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他很配合的仰起脸,“是不是终于发现我好看了?”
“还凑合。”我拿下他手中的杯盏,朝里瞥了一眼,果然是浓茶。直接给倒掉,轻声道:“婉儿晚上很少醒,你没必要用这个提神,抓紧时间休息……”
“如果我休息,”螭梵坏坏一笑:“灵界大批美人的芳心就会碎上一地。你来打扫?”
如果是往常,这类的话肯定会让我喷笑。而现在,对着这张明显消瘦下来的脸,他的话起到了反作用。
“小梵,不要再熬夜批阅卷宗和文书。十部初定,剩下的事我已交给蝶依和凝彤,两位长老自会从旁提点。你就去拯救一下那些美人吧。”
螭梵怔了怔,随即笑道:“谢主上好意。我现在想的是,梨落哪次才能带点好消息回来?”
穿过长长的云廊,凉凉的夜风掠过裙畔。前方最大的楼宇,窗灯烛影,寂寂寥寥。
流云浮动,月下的流景宫一如记忆中的样子。
站了一会,我走向自己的房间,手刚挨上门页,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你回来了。”
这一天受的刺激够多了,乍听此话,只当是自己的幻觉,却也不敢回头。就算是在骗自己又怎样,至少比失望的感觉要好。
推开门的一瞬间,一团白光在眼前迸开,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经坐在了屋顶的琉璃瓦上,身边紧跟着坐下一人。
几点疏星下,紫眸如醉,冰焰单手支着脸侧,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今晚有些失眠,想着你也有大半夜出来晃荡的毛病,正好找个人聊聊天。”
紊乱的心跳渐渐平复,我忙别开目光,“主上想聊什么?”
“你找话题。”他理直气壮的吩咐,仿佛说睡不着的人是我。
人在屋檐上,却也不得不低头。
正想着,他又开口说话了,“冰煜今晚找你干嘛?”
“殿下从绿水晴川替我捎了件小首饰,定要当面银货两清。”
“是吗?”他看了我一眼:“带回的什么东西,我瞧瞧。”
我随手往腰间一探,顿时想起手链还在婉儿的小胳膊上挂着。神情一僵,极不自然的干笑两声:“那个……怎么不见了……好像在路上弄丢了……”
“是掉了,还是舍不得拿出来给旁人看?”
“有些话,我不说第二遍。主上愿意怎么想都成,我无所谓。”
我的倔脾气一上来,天王老子照样踩三脚,他要是再这么明探暗示下去,我一定爆炸。正当我蓄势待发时,冰焰却笑了起来,还大有一笑不止的趋势。如此一来,我反倒不知该换副什么表情了,傻傻的看他笑了半天,很没骨气的问道:“主上为何而笑啊……啊?”
“你尊称我为主上,却用这等恶劣语气同我说话,不好笑吗?”
我默然片刻,开始转移话题:“主上经常会失眠吗?”
“偶尔,想问题想久了,会越来越清醒。”
“如今神族上下国泰民安,四系领袖出类拔萃,主上还有那么多问题要想吗?”
“有。”冰焰漫不经心的答道:“我在想一个人。”
见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微微一笑:“梨落。你听说过她吗?”
第一次发觉,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是那么好听,好听得让我的泪水立刻模糊了眼眶。
冰焰懒懒的抱着双膝,枕着自己的臂膀。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她是灵界的主神。”
我仰起头,两鬓渐渐濡湿。记忆深处有人在轻柔的呢喃,你首先是我的梨落,然后才是灵界的主神……
牙关咬得酸疼,才止住汹涌的泪意。那个人的声音仍在耳边,平淡如水,给一个陌生的女子,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她为了中止神灵大战,释放出极限灵力而至香消玉殒。千年后却又奇迹般的重生归位。紧跟着,又是对灵界大刀阔斧的改制。这些,对我而言,不算是好消息。”
“主上见过她吗?”
“见过。神灵大战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冰焰瞥了我一眼:“和你现在差不多年纪吧,什么模样都记不大请了。”
“确实太久远了……”我的手心沁出汗珠,湿湿黏黏,“主上可曾与她有过私交?”
“你也对她感兴趣?”
“不。只听主上方才说过的话里,梨落与我年龄相仿时,已能君临一方。我……很羡慕那时的她。”
“有什么好羡慕的。她作为对手固然让我欣赏,但作为女人又是一回事。”
我不解的看着他,他笑道:“太过强势的女人会让男人敬而远之。你想想,她会随时为了她的追求而弃你于不顾。选择爱她,很需要勇气。要我说,也很不幸。”
我发誓,如果周围不是漆黑一片,他会注意到我的头顶很醒目的冒着青烟。狠狠的盯着他的侧脸,将他打扁的欲望迅速膨胀。
他没留意到我的异样,仍然淡淡笑着:“如果无法珍爱一生,不如不爱。”
雨丝纷纷扬扬,如同前事朔回,缤纷坠落。
一缕长发被风带起,贴在他的脸上,他浑然不觉。
我的手悄悄抬起,又悄悄放下。
真的很想扑进他怀中,什么责任宿命统统都丢掉,告诉他,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不管是神灵的仙林云海,还是凡尘的江南小镇,蜉蝣一生,抑或是千秋万载,只要能相依相伴,我绝对不会再放手。
他转过头看我,微卷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珠,秀美绝伦的容颜上平添了几分稚气。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勉强压下千回百转的思绪,信口而言:“我只是在想,霓裳和清妍殿下似乎也不是小鸟依人的类型。”
“清妍和锦风互为对方而生。至于霓裳,”冰焰唇角的笑意淡了些,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她不一样。”
“那是对你而言,在我看来都一样。”
冰焰没什么反应,似乎陷入了沉思。我也不再吭声,学着他的样子,把头埋进胳膊。
良久,开始有些睡意朦胧,冰焰推推我:“给我说说你的心上人。”
“他啊……”我偏过脑袋,脸颊贴在柔软的纱衣上,睁开一条眼缝看着冰焰:“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有点臭脾气,有点自以为是,喜欢捉弄我,喜欢和我斗嘴,但是,他在困难的时候能够握紧我的手给我勇气,在危险的时候能够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看不见的只有你。想起在镜湖底弥漫着水雾的密室中,那个仿佛付出了全部灵魂和爱的拥抱,终究没能忍住声音里的哽咽:“他可以为了我死,却不能只为我一人而活……偏偏我也一样。”
“那晚,”冰焰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在这里,对着星辰喊出的话,是对那个人说的?”
“对了,说到星星,我以前很喜欢拉着他陪我看星星,那种漫天的,都可以触摸到的……我伸手比划着:“很美。可惜他很迟钝,不懂欣赏。而且,今晚也没有星星……”
话音刚落,我的眼睛被微凉的手指蒙住,指缝间透出耀眼的银光。
风静,雨停,满世界淡雅的梨花香。
冰焰的手慢慢松开,我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天空。
宽阔的银河横跨天际,点点星砂在我们头顶跳动着,闪烁着,散发出美丽而明亮的光。
冰焰对着我浅浅一笑:“你说的是这样吗?”
我失了心一般看着他,点头。
他满意的抬头看了看,又略带惋惜的咂咂嘴:“可惜还是不能触摸到它们。”
我茫然了很久,总算回过神来,心中的欢喜再也按捺不下去。思量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也闭上眼睛,我能让它们到你身边。”
冰焰挑挑眉,闭上眼,随即又睁开,好奇道:“你用什么方法?”
我但笑不语,他不情不愿的重新闭上眼。我取出随身携带的隐月握在手中,集中念力,蕴华流散,银芒绕过腕间。焦急的左顾右盼,终于,一线荧光点亮视野。
我收起隐月,拍拍冰焰的肩膀,轻笑道:“它们来了。”
大群的萤火虫向我们所在的方向飞来,停在我们周围,低低盘旋,盈盈闪烁,像一群散落在黑夜中的绿色精灵。
四周亮了起来,不时的有虫儿停在冰焰的发间,他抱着自己的双臂,静静地回望着我,紫眸中浮起温柔的笑意。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从小就会的一点招虫小伎俩,主上想学么?”我冲他扮了个鬼脸,笑嘻嘻的伸出手,一只萤火虫停在我的指尖,光晕忽明忽暗。
玩了好一会,有些累了,顺势躺倒,双手枕在脑后,认认真真的看夜空。
银汉迢迢,纤云弄巧,流萤飞舞,碧光点点。
心底有些东西在慢慢沉淀,如果得不到天长地久,多几次这样的相伴,也未尝不可。
我拉拉冰焰的衣袖,“你也看看,多漂亮呀。”
那个人乖乖的躺下,一双眼睛却不好好看天,动不动就往我脸上招呼……那眼神是越来越温柔,越来越朦胧,活活把我溺死在他的目光里,连带着我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抽象……最后我终于昏天暗地的睡死过去……
梦中,有人轻声的问,爱得这么辛苦,可曾后悔?
我回以甜甜的笑,心若相惜,爱不言悔。
清晨的阳光暖暖的打下,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瞅着东边的旭日愣了半天神,才想起自己还呆在屋顶上,不过,屋顶上哪来的被子?
等到看清状况,我激动得差点晕过去。躺在我身边的人似乎还在熟睡,一只手给我做了枕头,另一只手轻松搭在我的腰间,长长的披风把两人罩了个严实,规律的呼吸从我额前拂过,搅得我心如击鼓。
兴许是察觉到了动静,冰焰翻了个身,我赶紧爬起来,随手顺了顺头发。再偷眼看他时,他仍闭着眼,半梦半醒的吐出两个字:“更衣。”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主上今天省了更衣的麻烦,不妨多躺会。”
紫眸半睁,他看了看我,唇角微微上翘:“昨晚睡得好吗?”
我的笑容被冻结,脸部温度节节高升。
他懒洋洋的坐起身,自问自答:“我睡得很香,就是床硬了点。”
跟着冰焰走到流景宫的门前,正想告退,不远处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主上夜不归宿,原是另寻了金屋。可否向裳儿介绍一下这位妹妹。”
不约而同转过头去看,娉婷的身影立于不远处的银杏树下。
冰焰的脸色微变:“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将珍珠红色的长发抛在脑后,款款走了两步,冷哼一声:“我偏要进来,谁能……”话至此处,神情一凛,澄媚的凤眼牢牢的钉在我脸上。
七十七 颂神
避无可避,我反而平静了下来,上前薄施一礼:“殿下。”
霓裳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你叫什么名字?”
“浣玉。”
“你……”霓裳还想说什么,被冰焰打断,他对我说道:“你先回房吧。”
“我还没问完!”霓裳仍然盯着我,全然忘了方才的委屈愤怒。
“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好了,正巧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属下不敢劳烦主上,但觉这位妹妹似是故人,难免多几句闲话。”
“你也觉得她面熟?”
冰焰的一句话转移了霓裳的注意力,她的身子微微一震:“主上的意思是?”
“冰煜之前也这么说过。”冰焰慢慢说道,若有所思。
“哦……原来她就是让咱们炎系领袖一见倾心的小美人?”
霓裳似笑非笑,目光在我和冰焰之间飘忽不定,言语虽然随意,却难掩急于求证的紧张。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冰焰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女孩家的心事怎会说给你听?”霓裳走到我跟前,唇边梨涡浅浅,眸中寒气逼人:“很多人都看到冰煜带她去过绿水晴川,两人还在‘一线牵’附近逗留了很久,相谈甚欢……”
“殿下多想了,我从来不会奢求够不着或是得不到的东西,不属于自己的,终究也留不住。”
“是吗?”霓裳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话音却依旧柔婉:“这么看来,也难怪他会对你束手无策。欲擒故纵的招数的确不是所有人都会玩的。”她忽然转头对着冰焰莞尔一笑:“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我的视线停在冰焰胸前,不敢再上移。霓裳此时正依偎在那里,想必他们脸上会是同样的表情……多余的人是我。
木然的往回走,霓裳的娇嗔断断续续传来。
“很早,少说一个时辰……你看不出来,我是想你了吗……你要对我说什么?”
我加快脚步,急急的转了个弯,把那两人甩得老远。
迎面走来一名金甲护卫,身后跟着两个人。那护卫见到我,停了下来,有礼道:“浣玉姑娘,我正要找你,冰煜殿下让你现在就去东门外。”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略为惊奇的打量着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少女,她们竟是对双生儿,豆蔻之龄,娇憨可人。
护卫看出了我的疑惑,笑道:“这是冰煜殿下为主上精心挑选的侍女,说是已经调教过数月,熟知主上的食宿习惯。往后,姑娘身上的担子也轻松些了。”
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迅速的出现在冰煜面前,开口便是兴师问罪。
“你干嘛要弄几个人来抢我的饭碗?”
“没关系,流景宫呆不下去了,就来我这里。”冰煜不以为意的笑笑:“必要的话,我可以用八人抬的花轿来迎你。”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有开玩笑。”
“我也没有开玩笑。如果离开流景宫,你就别想找到我。”
“为什么?”冰煜眯了眯眼,敛去笑意,连生气的神情都和他老哥极其相似。
“不为什么,有点累了。”
趴在城墙头往下看,万年不散的霜雾,晓阳绯红宿云轻。
看不见人,也看不见希望。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累才怪。
颓然的转身,无意中瞥见冰煜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近黑的墨绿,玉面上的蟠龙浮雕几欲腾飞。乍看之下,觉得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细细一想,又没了感觉。
“哎,这玩意怎么……”伸手揪住他的玉佩,抬眼却见到一张臭脸,自觉咽下后半截话。
“你这次怎么就不问我找你有什么事了?”
“呃……现在问还来得及吧?”
冰煜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听我哥说你是炎系的,今年的颂神大典,你来做炎系的祭司。”
“什么时候开始?”
冰煜看白痴似的眼神:“就今晚。你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