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了再可笑不过的自欺欺人。
一舞照影,本已勾动了他的情思,现如今再加上了那相似的,所以他眉目之间的柔和才那样真实,所以,他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的落在她身上,带着几许悠远的温柔。
我想起了那花园内的那张画像,他移了开来,没有给杜如吟看到,却恰恰落入了我的眼中。
不过是寥寥数笔的勾勒,画中人却宛若眼前。
清眸顾盼,柳眉如烟。
画的,是杜如吟,却又分明不是。
知道现在,我才知道,画中人是谁。
那本在他心底,不在眼前。
她用她的性命,赌他一世不能相忘,即便只是六七分的相似,已经够了。
我垂下羽睫,藏住此刻眸中的如水哀凉,却没有办法藏住心中,那深重到几乎让我再不堪负荷的无力感。
“不是说二姐回来了吗?现在在哪里?”远远的,便听见了潋明朗快意的声音响起,一路向着暖阁的方向行来:“二姐,二姐……”
我连忙收拾起自己的心情,随母亲一道起身迎了出去。
“瞧瞧这一头大汗,你又是打马回来的是不是?”母亲见他一路快步行来,连忙从碧芷手中接过绢子去给他拭汗,一面埋怨到:“这么大的人了,又封了上将军即刻便要离家戊边,还压不住性子跟个急惊风似的,等到了军营里,对着一众下属,你也这样吗?”
潋不在意的笑着拿过母亲手里的绢子自个儿胡乱的抹了把脸,然后递了回来,一面看着我笑道:“这可不怨我,谁让二姐没个准信,这么早就回来了。”
看着他明朗干净的笑容,我心底的那些沉郁似乎也跟着散去了一些,我能感觉到母亲仍是目带隐约的担忧看着我,不愿意他们担心,也不愿意放任自己一味的自怜自艾下去,于是我强自压下心底的纠结,微微笑道:“这倒是怪起我来了。”
他挑眉一笑:“你自己说是不是,要提早回来也不先说一声,害我一点防备也没有跑了出去,现在又一路催马回来,折腾得够呛。”
“那我先回去等时辰到了再过来好不好?”我微微笑着作势要走。
他也明知我不过是在说笑,却仍是急急忙忙的伸手一拦:“哎,哪有你这样的人,开个玩笑都不让的。”
我看着他面上的神情,不由得一笑,他也笑了起来,面容明朗干净得让人不舍得移开眼。
他突然笑着拉过我的手腕:“走,我带你骑马去。”
我笑着想要睁开:“你发什么疯?”
“怎么是发疯,我都多久没跟你一起骑马了,又有多久没和着你的秦筝舞剑了,我这一走,就更没机会了,快先让青衍给你找套男装换上,免得被人认出又有麻烦。”
他竟然像是真做此打算一样,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母亲已经急忙开口拦道:“潋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这样不知道轻重的,你们一个是上将军,一个是当朝王妃,这样一起跑出去骑马,要是被人认出来了,成何体统?”
“认出来了又怎么样?她首先是我姐姐,才是三王妃的,谁规定她嫁了人了我们就不可以一起骑马了?至于上将军这个虚名,我更是不在乎,管这些体统做什么?”他满不在意的说着,一面拉了我的手就往外走。
“潋儿!”母亲慌忙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你不要胡闹,你不在乎,可你姐姐不行,你一走南疆当然什么不用管了,可是清儿还要继续留在上京这块是非之地,她怎么办?你知道那些流言蜚语有多能中伤人吗?你要真的为你姐姐着想就快别这样胡闹了!”
他兴致正来,脾气一扭起来又跟个小魔王似的,本来是说什么都不会听的。
我正寻思着该怎么办,却不想他听了母亲的话慢慢顿住了脚步,回头来对着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然后松开拉着我的手,仰头看着天空道:“二姐,我走了,家里有父亲守着,不会出什么事情,其实我最担心的反倒是你。”
我心底温暖而感动,尚未开口,已经听到母亲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含笑响起:“听听这孩子说得是什么话,你二姐贵为王妃,又比你懂事,有什么好值得你担心,你顾好你自己别惹出什么事情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潋像是突然意识到还有人在我们旁边一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转了话题:“三姐呢?什么时候过来?”
母亲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你三姐怀着身孕,身子不舒服,就不过来了。”
潋点点头,倒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眉目之间仍然带着一丝不甘遗憾,我知道他仍为了不能带我出去骑马的事情介怀。
于是笑了笑,转身对碧芷说:“我的秦筝带去了三王府,家里应该还有其他的吧?”
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而碧芷也极为伶俐,立时笑道:“自然是有的,碧芷就去替小姐和潋少爷取来。”
秦筝不一会便取来了,虽然不是自己惯用的,但慢慢调弦,不一会儿,也就顺了。
潋在庭院中站定,手握“湛卢”向我笑道:“还是《战台风》吗?”
我摇头微笑:“前几天闲着没事的时候,我新作了一曲,比之《战台风》更加能和你的风翔剑势,不如现在试试。”
他挑眉一笑,并不多问一个字,只是潇洒的一舒臂,“湛卢”剑芒耀目,倏然出鞘。
而同一时间,我弹指拨弦,一个一个的音符,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和着他的剑势,倾泄而出。
“九重天,意迟迟,手寄七弦桐,挥剑倚天高。四海平,六合收,独醉笑沙场,杯酒长空……”
待到我指尖最后一个音符响绝,他的一套凤翔剑势恰好舞尽,剑意暗合琴心,每一个招式都如同演练过千百回一样,天衣无缝。
回剑收琴,彼此相视一笑,他眉目间的神色畅快淋漓,就连青衍都在一旁感慨道:“少爷好久没有舞剑舞得这般尽兴了,只是清小姐,这曲子真的是新作吗?青衍怎么看都不象啊?”
潋畅快笑着顺手拿起剑鞘敲了他的头:“你懂什么?你家少爷我今天都还是第一次听,你可算是有耳福了,等我们去了南疆,上哪找这么合心合意的曲子去啊?”
青衍本是苦着脸摸着方才被潋打过的地方,听到最后一句,笑着抢话道:“这还不容易,让清小姐每做了新曲便写成书信,让人送来不就成了?”
潋横了他一眼:“你来弹筝吗?”
“啊?”青衍傻了眼,不说话了。
我看他们这样,不由得微笑道:“你若是真想听,偌大的南疆,还怕找不到一个会弹筝的人吗?”
“又不是你弹的,找来做什么?再说了,你做的曲子,我怎么可能让别人来弹?”他想也不想的开口道。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他倒也并没有要我回答的意思,冲我挑眉一笑:“你要写信给我,还不如说点有用的,譬如说谁欺负你了,我要是知道了,即刻便领兵攻到上京替你讨个公道。”
“混账话!你都封了上将军,说话做事还是一点分寸也没有,这样的话,是你能说的吗?”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已经从宫中理政回到了后花园,面带愠色。
父亲定下的家规极严,尤其是对一众兄弟,潋也没有想到会恰好被他抓住,暗地里冲我咧了咧嘴,再对着父亲小声道:“这不是在家里吗?又没外人。”
父亲脸色一变,眼看着就要训人,他却连忙在父亲说话前急急的开口道:“父亲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政事都处理完了吗?累了吧?青衍,你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说练了很久,要帮老爷捏捏肩的吗?”
“啊?”青衍再次傻眼。
“啊什么啊?”潋瞪他:“快呀!”
青衍硬着头皮道了一声“是”,便要上前。
父亲等了他们一眼,“行了,行了,我这把老骨头还不想被你们折腾散了,你怕我教训就自个掂量着点,懂点分寸。”
潋笑起来:“早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父亲了,父亲也别生气,儿子也只是在家里才这样,在外面啊,我可是上将军,威严着呢。”
被他这样一胡闹,父亲的气也消了大半,再加上父亲嘴上不说,但是心底对这个最小的儿子打小便偏疼,如今他就要离家了,父亲自然也不舍得再怎样责备他,瞪他一眼,叹了口气,也就算了。
“老爷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母亲一面吩咐碧芷去端参茶,一面轻问。
“没什么事。”父亲虽是淡淡说着,但视线却转到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再移开。
我心下一顿,知道必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还来不及细想,父亲已经再度开口道:“夫人,你和清儿到我的书房来一下。”
母亲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没来得及问,父亲便已率先离去。
于是母亲只得对我笑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咱们走吧。”
潋也跟了过来,却在书房中被父亲拦住:“我让你来了吗?”
他挑眉道:“凭什么二姐能听我不能啊?”
我看着父亲眼底不易察觉的那一抹沉重,其实已经猜到了大概会是为了什么,所以也和他一样,并不想让潋知道,否则依潋的性子,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强自笑着,上前去推他,“你和我比什么,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他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不肯走:“你才比我大多少啊?”
其实换了平日,这些朝堂之事他是最烦听的,从小到大,他最怕去的地方便是父亲的书房,今日执意要来,我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聪明如他,想必是已经猜到了,父亲要说的事情必然与我相关,因此才想要知道。
越发的费力去笑,一面推他往外走一面道:“不管大多少,我总是你姐姐,说了不让你听就不让你听,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眼底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然而待我细看时,他却只是配合的做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一面嘟哝着不公平,一面任我将他推出了书房。
书房门合上,母亲轻声问父亲:“老爷,究竟是什么事?”
父亲看了我一眼,方才缓慢开口:“我方才离宫之前,皇上召见了我,他告诉我,三殿下跟他提起,要纳杜奉安的女儿做侧王妃。”
“什么?侧王妃?这怎么可以?!”母亲惊怒交加,失声叫了起来:“那杜如吟是什么身份?收了做侍妾已经是天大的抬举,还说什么侧王妃?她想也不要想!老爷你有没有跟皇上说啊?”
“糊涂!”父亲沉声喝到:“这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吗?皇上既然会专程跟我提,就表示这事多半已经是定了,天家的婚事,我们的意愿有什么用?皇上没有一道圣旨下来定论,已经事先让我们有心理准备了,除了谢恩,我还能说什么?!”
母亲不由自主的看向我,忽然就闭眼落泪,不再说话。
而父亲的声音略微缓和了些,虽是宽慰的话,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钝痛:“朝中的大小官员,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更可况三殿下还是皇子,再说了,有我慕容家一天,清儿便绝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母亲气极,终是没能忍住:“那怎么能一样?那杜如吟是什么卑贱身份,她也配?!我的女儿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和侮辱?!皇子又怎么了,这才成婚没多久,太子殿下不也只有艳儿一个,即便是她怀着身孕不能伺候也没听说要纳侧王妃侍妾什么的……”
“越说越不像话了!”父亲打断母亲:“女儿还在呢,你快别哭了!”
“可是……”
母亲还欲说什么,我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异常冷淡的笑了笑:“母亲不用再说了,不是每个皇子都会这样,但是,他是皇子,便可以这样做了。”
第80章
潋走的那天,我却并不能前去相送,独资在归墨阁内,拨动秦筝,一个个如水的音符,便自我指尖流淌了出来。
那一日在相府,他曾问我这一曲曲名为何。
我缓缓微笑,只说了两个字,思归。
他怔住,半响不说话,青衍却在一旁不解道:“这曲子气势不凡,都能和少爷的凤翔剑势了,怎么会叫这么一个女儿态的名字呢?”
我依旧一笑,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拨动秦筝,筝音激越,倾斜而出,初听磅礴,若然细品,曲中却暗藏温婉缠绵之意,道不尽的牵挂和思念。
这曲思归,是我特意为他而作,我知道他能听明白我曲中的意思,愿如筝音那样快意潇洒的生活,即便两地相隔,也知道,自己并不孤独。
身在官宦之家,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我只希望,我的弟弟,能在南疆这一块虽然边远却远离是非的土地上,真正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
这,便是我想要告诉他的。
潋到达南疆的第二天,南朝三皇子南城耀与内阁侍读千金杜如吟的婚旨颁示天下。
即便是只有六七分的相似,他仍是不愿意委屈了她,即便冒着天大的非议,他仍然愿意给她一个婚礼,而不是随随便便收作侍妾那样潦草。
上京城内,甚至于整个南朝,每一个人都在津津乐道着他与她的相遇相识,缘定今生,每一种说法都演绎着千回百转的浪漫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满,引人绮思无限。
父母亲担心潋知道消息以后会胡来,甚至让大哥专程带着我的书信赶在婚旨到达前前往南疆。
我记得我把信交给母亲的时候她眼中的泪,她说,清儿,你是这样懂事的孩子,是母亲对不起你。
我摇头浅淡而笑,没有说话。
皇上的头疾一日好似一日,除了厚重赏赐源源不断的送入三王府以外,他还下旨,恩赐我入宫觐见天颜。
定乾宫内,他曾淡淡问我对杜如吟怎么看。
我微微垂眸,静然开口,她是三殿下未过门的侧王妃,儿臣怎么看并不重要。
一旁的庆妃娘娘笑中带刺,只道三王妃不愧是丞相千金,果真是识大体啊。
我极淡的笑了下,识大体,我并没有那么好的气度,只是,学着不再期待而已。
出了定乾宫,李康安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王妃是离宫回府还是顺道去看看三殿下?
说话时,我的正对面便是敏顺殿的方向,笑了一笑,我只是温言轻道,劳烦公公,我直接回府便成。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自定乾宫回来后没过几日,皇上便卧病龙塌,太医说,是偶染风寒继而引发的一系列并发症,病势如山倒,汹汹而来。
太医院自然倾尽了全力,而钦天监监正亦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