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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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技词-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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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皙修长的手指,粉红透明的指甲。指甲边缘剪得平整朴实。由于经年累月地练剑,掌心、指关节处已磨出了细细的茧。

    “哼—一个女孩儿,手长成这样,丑死了!”他嘟嘟囔囔,指腹却在郁竹手背上来回摩挲。

    郁竹长长的睫毛有些抖动。

    晏之原没有察觉。他弯下腰,脸朝着她的方向,慢慢地接近。

    渐渐地,两人的鼻尖几乎相碰。

    晏之原的呼吸浊重起来。

    然而,这时郁竹忽然“噫”地一声,眼睛睁开,三指疾出。若不是晏之原机灵闪得快,那张白净如玉的脸蛋怕是要多出三道血痕。

    郁竹仍旧趴在那里,目光迷迷蒙蒙的。她的手指,在桌面上缓缓划过。

    晏之原定定地瞧着。忽然,他“滋”地倒抽口冷气,抬手捂住半边脸庞,坐直身体,迅速远离了郁竹。

    乌漆漆的桌面上,赫然现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划痕。

    车轮辚辚,一路碾过。

    车厢里,郁竹仍伏在桌上,脸已扭过一边。遥远的角落里,晏之原双臂抱胸,坐得笔直,脸色则有点发青。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外面张帏忽道:“主子爷,将军府快到了!”

    晏之原还没说话,那边郁竹已慢慢抬起头,坐了起来。她望望窗外,忽道:

    “停车—”

    车厢顿了一下。不等马车停稳,郁竹已跳出来。这回,晏之原没跟下来。

    一丈开外,是赵府的正门;两盏灯笼高悬,两排家丁正来来往往。

    “喂—你家大门在那边,你走错方向啦!”车窗里探出晏之原的头,脸上表情揶揄。

    郁竹站在黑漆漆的墙边,头仰起。

    “楞什么楞?墙上没门啊—”

    话音未落,郁竹忽然一踏墙脚,长身而起,越过了墙脊,刹时就没了影子。

    “啊—”

    晏之原眼睛一转,目光落在张帏脸上。张帏猛地合上嘴巴,嗫嚅道:“主子爷,这位赵姑娘,轻身工夫很不错!”

    晏之原重重哼一声,道:“好好一个侯门千金,该会的不会,不该会的倒全会。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说完,他“砰”地关了车窗,没好气道:“回宫!”

    张帏凌空一挥马鞭,枣骝马长长一声嘶,骤然拉动马车,在赵府家丁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

    时光渐渐推移,炎热的八月一过,天气就慢慢宜人起来。宫中上下,开始筹备今年最重要的一项典仪。今年十月二十三,是当今皇上晏晋的四十五岁整生辰。

    晏晋即位之后,东越局势不稳,又逢连年征战,宫内一切庆典,皆从简举行。这七八年来,海内局势稍安,早在年初,王公大臣及省直将军督抚大吏等即向皇上吁请举行庆典,然晏晋以“边界战事频发,朕甚忧心之;况庆典仪文,止徒增靡费”之由未谕所请,因此仍“按旧例一切从简”。

    说是从简,但毕竟是整生辰。从九月始,王公、贵族、外省官员及各国使者,先后入宫觐见称庆。十月始内廷开始在彩霞池旁搭台张乐唱戏,各大臣、嫔妃、皇子、公主、近臣之家眷分批轮流入座观剧。

    戏台上,各角儿正竭力扮出一幕幕喜庆戏来。台下席间喝彩声、鼓掌声不断。郁竹端坐在赵贵妃后面,淡淡地注视戏台之上。她穿着银红短襦,系着鸦青色长裙,淡彩绣花披帛绕臂,脸上还薄薄地敷了些粉,点了点唇。秋日的阳光透过檐角,斜斜地洒下来,令她的身影看上去既俏丽又温暖。

    她觉得有人在看她;眼睛一转,果然,侧面五尺开外,第二排,一个穿浅青袍服的青年男子正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的67

    两人遥遥相望,皆莞尔一笑。

    那正是晏之临。

    这几日郁竹家中事务繁杂,而晏之临亦随侍皇上身边不得闲,到今日,掐指一算,两人竟有大半月未见面了。

    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许久未曾分开。

    郁竹忽然抬起手来,指指自己,微微摇头,又指指戏台,抿唇一笑。她的意思,是说“你不要看我,好生看戏。”

    晏之临目光温润,眉宇清朗,看上去十足的贵气清俊,然而这时,他眨了眨眼睛,手指向前,指了指她,然后,点住了自己的胸口。

    郁竹“唰”地红了脸。

    她偷偷地打量四周,还好,贵妃娘娘,其他嫔妃娘娘,自家姐妹、袁黛、杜鹂她们正全神贯注地看戏。

    之临――他――

    她强自压住“砰砰”的心跳,重新将目光投向对面。

    晏之临对她遥遥而笑。

    一种异样的温馨渐渐充满她的胸膛,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心头酥酥麻麻的。

    忽然――

    一个脑袋从皇上身边“噌”地探出来。

    白净的面庞,尖尖的下颌,头顶金冠华光烁烁。郁竹只瞄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的主人。

    晏之原看看对面的郁竹,又侧头瞧瞧皇兄,耸了耸肩膀。

    晏之临听到自己四皇弟从鼻腔里发出来的一记哼声。

    郁竹则清清楚楚地看到四皇子殿下朝天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两人都心虚地收回目光,脸上同时升起了红潮。

    台上,一个美貌花旦广袖舒展,正咿咿呀呀地唱着一本戏。

    台下,晏之原翘着二郎腿,左手托着茶盏,右手轻轻打着节拍,看他模样,仿佛甚么都没发生过。

    一个人,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

    郁竹独自走在林中,脚下小道弯弯曲曲。

    戏已散场,按照旧例,皇上要在启祥殿赐宴。不过,现在为时尚早,大家都去各宫作些小憩。

    郁竹原想与晏之临一起回隆福宫,两人走时却给袁仰薄迎面拦住了。老太师淡淡点头回了郁竹的礼,就将晏之临叫走了。后者无奈地瞧了郁竹一眼,匆匆随太师而去。

    郁竹呆呆地望着他与几位大臣一同远去的背影。她知道他现在已不比从前,官场应酬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晏之临,不再是她一个人的晏之临。

    她和姑母说去三公主那里取本书,要晚些才回紫极宫,便一个人溜进了彩霞池边的小树林。女眷们聚在一起,除较着劲儿地比美争妍,就无非说些蜚短流长之事。自幼生长在侯门之家,这样的场合,她见得多了,也应付得来。可是,在深秋的季节,漫步在霜叶似火、层林尽染的树林,任微有凉意的风迎面拂过,可远比宫中的应酬更得她的心。

    她慢慢地踱步,悠悠地想着心事。

    盛梅――郁竹笑了笑,今天很早就起床装扮自己,临走时还缠着问身上那套紫色衫裙还不好看。呵――怎会不好看!她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点点地绽放美丽。这朵美丽的小花,正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包括自己的姑母和表哥。想到这里,她停了停脚步,脑中浮现出一双宁静淡漠的眼睛。

    盛梅一定是爱表哥的,表哥呢?

    她重新举步。

    盛梅是个心思简单的姑娘,生活也很愉快。或许――自己根本不用替她担心。

    “你应该向盛梅多学学。”

    这是孙叔叔经常对她说的话。

    “你心思太重,比郡主娘娘更厉害。郁竹,现实本就如此,不会因你而改变,你应该学会适应,而不是试图逃避。在这点上,盛梅做得比你好。”

    适应?逃避?

    郁竹苦笑。眼下的事,该去适应还是逃避?

    自己入宫陪伴之临,本不引人注目,因为他向来远离宫廷权力争斗。但现在不同了。随着身子的日渐康复,之临开始出现在皇上身边,出现在朝堂之上。他是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选,朝廷的权力格局也许因他发生变化;而自己,因与之临关系密切,亦不免卷入其中。

    她暗叹口气,这样复杂的局面,是以前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的。

    太阳透过树冠洒下一片斑驳的阳光,清风徐来,地上光斑忽明忽灭。

    “喂――”

    冷不防地,一个声音自背后传来。郁竹一愣,驻足回头,不远的某棵大柳树下,一人双手抱臂,斜依树干,脸则隐在树影里。

    有人似乎很喜欢这般神出鬼没。

    “殿下,你好!”郁竹颔首施礼。

    那人“唔”了声算是回应。

    郁竹转身。这里也许还有个漂亮姑娘,也不能总是撞破他的好事。

    身后脚步声响起,那人跟了上来。

    郁竹不理他,他也不说话。

    两人默默走了会,郁竹却有些憋不住了。他在自己这里碰了一次次壁,为何还要一次次投身而来?难道――他不甘心自己的失败?还是实在很闲?

    于是,她眼望前方,道:“殿下,假如我是您,一定会去多留意丰乐楼,而不是到处闲逛。”

    晏之原眉毛一挑,道:“丰乐楼的潘庭栋不是甚么好货,这个本皇子已知晓。”

    郁竹瞥他一眼。

    腰系长裙、肩裹纱罗的年轻姑娘,脚步轻缓,口吻亦是淡淡,将夜探丰乐楼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一遍。

    晏之原神色古怪。

    “真不知说甚么好――”他道:“总之,一个不知深浅、胆大包天的丫头!”

    打尽。”

    “啊!”

    晏之原忽然大叫一声,把郁竹吓了一跳。

    那人毫无风度地对天伸了个大懒腰,道:“风和日丽的天气,如花似玉的美人,偏偏美人口中所出,是最最没情调的话!煞风景啊煞风景――”

    郁竹摇头,加快了步伐。

    晏之原笑嘻嘻地跟上来,道:

    “本皇子有问题要问你。”

    “甚么?”郁竹脚步不停。

    “那天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真醉如何?假醉又如何?”郁竹头也不回。

    “还有――本皇子好心好意送你回去,你怎么恩将仇报来挠本皇子的脸,嗯――跟头大花猫似的!”

    “因为你――”

    郁竹蓦然停步,转过头来。

    晏之原摆着张似笑非笑的脸,瞅着她。

    她硬生生将“图谋不轨”四字咽了回去。

    她明白了一件事。

    这人向来不可理喻,今天摆明了是来没事找事的,自己若认真和他理论,两人只会越来越夹缠不清。

    郁竹不发一言,转身即走,只求快快甩脱他。岂料那人如影随形,跟得极紧,还不停催促她回答问题。

    正当郁竹烦无可烦,着恼地几乎要发作时,忽有人道:

    “四皇弟――郁竹――你们在做甚么?”

    两人同时扭头。岔道口,一人长身而立,身上光影斑驳。另有一人慢慢走近,悠悠道:

    “我说他们在这里,没错罢!”

    “飒――飒――”

    风在林间穿行而过,四人衣袂飘扬。

    男子着浅青衣袍,面容俊秀,身材颀长,是永王晏之临;身边的女子,着一身湖绿襦裙,生得杏眼桃腮,美貌异常,正是袁黛。

    四人沉默相对。

    过得一会,郁竹回首道:“四皇子殿下,郁竹找王爷有点事说。郁竹先告辞了。”说完,她浅浅施礼,慢慢走到晏之临身边。

    袁黛对晏之原道:“殿下,文津阁有很多人正等着你。”

    晏之原眼望郁竹的背影,忽地一笑,扭头和颜悦色道:“好啊,阿黛,我们这就去。”

    岔道口,两对少年男女客客气气拱手、屈膝,分手道别。

    晏之临、郁竹并肩走了段路,又拐了个弯,前面骤然开阔起来,一大片白茫茫的水面横亘在眼前。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出了小树林,到了彩霞池边。

    郁竹深深地呼吸,抬眸,发现晏之临怔怔地瞧着自己。

    “刚才你和四皇弟说甚么?”他问得轻声,状似不经意,但眼中闪过的光芒泄漏了他小小紧张的心情。

    郁竹知他心中有些介意。她抿嘴一笑,道:“不过是林中偶遇,随便谈了些爆炸案的细节。”

    晏之临凝视她。

    阳光下,少女唇瓣微翘,浮出一朵盈盈的微笑。她双目明澈,眼神坦诚、剔透,不带一点杂质。

    晏之临也笑了。

    郁竹知他已消了疑惑,加之才甩了晏之原,心情变得极好。她道:

    “我们回隆福宫罢。”

    晏之临点头,又道:“我们比比谁先到!”说完,他居然撒腿跑了出去。

    郁竹吃了一惊,拦阻已是不及,只得跟上去。他们沿着水岸,一溜烟跑出老远。一路上,晏之临没有停顿,甚至不打趔趄,跑得甚是虎虎生风。郁竹含笑跟着,稍稍落后半个身子,心中既高兴,又觉安慰。

    渐渐地,晏之临的脚步缓了下来。他在一座汉白玉石桥边停了下来,摇摇手,喘着气,笑道:“不行了――终究是不行了――”

    郁竹便也停下来。

    “你怎样?”她问。

    晏之临突然低头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脸上升起一道潮红,身子也开始摇摆不稳。郁竹慌忙扶住他,替他轻轻地捶背。

    待咳嗽稍歇,晏之临抬头看了看脸色依旧的郁竹,苦笑道:“我终究还是不能和正常人一样。”

    郁竹替他理了理被风拂乱的发丝,温言道:“别心急,身子是要慢慢调理的,你也不要太劳累了。”

    晏之临点点头,咳嗽逐渐平复下来。

    他们相携站在桥边,极目远眺。一带林梢后,隆福宫的屋宇已隐隐而现。这里地处偏僻,除两人外,并无其他人经过。彩霞池上,三两只白鹭懒洋洋地拍着翅膀,贴着平滑如镜的水面翩然而过。

    “郁竹,那里有座小阁似乎很有趣,咱们去瞧瞧。”晏之临忽道。

    郁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彩霞池上,在靠近水岸的地方,凌水建了座红墙绿瓦的小阁。七、八根木桩,中段以下伸入水中,上端将小阁稳稳托于水面之上。

    两人都发了兴致,手拉手跑去一看,晏之临立即叫好。于近处看去,小阁更显古朴盎然,上方一块蓝底匾额,上书“笠云渡”三个金字。池岸与小阁间还有座蜿蜒的九曲桥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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