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满心以为她会顺带提及“报恩”“负责”之类的话,却见她只是一味低着头。他瞬时又想到了何欢,看向吕八娘的眼神略有不同。他轻咳一声,再次确认:“所以你没有对沈经纶提过?”
“是。”吕八娘点头,“就连早春我也没说过。”
听到这话,谢三转头朝门外看去。早前在树林中,他见早春伤得那么重,以为她是不会武功的,可刚才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发现她呼吸平稳,脚步轻盈,又不像是普通的丫鬟。
谢三顺着吕八娘的话说:“容我多嘴问一句,你没有向早春提过这事,是不相信她,还是太相信我?”
“我也说不上。”吕八娘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明明白白告诉谢三,我只相信你一个人。
谢三一径看着门上的影子,又问:“她是你家幸存的丫鬟?”
“不是的。”吕八娘摇摇头,“她和晚秋都是表哥替我找人牙子买的。晚秋就是死在马车旁的那个小丫鬟。因为她们全都跟了我没几天,所以……”她尴尬地笑了笑,又补充道:“另外,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表哥,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她蹙眉,似在斟酌说辞,许久才道:“我觉得表哥和林捕头走得很近,在事情没有定论前,我不想在他面前妄加揣测他的朋友。”
“朋友?”谢三浅笑着咀嚼这两个字。或许林捕头是尊重沈经纶的,但对沈经纶而言,林捕头绝对称不上“朋友”。
“谢三爷?”
“你说的,我知道了。我让衙门的人送你回沈家吧?”
吕八娘听到这话,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她轻轻道了一声:“是。”转身打开房门,朝迎面而来的早春走去,用身体挡住谢三的视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
正文 第247章 痴迷
谢三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护送吕八娘上马车,但他还是跟了出去。
吕八娘在马车前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才回头向谢三道谢,再三表示她只是单纯地感激他,并没有其他意思。
谢三顿时有些窘迫,深觉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相信吕八娘对他有好感,但并没有以身相许的念头,更不似他揣度的那般,有心纠缠他。他低声保证,树林中发生的事,他不会对任何人提及半个字,也会提醒林捕头约束手下。
吕八娘深深看一眼谢三,微微点头,扶着早春的手步上马车。
谢三一向混在男人堆中,哪里看得出这是吕八娘以退为进的策略。不过他虽愧疚自己占了吕八娘的便宜,但他一心迎娶何欢,并不似吕八娘设想的那般,因愧疚而心生怜惜之情,续而对她生出好感。
待吕八娘上了马车,早春向谢三行过礼,正欲跨上马车,谢三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拇指轻轻一弹——
早春已然收到吕八娘的暗示,她虽察觉谢三的试探,却不闪不避,任由小石子打在小腿肚上,狼狈地摔倒在车轮旁。
谢三见状,唯有命车夫扶她上车,心中暗暗嘲笑自己疑神疑鬼,不该怀疑早春身怀武功,意图不轨。
马车内,吕八娘悄然挑开车帘的一角,直至谢三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她才放下帘子,怅然叹一口气。
“小姐,奴婢该死,险些让谢三爷发现……”
“不关你的事。”吕八娘的嘴角浮起若有似无的笑,“若他全然没有发现你自小习武的事实,又怎么配得上我呢?”
早春微微一怔,只见自家主子嘴角含春,双目闪闪发光。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一旁,吕八娘自顾自感慨:“我不可能骗他一辈子。看来只能像汉人说的,等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慢慢向他解释。不过,他心心念念想着何欢,这可不行!”这会儿她早就忘了。几天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在她和何欢之间,谢三一定会选择她。
早春不敢捅破这事,转而道:“小姐,老爷和沈大爷那边……”
吕八娘冷哼一声打断了早春,却并不解释,只是胸有成竹地挑开车帘,仿佛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而谢三就是她的瓮中之鳖。
衙门内,谢三送走了吕八娘。径直去找林捕头。相比沈经纶,他一直相信林捕头的为人,可吕八娘言之灼灼,蓟州与陵城之间的那片树林似乎确有蹊跷。
“谢三爷。”林捕头迎上谢三,“吕八小姐一次次找你。有重要的事?”
“没有,她不过向我道谢罢了,这会儿已经回沈家了。”
林捕头点点头,又问:“她有没有提及,他们一行人何时回陵城?说起来,吕家出事已经整整一个月,她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或许她看到家里那么多尸首。心中害怕这才不敢回家吧。”谢三随口回了一句。他不是没怀疑过这一点,特别是在吕家那对夫妻坠崖那日,可按他想来,若吕八娘是假冒的,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回陵城,又或者把陵城所有见过真正吕八娘的人全杀了。再说。冒充一个家破人亡的弱质女流全然没有意义。
林捕头见他浑不在意,想着吕八娘既然对谢三无意,大概是为了沈经纶才滞留蓟州,遂揭过了话题,正色说:“谢三爷。听成安说,侯管事奉永安侯之命来到蓟州,您可知道,这其中可有内情?”
谢三顿时有些尴尬。他莫名其妙送了一封书信回京,张口就是求皇上赐婚,确实太欠考虑了。他含糊其辞地说,应该只是侯府的私事,转而询问林捕头:“关于羽公子,可有新的线索?”
早前林捕头对谢三诸多怀疑,可经过陵城一役,他对他心悦诚服。见他不愿回答,他虽然觉得整件事很是蹊跷,却没有追问,只是说起了追缉羽公子的进展。
谢三与林捕头一谈就是几个时辰,待他走出衙门,天已经完全黑了。他随便找了一家饭馆吃了一碗面,信步在街上溜达。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何家附近,远远就见几个人影在街上晃动。他知道,那些都是沈经纶的手下。
如果可以,谢三很想径直走过去,大声告诉所有人,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哪怕何欢嫁过别人,都不能改变他迎娶她的决心。他一点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女人交给情敌保护,可黑衣人的目标是他,他靠近何欢,只会带给她危险。虽说加上周副将等人,他们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及她的家人,可他们还有正事要办,他不能为了儿女私情,罔顾社稷百姓。既然并非沈经纶指使黑衣人暗杀他,他更不能因为男人的面子,赶走沈经纶的手下,把她置于危险中。
谢三呆呆地望着何家的方向,脑海中不断晃过自己与何欢相处的种种,仿佛她就在自己眼前。
在谢三思念着何欢的同时,何欢正忙着制作九重糕。
此时离重阳节尚早,还不是做九重糕的时候,但何靖说,是同窗给了他芸豆卷儿,何欢心知那一袋子糕点至少值四五两银子,便答应他的要求,替他做一份回礼。
曹氏在一旁帮忙,对着何靖低声嘀咕:“这是哪家的少爷,一下就把四五两银子送人,平日里你不是一向不收别人东西的吗?”
何靖顿时心虚,小心翼翼地朝何欢看去,结结巴巴说,那是与他最要好的同窗,因为吃不下又不想浪费,才把余下的给他。话毕他又忙不迭解释,他知道芸豆卷很贵,却不知道这么贵。
何欢见他已然后悔了,再加上他把糕点拿回家,全完是为了分给大家,因此只是叮嘱他,以后不可随便收别人的礼,便专心和面。
因何靖一向乖巧听话,何欢并没有起疑心,只是想着小孩子必定喜欢五颜六色的糕点,便用青草汁,茜草汁等等,把粉团染成不同的颜色,再一层层叠加,放上蒸笼蒸熟,切成精致小巧的块状,摆放成不同的形状。
看着何欢有条不紊的动作,不要说是何靖,就是曹氏也呆住了,诧异地问:“大小姐,您什么时候学会做糕点的?这简直比酒楼的大师傅做得还漂亮。”
何欢不慌不忙地回答:“曹姨娘,你忘了吗?这还是你教我的。”
“我教你的,哪是这样!”曹氏用力摇头。重阳节做九重糕是习俗,曹氏教过何欢,不过也就马马虎虎做个样子,应个景罢了。
何欢替何靖把第二天带去学堂的糕点包好,留了一小碟子,对着曹氏说:“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怎么把九重糕做得漂亮。家里这么多人,若是没个营生,迟早坐吃山空,不如趁着大家手里还有些银子,盘个铺子好生经营。”
“这……”曹氏的脸上露出几分迟疑。她是不反对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但陶氏必然不会同意。“大小姐,您快成亲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想尽快把家里的一切安排妥当。不如我们一起找大伯母商量商量?”何欢拉着曹氏去找陶氏,婉转地提醒她们,即便沈家再有钱,她只是妾室,半个奴才罢了,她们不能指望沈经纶供养整个何家,她更不希望何靖因此听到一些不堪的话,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何欢在陶氏的房间呆了一个时辰,才筋疲力竭地回到西跨院。
去年重阳节,她与沈经纶新婚,为了讨他欢心,她学了几天,才做出像样的九重糕。
在爱上谢三前,她以为夫妻就是那样,妻子只能依附丈夫而生,唯有处处讨好丈夫,时时以他为先。她不能说,那样就是错的,毕竟那时的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不幸的。相反的,他们是人人称羡的俪人。看到别人嫉羡的目光,她也曾觉得荣耀,觉得幸福就在手中。
遇到谢三之后她才发现,喜欢一个人不是讨好,忍让或者迁就,喜欢只是单纯地想看到他,每时每刻都想呆在他身边,与他分享喜怒哀乐,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如果世上没有谢三,她再回沈经纶身边,她依旧是“幸福”的,可如今,如果她不能彻底忘记谢三,她大概只能希望沈经纶爱上他的未来妻子,让她安安静静守着沈念曦。
何欢如往日一样,呆呆地坐在桌前,目不转睛盯着烛火。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选择了“母亲”这个身份,就只能辜负谢三,愧对沈经纶。
何欢倾身吹熄灯火,木然躺在床上,默默闭上眼睛。
那一天,她担心谢三的安危,几乎失去理智。沈钟山必定把她的一举一动告诉沈经纶了,她得补救,可是她应该怎么做?对着沈经纶诅咒发誓,她终有一天能够彻底忘记谢三,希望他多给她一些时间?
寂静的夜,何欢辗转反侧,吕八娘同样难以入眠,阴沉着脸紧盯跪在地上的手下,恨恨地说:“沈经纶果然不守信用,他分明就是利用我!”话毕,她又问:“你确定没留活口?”
“是。”男人肯定地点头,又补充道:“就算有人侥幸逃脱,对方也看不清我们的脸,更不知道我们有什么目的。”
正文 第248章 败露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谢三遣成安去找林捕头,只说让他带上几名手下,随他一起出城。待林捕头赶到,他带着他们一路出了蓟州城,直奔树林。
眼见黑沉沉的树林近在咫尺,林捕头夹紧马肚子来到谢三身旁,问道:“三爷,是不是陵城有事儿?”
“不是。”谢三一手拽住缰绳,转头朝林捕头看去,“昨晚我接到线报,说是前面的树林有异动,很可能是贼寇的藏身之所。”
飞扬的尘土中,谢三只见林捕头愣了一下,渐渐落后他两三米,随机又策马赶上他,与他齐头并进,摇头道:“那片林子一向荒芜,离蓟州和陵城都不算远,有一两个小毛贼还说得过去……”
“总之去瞧一瞧不会有错,最多就是耽搁些时间罢了。”说话间,谢三再次瞥一眼林捕头,又抬头朝晨光中的树林看去,满眼只见幽静的翠绿。
林捕头慢慢放松了缰绳,挺直脊背注视谢三的背影。
在马蹄杂乱无章的轰鸣声中,树上的鸟儿纷纷惊起,扑棱着翅膀冲向天空。谢三一马当先,在吕八娘的马车栽倒的地方飞身跃下马背。
林捕头紧随其后,把缰绳扔给手下,不着痕迹地看一眼谢三。
“谢三爷。”林捕头快走两步,立在谢三身边劝阻:“我已经搜查过这片林子,并无可疑……”
“不对。”谢三举目望去,“这些树枝并不是前几日折断的。”
林捕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灌木与草地都有新鲜踩踏过的痕迹。他上前几步,半跪在草地上查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直冲他的耳鼻,他脸色微变,回头朝谢三看去,问道:“三爷,您从哪里得到的线报?”
谢三已然发现了血迹。含糊其辞地回答:“对方也是无意间发现,昨夜林子中有响动。”他弯下腰,用十指沾起草叶上的少许猩红色液体,轻轻与拇指摩擦。沉声说:“这些鲜血凝结没多久,很可能是昨晚留下的。”
谢三对林捕头隐下吕八娘告密的事实,却不由自主地想,昨日若不是他和林捕头谈得太久,耽误了时间,他本该昨日就过来查探。若是如此,他是不是已经卷入另一场血战?这才是吕八娘的目的?
谢三按捺下思绪,对着林捕头说:“我们再往前面走走,或许会有线索。”
“谢三爷……”林捕头想要阻止谢三,声音却卡在了喉咙内。他环顾四周。林中只有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而谢三的身边只有不会武功的成安。
成安与林捕头四目相接的瞬间,慌忙移开视线,大步走向谢三,劝道:“三爷。搜查林子的事儿不如留给林捕头。万一周副将有要事找您,找不到人,他会着急的。”
“你急什么,长安不是还在城内吗?”谢三仿佛浑不在意,大步往前走。
“老大?”林捕头的手下面色凝重,目光紧紧追随谢三。
林捕头对他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跟上谢三的脚步。林捕头的身后。成安的目光从谢三的背影移向林捕头的侧脸,他稚嫩的脸颊晃过一丝复杂的凝重表情,高唤一声:“三爷!”追上谢三的脚步,隔开了他和林捕头。
浓密的树林,氤氲的雾气正随着太阳的升起不断蒸腾。一行人以谢三为首,缓缓向密林深处前行。渐渐的。折断的树枝不见了,血腥味消散了,取而代之是青草的香味,隐隐夹杂着枯木的腐朽味道。
“三爷,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成安陈述事实。情不自禁回头看一眼林捕头。
林捕头没有说话,更没有停下脚步,他只听谢三说:“自古以来,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这里本该是无人的荒林,却无缘无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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