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消失在均匀绵长的呼吸中,小丫头将我折腾得睡意全无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披上衣衫,淡紫如烟的裙裾轻拂过长长的石阶。
初春的深夜颇有几分寒意,让人彻骨的清醒。
我走到莲池边坐下,伸手拨拨水,涟漪从手边向外扩散,低头看着水中支离破碎的自己,模糊的笑容。
他一定也和我一样,只是想着对方,就会不由自主的……微笑……
毕竟为一个人心动过,等待过,抱怨过,疯狂过,挣扎过……虽然,往事终成风。
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再见他。
曾经真实的拥抱过,深爱过。
有些东西会过去,有些却能成为永恒。
太多的事情,没有勇气、也不需要去面对,最好不过静静回味,偶尔想起他,告诉自己,我们曾经幸福,很幸福。如同传说中的彼岸花,花叶同根却永不相见,只要知道彼此紧紧牵绊过,存在过,就够了。
天刚蒙蒙亮,我正想起身回房,抬眼却见一个人影远远的晃了过来。
隔着莲池,两人同时愣住。那人反应较快,瞬间移形到了我面前,皱着眉头压低声音:“梨落,你又是一夜没睡?”
“你不一样么?”我好笑的看看螭梵眼下的黑晕:“昨晚偷空去见了几位红颜知己?”
“我的身子比你好……哎,”螭梵伸懒腰的胳膊僵在半空:“小声点!你那丫头占有欲超强,就认定我是她的专属跟班,恨不得在我脸上写‘卿婉’两大字……还红颜知己?我看在将她脱手之前能闻闻脂粉香都是不可能了。”
“等真要脱手了,你想挨边都得排队。”
“我不排队,”螭梵笑道:“我给她把关。”
“你这么早过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昨晚不知怎地有些睡不着,四处走走……”螭梵困惑的抓抓脑袋,蓬松的短发显得有些凌乱,他呆了半晌,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的确有事找你。”说着掏出样东西。
他递给我的是块灰白色石片,树叶的形状,叶脉刻得十分精致。
我一眼便发觉了问题,碧瑶树不可能落叶,但这分明就是碧瑶树的叶子,只不过失去了银芒,和我手上的隐月一般,看上去就像石雕。
我质询的看向螭梵,他的神情十分凝重:“我今早发现的,应该是个开始。”
“这开始意味着……”我喃喃自语:“结束……”
“不错,”螭梵缓缓的说:“命源一旦枯竭,灵界也就不复存在。”
一句话使两人都陷入沉默,各有所思。
我隐隐觉得这事和我有关,或者说和隐月有关。我们曾翻阅了各类典籍,试过了各种咒语,始终无法让隐月恢复原样,哪怕是在我手中恢复光彩。按说隐月择主,无论我是生是死,它都不至于随之毁灭,更遑论至今还生了根似的无法取下。
螭梵似有顾虑的指指我的手:“那个……”
我索性解开缠在左手上的银链,暗淡无光的隐月安静的附在食指根处,了无生机。我轻轻握拳:“是不是一定要我真的死去,它才会正常?”
“你少胡闹。”螭梵回过神来,有些生气:“我只是在回想以前在古书上看过的一段话,不知是否管用!”
“你直接说就是,干嘛装神弄鬼的吓我?你以为我想死?”
“我不会让你死。”螭梵干净利落的说:“依我看,这些山穷水尽的预兆也是治好你的希望。你多照看婉儿几天,我去趟人界。”
九十三 初见
灵瑞殿的藏书阁后有个很不起眼的暗搂,年代久远的木制地板踩上去吱嘎作响。螭梵捧着一团光,轻车熟路的穿过一排排布满灰尘的书架,走到角落处停下,抽出一本书。
我打量四周,有些好奇:“小梵,你常来这里吗?”
螭梵“嗯”了一声,把书页翻得哗啦啦直响,心不在焉的说:“你是第一次吧?这些都是千百年来藏书阁淘汰下来的古旧术语书,因为文字过于晦涩,基本没人看。我闲时喜欢瞎琢磨。”
“难怪你会战无不胜。”我由衷的赞叹:“原来除了强大的灵力,还有勤奋好学的法宝。”
“难得听你表扬我一次,”螭梵嘴角噙着笑,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字符中扫荡:“继续继续……还有么?”
“嗯,你的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刀枪不入。”
“这个有点名不副实,应该说是金石难摧。啊……我找到了!”
螭梵将光球燃得更亮了些,我凑过去,好不容易才看清枯黄纸页上的一行小字:鸿蒙之初,荣损相随,六圣归一,三界无冕,歃血祭天。
“按前后文来推测,六件圣灵之物与天地同体而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六圣……”我慢慢的说:“人间的沧渊与火神之翼,灵界的碧瑶树与隐月,神族的玉麒麟与占星杖。”
螭梵点点头:“隐月出了差错,剩下几样估计都难逃牵连,会带来怎样的灾难不得而知。三界君主必须交出权征之物,以血相祭,才有可能避过一劫。”
“你确定?”
“我猜的。”螭梵坦然答道:“我没有在其他地方看过这样的记载,但古书上的文字也不会是空穴来风。除此之外,我们现在还有其他办法吗?”
“我觉得这个办法比没有办法好不到哪儿去,神族暂且不谈,人间谁会相信这一说法?而且,沧渊被锁在镜湖底,千百年未见天日。火神秘籍在时空轮转中下落不明,从哪儿找起?”
“穷途末路才会柳暗花明。你大概忘了十年前从冰煜那里得来的一块龙玉,”螭梵平静的说:“我照你的意思给了轩辕真人,说你几天后会亲自到访……谁想一耽误就是这么多年,但愿那老人现在还存活于世。”
我默默凝神,良久,轻声道:“你送我去人界。沧渊与火神秘籍就交给我吧,你倒是想想,有什么方法能让当朝天子心甘情愿的交出传国玉玺。”
回到住处的时候天已大亮,婉儿睡眼惺忪的抱着被子坐在床沿边,见我进来,露出慵懒的笑容:“落落,早啊!”
“早啊。”我捏捏她的小脸,:“怎么不多睡会?”
“我是还没睡够啊,可爹爹叫我起床啦!”婉儿调皮的晃晃脑袋,将手腕举至我眼前,紫色水晶链散发着淡淡的银光。
我低下头,开始给她穿衣服,问道:“现在就要去吗?”
“我什么时候动身爹爹会知道的,”婉儿的眼睛弯成新月:“我想先吃落落做的早饭。”
“行啊,我们等小梵一起。来,坐下穿鞋。”
婉儿乖巧的任我摆弄,等我最后将打着璎珞的香囊系好,再抬头时,小家伙搂住我的脖子,香软的唇贴上我的脸,清脆的回响后,没等我直起身,银铃般的笑声早就一溜烟飘远。
“小梵怎么还不来?”婉儿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嘟哝。
我看看空无一人的大门口,估计螭梵在灵瑞殿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只得安慰她:“你再吃几口,我找别人送你,回头再让小梵去接你好不好?”
婉儿扁扁嘴:“他一点都不想我。今晚我还是回你这里。”
“婉儿,”我犹豫了一下:“我要外出一段时间,最近可能都见不到你了。”
婉儿睁大眼看我:“为什么?一段时间是多久?”
“为了以后能有更多时间陪你。”我笑着舀起一勺粥送到她嘴里:“所以,婉儿不要太想我。否则,我就没办法安心去做其他事,说不定那一段时间就会变得很长。”
“我不想你的话,你就会早点回来吗?”
“嗯。”我柔声应道:“婉儿就和没遇到落落之前一样生活,爹爹和小梵都很疼你。你会学到更多新鲜好玩的法术,也会交到更多朋友。”
“那婉儿的悄悄话和谁说去?”
小丫头的眼眶有些发红,倔强的看着我,泪珠儿在边缘滚来滚去。
我努力忽略鼻根的酸疼:“婉儿可以写下来,托小梵带给落落……一定会有回信的。”再也忍不住的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故作轻松的调侃:“婉儿的金豆豆这么一掉,落落可就没心情去办正事了。”
“不要……”婉儿的声音有些发闷,过了好一会,她才仰起脸,一双紫眸明净如洗。她羞涩一笑:“落落记得早去早回,以后就有更多时间陪婉儿。”
婉儿离开了很久,我还坐在窗前,看着她走过的那条林荫小径,情不自禁的微笑。有时候,真的觉得生命没什么遗憾。他给我的这个孩子,抵得过一切得不到和已失去的。
“婉儿呢?”螭梵的声音骤然响起:“梨落……你在想什么?”
我懒洋洋的瞪他一眼:“拜托以后从门外走进来,当心哪天把我吓死。”
“今天急了点……议事会前夕,杂事也多了。那个……”螭梵探身往里间张望:“婉儿还没起床?”
“早起床出门了,”我笑了笑:“现在一定正玩得开心呢。”
螭梵一副了然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看看就知道了。”
风露灵镜在他手中逐渐变大直至恢复原样,云雾散开,浮现出一大一下两个人影。
宽敞的石桥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岁月似乎从不曾在绿水晴川留下痕迹。婉儿欢快的雀跃奔跑,红扑扑的小脸娇艳胜花,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回视。
“梨落,”螭梵目不转睛的看着,轻笑道:“你发现没,这孩子越长大,神韵反倒和你越像了,就连五官也……”
我无暇接话,只瞥了一眼,视线中便再也装不下其他。
他也从未变过,眉目如画,轻裘缓带,唇边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淡定如月,深沉如海。
他走在人群中,浮世的熙攘仿佛都与己无关,只有在看向婉儿时,暖暖的笑容才会浸润开来,紫眸中毫无掩饰的……似曾相识的宠爱……
他给婉儿买来糖葫芦和甜糕。
他抱着婉儿踏上一叶小舟,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放桨逐流。
婉儿倚在他怀中,兴奋的指给他看跳出水面的小鱼。
他微笑着同婉儿说话,不时抬手拂去她脸上的糖屑。
春风融融,杨花飞舞。
我并没有置身其中,却一样痴了。
“梨落,其实你也可以……”螭梵有些艰难的措辞:“你知道,那个预言已破,你也不再是灵界的主神。”
我可以怎样?最多数十年的幸福,留给他们的又会是千百年的伤痛。现在这样已经再好不过,除了欣慰,别无他想。
我从风露灵镜上收回目光,装作没听到他的话:“我们现在可以走了,趁婉儿还没有回来!”
螭梵看看我,欲言又止。
清晨的蜀山令人心旷神怡,清风拂面,幽静的林间鸟鸣声声,错落的庭院掩映在葱笼的古木中。
只可惜,观门紧闭。
螭梵扣扣门环:“有人在吗?”
“你们找谁?”
清亮的声音来自身后,毫无预兆的,触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转头看向说话的人,唇角渐渐扬起。
琥珀色的眸子温润如玉,白衣少年浅笑如水。
恍恍惚惚,一切如昨。我们站在这里,从未离开。
星璇,好久不见了。
螭梵走到我身边:“小兄弟,轩辕真人去了哪里?”
“他老人家云游在外已大半年了,”星璇想了想:“现在应该在淮北一带。”
螭梵奇道:“你从何得知?”
“瘟疫。难道你一点都不知晓吗?”见螭梵茫然点头,星璇反问道:“两耳不闻窗外事都到了这种地步,读书又为了什么?”
螭梵的表情瞬间僵硬,极不自在的挪挪肩头捆着书篓的藤条。我咬着唇,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爆笑的冲动。出门之前换装,螭梵折回暗楼将一些他觉得有用的古书搬了出来,想借机与轩辕真人探讨一二。我见他抱着碍手碍脚,便心血来潮的拖着他去山脚的集市上买了个竹制书篓背着,骗他说人界有学问的人都流行这个。他自己也觉得有趣,还摇扇笑称风流才子。
这个……书生造型果然成功。看来螭梵不愧是文武双全。
“那请问我们怎样才能找到轩辕真人呢?”
“你们不妨先告诉我为何而来?”
“为赴约。”我从容而答:“虽然晚了十年,承诺总是不变的。方便的话,还望告知尊师的具体去处。”
星璇略显惊讶,思忖片刻后忽然问道:“阁下可是梨落?”
“在下正是,”我笑了起来:“鄙姓李,单名洛。”
九十四 轮转
“原来你竟是男子……”星璇的眼神有些困惑:“我听师父提到过你。十年前你来蜀山,曾赠予他一样东西。”
我微微一笑:“不算赠予。只是借尊师之手,将七星剑物归原主。”
“原主?”
星璇与螭梵同时投来疑问的目光。螭梵将我拽到一旁,低声道:“梨落,你认识这小子?”
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不经意间,与那双张望过来的琥珀色眸子相对。
我不禁莞尔,轻轻颔首。
一世情缘错落,却因年少,终成落花飘零的美丽,风也轻柔,雪也轻盈,余香滑过手掌,留下洁白痕迹。
螭梵见状,恍然明了,旋即皱皱眉:“沧渊借火神九翼逆转时空,少了你就会是另一番天地吗?”
我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李公子,”星璇不满的瞅瞅螭梵,转向我的目光柔和了些:“你可是急寻我师父?”
“当然。”我使眼色制止了螭梵的濒临爆发,冲星璇笑了笑:“再错过就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如此说来……”星璇斟酌片刻道:“实不相瞒,我半年前就已离开蜀山,只是因故来访。此行既然巧遇两位,不如同行。我对师父的行迹肯定比你们要熟悉得多。”
“能结伴再好不过。小梵……”我伸手拍了拍螭梵的肩膀:“婉儿,嗯?”
不管螭梵愿不愿承认,这招对他就是有效。他纵有满腹的揣测与牢骚,也不再多话。
反倒是星璇,他对螭梵莫名的告辞离开略显不安,几天后才不无愧疚的告诉我,他当时把我和螭梵当成了上山求卦卜前程的功利之徒,言语不免有些冲撞。每年科举在即,轩辕真人都饱受这类人的搅扰,或闭关潜修或外出云游,但凡生人一概避而不见。眼下正逢淮北瘟疫横行,老道长必定不会坐视不管,没准还会把早年得承医道的师兄抓出来一并悬壶济世。
话至此处,星璇很八卦的补充一句:“半年前就听说那位仁兄正不务正业的使出浑身解数……”他停了停,似乎搜刮不出合适的词语来表达。
“泡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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