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梦华录(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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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梦华录(全)-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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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水观音

  “撞到撞到撞到!”
  程涛骑着梁九凤那辆惊世骇俗的自行车一路飞沙走石的穿过成都的街巷,由于自行车没有车铃,梁九凤在后座上扯着嗓子招呼行人避让。向来脸皮薄的程涛也顾不上制止梁九凤大呼小叫,光那辆自行车就够要命的了,小巷的石板路又大多年久失修,好几次车轮压上松动的石板他们差点就人仰马翻,他只好载着梁九凤这个天然大喇叭在小巷里横冲直撞。有好几次他们差点就撞上行人,碰上脾气不好的必要大吼一声:“瓜娃子!当你在开飞机哦!”
  程涛在成都只去过春熙路、商业街这样的地方,还都是陪刘月如去的,那里和所有大城市的繁华地段样子差不多,所以在程涛的印象中成都和南京、上海没什么区别,这次还是他第一回走入成都的市井中,在这里他才真正体会到了这座城市的性格。
  成都人的生活节奏是慢悠悠的,在街边到处可以看见悠闲喝茶晒太阳的人,他们悠哉悠哉的品着茶张望着街景,就仿佛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光无处浪掷一般,在巷口经常能看到有人把麻将桌摆在街上,哗啦哗啦的洗牌声听上去毫不刺耳,反而带着点悠然的醉意。成都的街巷虽然节奏缓慢却毫不凝滞,反而带着点活泼的忙碌,但即便是这忙也一点都不嘈杂,而是一种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的惬意的忙。
  在成都的小巷里还经常能看见两人抬的小轿子,成都人管这叫“鸡蛋壳”。轿夫一前一后抬着轿子,开道的方式和梁九凤一样就是靠嘴喊,一顶轿子过去,“让路让路”的声音不绝于道。最有趣的是轿夫还会唱对口调,前面的唱“天上一把刀”,后面的接“地上有槽槽”,“左边一枝花”,“她就是你妈”,诙谐打趣的唱词让苦于对付自行车的程涛都忍俊不禁。
  除了“鸡蛋壳”,程涛还见到了很多鸡公车和他擦肩而过,鸡公车就是手推独轮车,成都人管它叫“吆凤凰”,程涛怎么也想不通这种东西是怎么和凤凰扯上关系的。这种适应乡村小土路的小车在光滑的石板上并不好走,一不小心就听得“哎呦”一声,必是有人摔的四脚朝天。鸡公车大多是周边的乡下人推进城的,程涛甚至看见有一辆鸡公车里人和猪挤在一起坐。
  跑江湖的,做苦力的,打更的,要饭的,卖花的,做锅盔的。。。形形□的人从程涛的身边走过,他们吆喝着他听得懂或听不懂的四川话,把古朴的小巷搅得热热闹闹。
  拐过一条小巷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小池塘,池塘的正中有一座小凉亭,凉亭里围了一群人,人群正中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梁九凤兴奋的扯着程涛说:“程涛程涛!快停下!”
  程涛把一只脚支在地上,硬是靠着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停下了车,梁九凤跳下车指着池塘中心的小凉亭说:“一撮毛又在吹牛亭摆龙门阵了,我们去看热闹嘛。”
  “一撮毛?吹牛亭?”程涛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不知道梁九凤指的到底是什么。
  梁九凤指着池塘中心的小凉亭说:“你看见那个亭子咯,那就是吹牛亭,成都口才最凶(厉害)的都到那里摆龙门阵,旁边看热闹的可以提问,他们讲起话来直叫个热闹哦。现在在里面的那个叫一撮毛,他讲话最有意思了,我们去看热闹嘛。”
  程涛本来对凑热闹这样的事情没有半点兴趣,但是却硬是被梁九凤拉进了吹牛亭。梁九凤拉着程涛挤进前排,他终于看见了口才最凶的袍哥一撮毛,他长的黑瘦黑瘦的,一口龅牙,言谈举止满是江湖习气。只见他双手抱拳向大家作揖道:“诸位龙兄虎弟,在下姓牛,看得起兄弟的叫兄弟一声老牛,看不起的就叫兄弟的外名一撮毛,不管啷个叫法,兄弟不是没度量的人,一不多心,二不生气,没啥来头。”
  人群中有人问道:“牛哥,这袍哥二字是咋个来的?”
  一撮毛把手一拱说道:“好说好说,别的事我老牛是把木扁担当成吹火筒,一窍不通,若要问袍哥二字,我老牛说不出来,又怎敢来贵龙码头班门弄斧,王婆卖瓜,不过有漏处,还请在座的龙兄虎弟,口袋装盐巴,包涵包涵。这袍哥二字,来源很古,既不是三国两晋,更不是唐宋元明,最早见于《诗经·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由此引出袍哥二字。”
  他的话一说完,周围立刻一片哄堂大笑,程涛也不由笑了,想不到一个袍哥还会引诗经。
  一撮毛却不在乎大家的哄笑,双拳一抱继续说道:“诸位哥弟,我老牛言短口钝,拈不得过,拿不得错。逢真人不说假话,遇真神不跳端公,是行家不卖假药。什么诗云子曰,秦风雨风,那确实有点骗人哄人,烟杆脑壳烫人。可是那三国却一点也不假,真三国,假封神,西游记哄死人。那三国上讲的清清楚楚,道得明明白白,曹操赠关二爷一件袍,关二爷穿在身上把旧袍罩在面上,关二爷说:‘旧袍是我大哥玄德所赠,有了新袍,怎敢忘记大哥的旧袍,’关二爷是何等的义气!顺治十八年,郑成功国姓爷在台湾山金台山明远堂,召集各地龙头大爷结盟,就把关二爷不忘旧袍的事讲给大家听,号召大家不要见利忘义,从此起就把哥老叫做袍哥。。。”
  一撮毛满口的江湖话,却引经据典,字字珠玑,他时而排比时而对偶,硬是把一件小事讲的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围观人群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讲到精彩处程涛都忍不住鼓掌叫好,但他立刻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一边偷偷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态,还好大家都沉浸在一撮毛的精彩讲演中没人注意他。
  两个人在吹牛亭里听了半天才出来,程涛推着自行车和梁九凤沿着小池塘慢慢走着,满塘不染纤尘的荷花亭亭绽放,在喧闹的吹牛亭边安静无声。梁九凤扯扯程涛的衬衫袖子说:“程涛,你累了吧,我带你去茶馆嘛。”
  “我一下午都在闲逛又没有工作,怎么会累?”
  “闲逛也会累嘛,我们去茶馆嘛。”梁九凤继续扯着他的袖子说。
  程涛摇摇头说:“我不去,我不喜欢那里的环境。”程涛来了成都后就从没泡过茶馆,因为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的他实在看不惯成都人的懒散作风,每次看见街边有人半躺在竹椅上捧着茶杯天南海北的闲侃,他简直都有上去揍人的冲动。
  梁九凤却不依不饶的耍起赖来,她又甩手又跺脚的哼哼唧唧的说:“说好今天下午你归我的嘛,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当官的欺负老百姓,你小心你会火哦,我帮你那么大的忙,都被你。。。”
  “打住,”程涛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有点火大的看着梁九凤,梁九凤却一脸委屈的看着他,终于他叹了口气一扬下巴说道:“带路。”梁九凤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拉着他就找茶馆去了。
  梁九凤带着程涛去了一家街边的小茶馆,程涛刚一站在茶馆门口浑身的肌肉都不由的绷紧了。只见里面横七竖八的竹椅上半躺着懒洋洋的茶客,空气里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茶水氲出的水蒸气和水烟的雾气,地上满是瓜子皮。程涛看着这个瓜子皮乱飞的地方简直想大喝一声肃静,然后把这些懒洋洋的茶客全从竹椅上提溜起来,再把这个地方打扫干净。
  梁九凤推了推站在门口的程涛说:“愣着干什么,进来呀。”程涛这才有些僵硬的迈进了茶馆里。
  梁九凤找了张靠街边的小方桌,桌子上放着个茶壶,她打开盖子一看,里面还有茶水,茶叶还没被泡淡,现在刚好泡到浓酽合宜,她坐上桌子旁的竹椅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然后伸手招呼程涛道:“坐噻。”
  程涛犹犹豫豫的坐了下来,他侧坐在躺椅上,腰板还打得笔直,他问梁九凤道:“不点茶么?”
  梁九凤指着桌子上的茶壶说:“我们就喝这个。”
  程涛看着桌子上的茶壶说:“这应该是别人没喝完剩下的,这样占老板便宜不太好吧。”
  “你不懂啦,”梁九凤笑笑说,“这叫喝加班茶,前一个茶客没喝完的茶后一个茶客可以免费续水接着喝,这是茶馆不成文的规矩,我们这次喝了别人的加班茶,下次我们也可以留加班茶给别人呀。”她不等程涛再发表意见就朝茶馆里面喊道:“老板,加班茶。”
  一个茶博士应声提着大茶壶过来了,他给茶壶里填满了水,笑容满面的招呼他们道:“慢慢喝哈。”说罢就又提着茶壶走了。程涛看着好脾气的茶博士,才明白原来喝加班茶在成都真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梁九凤坐起身子给程涛把茶水倒上,她看着坐的笔直的程涛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程涛,这里是茶馆,又不是你的办公室,你放松一点好不好。像我这样,躺下来嘛。”
  程涛被梁九凤笑得有些发窘,他清了下嗓子,犹犹豫豫的靠在了躺椅上。周围茶客拖着长腔的蜀地方言和屋里淡淡的水汽混合起来成了一种微醺的气氛,他看着茶馆滴水的屋檐浑身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了下来。
  “成都人就是这么过日子的么?”程涛看着茶馆的屋檐说道。
  梁九凤闭着眼睛说:“是呀,城市又不是竞技场,它本来就是个休闲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呀。程涛微微笑了下慢慢合上了双眼,他清晰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那是千年旧城散发出的幽微的脂粉气,带着市井的浅酌低吟,混合在蜀地的雾气中弥漫开来,先是有些麻人,渐渐的便有些醉人了。
  梁九凤睁开眼睛转过头偷偷看着闭目养神的程涛,淡淡的天光勾勒出他英俊的侧脸,周围老旧的时光渐渐的褪色,变得模糊不清,朦胧的背景上只剩下程涛安静的脸孔。梁九凤痴痴的想,上辈子,一定是上辈子吧,不然自己怎么就是那么痴迷于他。她伸出手偷偷用自己的指尖碰触程涛放在茶桌上的手,她的手一碰到他修长结实的手指不由就缩了回来,但程涛却毫无反应,梁九凤心想,他是睡着了吧。想到这里她大着胆子的把自己的手一点点挪向程涛的手,就在她马上要碰到他的手时,桌上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很自然的抬起来一把握住了她。
  梁九凤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抬起眼偷偷看他,发现他仍像刚才一样闭着双眼,仿佛已经睡着了,他的手自然又从容的握着她有些僵硬的手。梁九凤红着脸偷偷看了他片刻,终于也放松了身子闭上了双眼,她的手在程涛的掌心中翻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那只大手很自然的张开手指与她十指交缠在一起。
  茶馆的屋檐上滴着水,老旧的阳光从天上扫下来,流到屋檐斑驳的青瓦上,上面粘满了幽深的天意,他们分明喝的是茶,却不约而同的都有些醉了。
  太阳渐渐开始西斜了,在茶馆里坐了一下午的程涛载着梁九凤晃晃悠悠的行驶在一条崎岖的土路上,他已经开始熟悉这辆自行车了,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也骑得游刃有余,他居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抓着个锅盔一口口啃着。若是平时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这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今天他确实想放纵一把。
  程涛把手里最后一口锅盔塞进嘴里扭过头问梁九凤道:“你家往哪里走,我送你回去。”
  梁九凤心里有点舍不得回去,她想了想突然心中一动说道:“你在前面的岔路口往右骑,我想去万年场拜观音。”
  “怎么突然想起来拜观音了?”
  梁九凤咬了咬嘴唇说:“你不要问嘛,天还没黑,你现在还归我呢。”
  程涛笑了下说:“好,不然你又该说我欺负老百姓了。”
  程涛骑到一条小河边的时候,梁九凤扯扯他的衣服说:“到了。”程涛放下一只脚人工刹闸把车停住,他看了看四周疑惑的问:“这就是万年场?”
  他本以为万年场该是个热闹的似乎庙会的地方,但是没想到这里根本就是荒郊野外,四周连户人家都没有。河岸边长着一竿竿翠竹,竹子依稀掩映在河水蒸腾出的雾气中,河岸边生着一丛丛散发着冉冉幽香的荷花,河面上横跨过一座石桥,就在石桥对面的水中央,有一座已经被河水淹了一半的小庵堂,梁九凤要拜的观音竟然就在那座被泡在河水里的庵堂中。
  水中的观音微垂双目坐在一朵莲花上,她的纤姿倒影在水中,莲叠为台,莲合为座,叶何田田,莲何翩翩。小庵堂河周围的河水中喷出一朵朵洁白的水仙花,有白鹭停在水面上,上下涉水,如同一片白烟。
  程涛看着那座观音像问梁九凤道:“为什么观音在水里?”
  “这是隔水观音,”梁九凤答道,“要拜她只能站在石桥上隔着水拜。”
  “这样啊,”程涛拍了拍梁九凤的背说,“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梁九凤点了点头,走上了那座石桥。
  她没有告诉程涛关于这尊隔水观音其实有一个故事,传说清朝的时候这里本只有一条小水沟,那时成都第一富商姓朱,拥有全城超过一半的地皮,人称朱半城,他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谁料这位朱家小姐竟爱上了一个乞丐,两个人还相约私奔。朱半城发现女儿跑了,气急败坏的带着家丁来追,两个年轻人躲到这座观音庙里求菩萨庇佑,结果当朱半城追到这里时,观音庙旁的小水沟突然涨水淹了观音庙,把追来的朱半城隔在了水边。朱半城想这是菩萨显灵了,没办法只好认下了这个乞丐女婿。但那之后这里的水却再也没有退过,那尊观音像被泡在水里却百年不倒,人们就在她对面修了座桥,在桥上拜观音,这里从此被叫做万年场。
  万年场,万年长,愿的就是生生世世长长久久,来这里拜的都是痴男怨女,求的都是心上人的一颗真心。
  梁九凤在石桥上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她转头看了眼站在河边的程涛,他挺拔的身子倚着自行车,在傍晚的凉风中就犹如岸边的一竿修竹。她转过头来双手合十闭着双眼默默许愿:“观音菩萨,信女梁九凤有一事相求,我不要长命百岁,荣华富贵,只要桥下那人一颗真心,求菩萨应了我吧。”许完愿她缓缓的睁开了双眼,观音慈悲的脸隔着水雾显得有些影影绰绰,突然她清晰的看见观音本来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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