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忘了?那个号称武功第一的铁枪王彦章,是怎么被十三太保一个回合打趴的!若不是咱们十三太保惜英雄,当初也不会放了他一条生路。王彦章还指天誓日,只要世上有十三太保李存孝一天,他王彦章就永不出山呢!”
“我看十三太保就是个神人,有谁能在初次战役十日内连夺两个州城的?这不是有如神助是什么!”
“依我看啊,十三太保是急着回来见老母最后一面,不然也非得打上个三两月。”
黑鸦兵的对话令在场宾客再度陷入异样的雀跃热闹的气氛,无不七嘴八舌聚首说起这个从小便是镇里名人的十三太保李存孝。
“以前不是有人说他是杀人魔吗?这种鬼话是谁传出来的?”
“嗨!不就是因为他天生力气大,误伤了几个人嘛,也是我们大伙儿误解他了,要不然晋王怎么会看上他。”
“他的身世颇为蹊跷……相传他老母何氏在采花途中路经山顶那尊将军石像,鬼使神差就将篮里的花抛到了石像身上,石像显灵嘱咐何氏将肚子里的孩儿养育成材,没想到,回到家真的有了身孕。对于她身孕的来历无人相信,以致众叛亲离,何氏也慢慢发了疯。当年听到他这出身很是离奇,放谁耳中都不信,可现在看来,这一切又好似说得通了。”
何掌柜坐在杜堇旁边,一边听邻桌传过来的话,一边不时瞅上杜堇几眼,看她神色低落忙不迭斟酒:“来来,杜郎且喝酒。”杜堇也不吭声,动作利落举杯就干,给她倒满,又是一口干下。何掌柜家的桂花酿是出了名的香,但也尤其辣口,这样连着灌下去,就是杜堇这个酒仙也难免皱起眉,眼眶逼出了泪花。
看到这一幕,何掌柜不禁暗叹,这小子和十三太保果然有冤孽!
就在何掌柜想着要怎么开口打探时,大门忽然进来两个黑鸦兵,大步走向聊地热火朝天的同伴们,低声说了句不知什么,就一个个神色凝重地刷刷站起,急步涌出了酒肆。
少了黑鸦兵的大堂,顿时显得空荡安静,好一会儿宾客们才回过神,开始议论黑鸦兵急走的原因,何掌柜也摸着下巴思虑:“估计是十三太保的老母不行了。”
杜堇看起来没什么反应,默默仰下两杯,就懒懒站了起来:“没劲没劲,这酒是越喝越淡了。”
何掌柜看她像要走的样子,有些惊讶:“你要走了?不喝多几杯?或许黑鸦兵很快又回来呢?”杜堇不为所动继续挪步,他就又喊:“欸我说,你不如在这儿住一晚吧?我去打听打听消息。”
杜堇朝他挥了下手,脚步已走到了楼道上:“我可不敢在外夜宿,回去要挨板子的。”然后咚咚咚地下了楼,慢步走出了酒肆。
走在涌满行人的街道,杜堇努力让自己适应这种拥挤感。
这个飞狐镇,感觉一次比一次陌生了。她的记忆里,飞狐是飘着大雪,街道空落无人还透着点萧杀的小城镇。那时的她是个肆意妄为的小坏蛋,仗着有个英俊高大、随时能将她举过头顶的少郎,以为可以永远没心没肺地快乐。
她不止一次问白深,为何不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将她带走,偏偏在遇见了安敬思才跑出来告诉她,安敬思不是她能碰的人?
每次冲白深吼出这些话的时候,白深的神色总会很淡很淡,久久凝望屋前的那一片白玉兰,缓道:“我又何尝不想时光倒流。”
出了飞狐镇进入树林,杜堇见四周无人便飞身跃起,轻踏树梢,向远处的高山掠去。
轻功对杜堇来说已驾轻就熟,自从白深用真气打通她的任督二脉,她的武术内力就日渐上升。按白深的说法,她其实可以更强大,能像他一样飘在半空,更可以像他挥个掌就劈裂了地面。可她却志不在此,觉得懂点防身术,脚下能生风,遇到美娇娘被劫色可以挺身保护,便足够了。
尤记自己懒懒摊在椅子上不肯练武而是津津有味看话本的时候,白深一向寡淡的脸上浮出和他极不相称的错愕,摇头喃了句:“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便再没逼过自己练武。
杜堇开始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崖飞跃上去。此处正是离飞狐镇不远的碧环山,而这山崖是碧环山最为陡峭险峻的山峰,高达千丈有余,无路可循,山体更植满各种怪异毒物,以致此山几乎与世隔绝,无人真正爬上去过。
越往上飞,杜堇越感寒气逼人,山壁附着薄薄冰雪,可当双脚落在山崖顶端平地上,又瞬间被这里的春风暖意融融包围。不远处,是一片如云如雪盛开的白玉兰,环绕在三两座低矮的黑瓦白墙古筑边,芳草鲜美,薄雾弥漫,静谧空幽地如入仙境。
谁也想不到,这植满毒物,寒冷着雪的碧环山顶,竟是一片四季如春的世外桃源。而白深,给这里起了个匪夷所思的名字——葬兰冢。
五年前杜堇离开安敬思的那晚,白深似预知了一切,早在院子外等着她,然后带她见证自己是个煞星,一直压着安敬思飞黄腾达这样残忍的事实。
当时杜堇很绝望,吐了口黑血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身在葬兰冢。白深见她醒来,第一句话,就问她是不是童女之身。在得到她答案的时候,白深的神色又更为严肃,对杜堇道:“你身上的煞气太重,葬兰冢可以帮你稍稍压制,可是你要记住,你若失去了童女之身,哪怕是大罗神仙,也帮不了你,你也将走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杜堇没有多问什么,除了因为她已经有点自暴自弃,也因为看出白深这人深不可测。
他尖酸刻薄,不苟言笑,爱好看着白玉兰发呆。不问杜堇的过去,也不谈及他的私事。很少呆在葬兰冢,隔三差五带回杜堇要的肉和书,督促一下习武,便又飞下了山。
他的疏离古怪自是杜堇的求之不得,既然要装神秘,那就让他装个过瘾。在经历过安敬思之后,她对其他人事也没有了兴趣,每天就是看话本,画敬思,饮浊露,沐废水……不用怀疑,如此叫人倒尽胃口的名称也是来自白深。
其实“浊露”是玉兰花的朝露,芬芳清甜,而“废水”则是后院一个用大青石围出的泉池,澄清甘润,冬暖夏凉。这两样东西都有养生滋颜除戾气的功效,五年来,杜堇就是被这两样东西养得肤白如玉,窈窕美艳。
其实自由的日子也不是全年都有,两年前白深就试过在葬兰冢足不出户地呆了八个月。
那时白深情绪焦躁不稳,夜夜坐在玉兰树下对着月亮吹箫。一开始杜堇常被他悲戚如泣的箫声感染落泪,可到了后面,杜堇耳朵已听出了茧子,他在那厢吹得肝肠寸断,杜堇这厢则被话本逗得拍腿大笑。
一天,白深实在忍无可忍了,放下玉箫,走过去,一把夺下让杜堇笑地快抽筋的书,拿起扫了两眼,整个脸就慢慢从怒黑到了怒红,第一次向她大声说话。
“这都是些什么书!你一个娘子看这种书不害臊竟还笑成这样!”
杜堇见他脸上竟然出现生气,不由吃惊地瞅了两眼,敛起不正经站起身,捧着书向他郑重其事地解释:“我笑,是因为这话本写的不合理。这个郎君每日在墙板的洞上和隔壁的人苟合,竟然不知对方不是女人而是一个大汉?且不说那个大汉怎么模仿女人的叫声,那郎君每次完事怎可能不觉得有阵……”
“住口!!!”
那一次,是杜堇唯一一次听到白深气急变音的吼叫。也是从那一次开始,白深杜堇的关系变得融洽自然,晚饭过后,两人便会一同坐下来,小酌几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俨如两个相识许久的老友,互相有了默契。
其实杜堇几乎放弃了安敬思,但是自去年无意碰上了已成为了十三太保的安敬思,杜堇再度深陷不起。那天回来她就哭着问白深,是不是真的不能呆在安敬思身边,就算远远看着他不碰他也不行吗?
时隔四年,白深再次和杜堇正面谈论这件事:“杜堇,这件事并非我白深能决定,可以说,这是你命定的痛苦,我已尽量帮你将痛苦化到最小。其实你随时可以去找他,但你若相信我,你呆在他身边,将比现在痛苦千万倍。”
杜堇恍恍然听着,低低问:“为何帮我?我和你之间的血誓到底是什么?”
白深沉默了一下,答道:“你就当做,是我和你前世互相留下的债务吧。”
开始几日,杜堇还能管得住自己不去飞狐镇,但很快她就将白深的话丢到了一边,开始频繁去飞狐打探十三太保李存孝的各种小道消息,以满足充盈她的思念。
而白深又恢复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日子,也许旁人看不出来,但已经很熟悉他的杜堇一眼便留意到,他脸上开始出现——淫|笑。
第22章 君子间的诀别
可今天的杜堇没心思理白深为什么淫|笑,她微垂着脑袋穿过铺满白白花瓣的草地,边走边深呼吸浓浓的玉兰香,心头的窒闷稍稍减轻了些,走到一座稍小的屋子,推门走了进去。
五年时间,她已将葬兰冢当成了家,一个可以完完全全放松的地方。所以在这里,杜堇是个女子,她不用将头发束起,而是将它们松松绑成辨垂在肩侧,也不用束胸穿男装,而是换上薄薄素裙,甚至不穿鞋袜地在草地上走来走去。
虽然在外人面前早已习惯男郎打扮,其实她挺喜欢自己娘子的模样,在大街上若是看到长相柔美打扮俏丽的娘子,她也会痴看几眼,甚至会上去靠近。
要是能这样打扮着去见安敬思,看到她长发侧挽,腰肢轻扭,胸脯高耸,用描了胭脂的红唇喊着敬思,他的反应会是怎么样……
站在镜子前端详已换上裙子的自己,杜堇又不由想起去年,在何掌柜酒肆里,那惊鸿一瞥。
当时她已喝得微醺,视线有些晃,一个身形比旁人都要高的人被黑鸦兵簇拥进门的时候,她还想着要谨慎脚下,免得在这么多人面前摔个狗j□j。可在瞄到一张无数次出现于春|梦里的脸,就完全忘了自己正在抬脚下楼。那人极敏感,一下便觉察到杜堇的视线,几乎是紧跟着就将视线眨了过来。
那一刻,也不知自己视线怎么就突然清晰了,竟能看到那双眼浓扑扑的睫毛,像一把羽毛扇,向她缓缓一扇的动作,惊心动魄地美,一下子就把她整个人扇翻,连摔带滚地从楼道滚了下来。
事情发生地太快,可杜堇是瞬间恢复冷静,以她的身手完全可以轻轻松松打个翻斗稳稳落地,但这样自己的脸必定会被安敬思看见,所以故意狼狈地翻滚下去,一着地就冲进厨房,边跑边凝神念隐身诀,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回大堂,刚好在安敬思要冲进厨房前钻到了柜子下面。
每每回想,杜堇都会后悔莫及。当时实在该大胆点,反正她有隐身术,不用这么惊慌地躲在柜子后面,直接跟着他在他床边蹲一整夜都没问题。可那次是杜堇第一次使用隐身术,不敢肆意妄为,要是法术忽然消失,自己急色鬼地盯着他的模样不就被他看到了?
直到昨天,杜堇都不曾想过要提升法力武术,因为找不到提升的理由。而就在今天,当她听到安敬思和一个男人闹出绯闻,熊熊嫉火让她整个心思都变了。早知就缠着白深多学法术,如此便能偷偷摸摸跟着安敬思,更重要的是,可以阻止那个张全向小敬思伸出的魔爪!(你确定是张全伸的魔爪?→_→)
可是,她要是去了,或许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杜堇内心挣扎不休,想让白深给自己泼泼冷水清醒清醒,可那家伙一连三天都没出现,而杜堇也生生苦练了三天的隐身术,由只能维持一刻钟,练到了能维持三个时辰。
第三天的傍晚,杜堇寥寥半躺在玉兰树下的一张竹椅上,一片玉兰花瓣无声从头顶飘下,轻轻划过她的额头,睫毛,落在了衣襟上。她素手拈起,放到唇间细细咀嚼,是一种带有青草鲜味的香甜,和他嘴里的味道很像。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终日以玉兰花果腹,以此缓解对安敬思的思念和愧疚,后面,她便养成了吃花的习惯。可自从再次见到安敬思,这些花已完全压制不住杜堇内心的渴望。
她想尝他的嘴唇,想被他紧紧含住,想被他的热息灌地喘不过气。
光这样想着,杜堇的喉咙就不由一阵阵紧缩,望着天边慢慢隐没的晚霞,脑海却全是安敬思扣着自己深吻的模样。
今日何氏应是出殡了,过了今晚,安敬思就会离开飞狐镇,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从此他过他的戎马生活,你过你的悠哉仙日。你这个将人家掰弯又狠心抛弃的流氓,难道不该去送送他,和他说上几句惜别珍重的话吗?
杜堇噌一下站起来,对!她必须去见他,就当是诀别,君子间的诀别!她可以指天发誓,除了注视绝不对他做其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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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找到个见安敬思的正当理由,杜堇跑进屋边手忙脚乱换衣边飞身跃下了山。所以,当杜堇站在何家酒肆柜台前时,她那模样就像是一个刚狂奔过十几条街的疯子,衣服头发张狂凌乱,浓眉大眼像被水冲过般澄澈透亮,整张脸洋溢异样的雀跃兴奋。
何掌柜愣愣地瞅着还有些喘气的杜堇,脑袋和嘴巴有点连接不上:“呃,那什么,杜郎,你这阵子的运气真不错,次次来都能撞上好事!”
杜堇睁大了眼,撑着柜台直往里面凑,丝毫不知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爱八卦的大娘:“什么好事?”
何掌柜没有答,反叫她后退几步,杜堇满脸疑惑,但还是照他的话退开,“转个圈”也乖乖地原地转了个圈,何掌柜啪地一砸拳,贼兮兮叫了声:“就这么着!”
夜幕半降的乡路上,一辆马车得得得地慢跑着,车厢里面的四个大酒坛哐哐哐地微微晃动,而坐在车厢前头的杜堇也砰砰砰地心脏乱跳。
她摸了摸垂在肩膀两侧的麻花辫子,又扯了扯盖到了脚踝的裙摆,再次忐忑地望向身旁驭马车的何掌柜:“真不用拿布遮一下脸?”
何掌柜笃定道:“不用,现在天都黑了,只要你别走太近,别把脸抬那么高,没人会一直看脸上有块大黑痣的丑丫头。”
说到大黑痣,杜堇眉头便一抽,嘴角那块比铜钱大的黑痣随着说话的动作扯动起来:“画在嘴角做什么,要画也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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