里。
烛火空留,花开却错。
站在他面前,不过咫尺,却似天涯。
“我需要解释。”
“你想听怎样的解释?事实就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冰焰看着我,紫眸中毫无波澜:“你来这里,无非是想听我亲口承认杀人灭口的事。”
我闭上眼,良久,直到酝酿起全身的力气。
抬手,“啪”的一耳光重重甩到他脸上:“这是替星璇的。”
冰焰的脸被打偏了过去,他捂着微微发红的脸,睁大了眼看着我,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另一边脸挨了同样响亮的一耳光。
“这是替嫣然的!”手腕震得发麻,我的声音颤抖得不像是自己的。
这次,他不再捂脸,白皙肤色上的红印分外显眼。
“那件事不是我做的。”冰焰的声音微微沙哑,背着光,他的神情不大分明。
让人窒息的疼痛已经主宰了所有的感官,看不见,也听不见。手中的七星剑泛着冰蓝的冷光,剑锋抵着他的胸口,他却只看着我的脸,淡淡一笑:“你想杀了我?”
剑锋轻颤,只要用力半分,就可以穿过他的胸膛。那样的笑像毒药,曾经让我深深迷恋。而现在,却如一把刀,绞得整颗心血肉模糊。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分不清爱恨,只觉得,整个人就要爆炸。
“当”的一声,银蓝交错,七星剑差点脱手。我退后两步,红凤和魅影一左一右的站在冰焰身边。
“梨落,你是不是疯了!宫主说了不是他做的!”
“当然不是他做的,他的手那么干净,怎么可能沾血?你们为什么没有胆量叫出潋晨,只要他告诉我星璇还活着,我愿意替他……”微微仰头,不让泪水滑落眼眶。
满世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倦。
那一剑,不可能刺下去。
身后,谁在说些什么,都不重要,没有他的声音。
在门边停住脚步,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放在窗台上。
雨幕将视野完全掩盖。淅淅沥沥,遥天万里。
身体在进入雨中那一刻完全湿透。长发被雨水冲散,贴着脸庞。闪电过眼,世界刹时间被点亮。紧跟着一道轰雷,耳膜被震得嗡鸣作疼。快步走向大门,又一道耀眼的白光在我面前闪过。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却并没有听见雷鸣。狂风中,紫色裙裾飘扬。
“霓裳?”我怀疑自己看错了人,眼前的女子有着和霓裳一样的脸,披散肩头的长发却是明亮的珍珠红色。
她并不说话,只抬起右手,指端轻扣,做了个撒花的动作,一团浓浓的黑雾从我脚下升腾而起。一瞬间,无数幻境冲入我的脑中,一幕幕如戏剧般上演。我呆立在原地,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痛苦。来不及震惊,来不及尖叫。只是麻木的,呆楞的看着前方。绚丽的景色,熟悉的容颜,潋滟的眼,纷繁嘈杂的声音……无穷无尽的过往岁月,在我眼前铺陈开来。
一岁的时候,只会摇摇摆摆的跟在弄月身后,伸手要抱抱。
三岁的时候,每天傍晚坐在傲龙堡门前的石阶上等弄月从武场回来,一起吃饭。
五岁的时候,翻遍厚厚的字帖,在纸上涂抹出弄月两个字。
七岁的时候,想尽办法气跑老师,在父亲拿我无可奈何时,如愿以偿的看见弄月出现。
九岁的时候,开始三天两头的送东西给弄月,忍痛用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玉佩换来碧玉笛。
……
春风十里,琴声淙淙。
“今天教给你的这只曲子叫婉风。相传婉风是一位琴师为青梅竹马的爱妻所作,用于双人协奏。这对神仙眷侣携手游完大江南北,曲子也因此广为流传。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音律,只有当弹奏此曲的两人心意相通时才能领会其中的风月情浓。”
……
“落儿,你今天怎么这么用功?”
“爹爹,月哥哥怎么还没有来陪我练琴?”
……
“月哥哥,送给你。”女孩的脸皱成一团,甩甩手:“以后再也不碰针了,尽往手上扎。”
“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鸳鸯啊!”
……
花海翻腾,彩蝶飞舞。一红一白的两匹马儿在原野中奔驰。
“落落,别夹马肚子,蹬紧马鞍就好。缰绳不能缠手腕上,会勒伤自己……你在干什么?”
暖风中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月哥哥,我可以站在马背上,你能吗?”
余音未散,少年从白马上腾空而起,几次飞跃,拦腰抱起张开双臂的女孩,衫裙交叠,旋身立于花丛中。微恼的叮嘱她不可淘气,却不曾留意,女孩的脸早已红过满山杜鹃。
……
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在弄月怀中偷偷脸红,几番琢磨后,鼓起勇气说要嫁给他。
十四岁的时候,找到了比言语更能表达心意的途径,初吻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十六岁的时候,认定这辈子都会和弄月在一起。
……
清韵如诗的少年,一步步走进我编织的情网,万劫不复。
记忆如同汹涌而来的波涛,一阵阵冲击着我的脑海。我捂着自己几乎要炸裂的头,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慢慢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缥缈而苍老的声音响起。
“使用炎帝之术可将她的元神召回,但是你必须付出一半以上的法力,如果操作失误,你甚至有可能和她一样堕入轮回。”
“堕入轮回总胜过无望。” 萦绕在心底的熟悉声音,却多了几分空灵,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在她没有恢复所有的灵力之前,是不会认出你的。启动沧渊若是只凭一人之力……”
对话嘎然而止。
霓裳冷冷的声音传来:“这些都是封印在你体内的记忆,你一直都是在傲龙堡长大的那个小丫头,不要再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你不想看到更多的人送死,最好记住,沧渊与你无关,离冰焰远些。”
黑雾散去,我的脸贴着潮湿而冰冷的地面,重荷的大脑早已无力思考,从未有过的恐惧疯狂蔓延,本能的想要逃离。我艰难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摸索前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开大门,身子随着洞开的门页滑向地面。
模糊的看见有衣袍晃动,一双温暖的手抱住我,听见弄月焦灼的声音:“你怎么了?”
我睁大眼,近前的脸孔却始终只是一团白影,轰鸣的雷雨声越来越远,我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弄月,你的落落回来了。”
意识被掏空,一片灰朦,不再有幻觉,不知道在何处。
昏睡中,听见有人在说话,却始终睁不开眼,眼皮好像融化在了一起,滚热酸涩。
一股尖锐的疼痛从指根泛起,全身为之一颤,朦胧的灯火映入眼帘。
“醒了,终于醒了。”眼前的中年男子举着一根银亮的长针,随时准备再接再厉的样子。我皱起眉,他却擦擦额角的汗,笑得如释重负。
本能的想要看看痛处,却抬不起手腕。
弄月坐在床头,目光停在我脸上,有些出神。感觉到我的微动,他忙松开手。眼底交织的种种复杂情感在看向我的瞬间全部化为温柔。
中年男子收好小药箱,走到桌边提笔龙飞凤舞了一阵:“辅以汤药,静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我坐起身,望着中年男子手中密密麻麻的一大张纸,满腹狐疑:“怎么这么多?我得了重病么?”转头对弄月说道:“这人别是药托。”
“药托是什么?”弄月笑笑,细心的替我披上衣裳:“你没生病,都是些补药。”他走下床榻,对门外的丫鬟说道:“送薛大夫回去,按方子把药材一并买齐。”
大夫告辞后,房内一时间寂然无声,香炉里冉起的淡烟带着清凉的薄荷味。很想回以弄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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