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中,何欢满心只有“担心”二字。受伤的人最忌发烧,她怀疑,沈经纶昨晚烧了一夜,今天刚刚好些,得知她一直在等他,所以勉强起床见她。
“表姐夫,我想起家里还有事,不如我改天再过来见您,您好好休息。”何欢的声音细若蚊蝇,说罢转身就想走。
“等一下。”沈经纶拦住她,看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了。“我没有怪责你的意思,而且我确实没事了,手上的伤需要时间慢慢养着。”
何欢抬头看他,期盼地问:“以后你还是能和以前一样写字,作画,弹琴,对吗?”
沈经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正在研究,她的焦急是出于关心,还是单纯源自愧疚。他专注地看她,眼神慢慢失去了焦距,似乎正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表姐夫?”何欢本能地后退一步,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沈经纶幡然醒悟,同样后退了一步,转身背对她说:“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念曦从来没有生病,他一直很健康……”
“你说什么?”何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步跨至沈经纶面前,使劲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问:“你再说一次,念曦没有生病?”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嗓子口了,脑子嗡嗡直响。她怀疑自己在做梦,遂狠狠咬住嘴唇,只觉一阵锥心的疼痛。“我不是在做梦,念曦真的没事?”
“是的。”沈经纶肯定地点头。他看着何欢的眼眸泛出喜悦的光芒,脸上亦浮现浅浅的笑容。“我不让任何人见他,就是因为他并没有生病……”
“太好了,太好了!”何欢手足无措,不断重复这句话。她的眉眼都在笑,眼泪却顺着眼角滑下。
正文 第145章 怀疑
何欢喜极而泣,整个人如释重负。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没什么比子女的健康更重要。
沈经纶目不转睛看着她,低声解释:“我谎称念曦病重,只是不希望他成为水汀等人的目标。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所以我一直瞒着你。除了念曦身边的丫鬟及一直假装为他治病的肖大夫,就是岳母也不知情。”
何欢低着头擦拭眼泪,胡乱点头。只要她的念曦没事,其他的事根本不重要。
“你不怪我?”沈经纶审视何欢。
“怪你什么?”何欢的声音带着哽咽。
“怪我连累你受伤。”沈经纶声音低沉,见何欢摇头,他低声感慨:“我本以为,我避居蓟州,京城的一切便与我再没有瓜葛,结果……”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身回到桌前。
何欢的目光紧紧跟随沈经纶。她终于明白,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为何他从不允许她独自出门,就算她只是回娘家,也必定由他,或者沈志华陪同。即便是在家里,只要出了他们的院子,一定有两个以上丫鬟跟随左右。
想着过往的种种,何欢脸色微变,脱口而出:“那表姐的死……”她记得很清楚,自己生产的时候,本来一直好端端的,喝了稳婆递上的参茶,突然间力竭。临死前,她隐约听到稳婆大叫,她大出血了……
等等!稳婆被黑巾人杀了,一刀割喉!
何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稳婆被杀的时候,她还觉得奇怪,那地方离她家甚远,为什么她会一大早出现在那里。如果稳婆不是偶然出现,而是应水汀的主人之约,那整件事就是杀人灭口。
“表姐夫,表姐死后,你有没有查过替她接生的稳婆?”何欢问得又急又快。
沈经纶没有诧异。只是点点头,低声说:“你表姐的确是难产死的。”
“那个稳婆……”
“稳婆或许被收买了,但产房并非只有她一人。”
沈经纶的这句话一下打消了何欢心中的怀疑。稳婆在她生产前几个月就被接入沈家,几乎不能与外面接触。再说。她生产的时候,紫兰和丝竹一直陪着她,屋里还有其他仆妇,稳婆就算想害她,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既然稳婆已经死了,自己也重生了,何欢决定不再纠缠于此,转而询问沈经纶:“水汀的主人是谁?”
面对何欢期盼的眼神,沈经纶缓缓摇头。“你大致已经猜到了,不是吗?”他不能。也不愿说出他的名字。
何欢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果真是先太子的儿子赵翼吗?你和他怎么会有夺妻之恨?”
“没有。”沈经纶声音艰涩,脸色愈加难看了几分,“他只是觉得我背叛了他们父子,所以找我寻仇罢了。先前我就对水汀说了。他的主子只是迁怒于我而已。”
“那谢大小姐呢?她到底怀了谁的孩子,又为什么自杀?”
何欢话音未落,沈经纶紧抿嘴唇,幽黑的眼眸直直盯着她看了半响儿,许久才一字一句说:“我知道你关心念曦,所以我告诉你,他并没有生病。我不希望他成为别人的目标,这才谎称他病重。这是我家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但别人的事,没有征得他们的同意,我不能对你说。”
何欢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恼怒,回道:“可这些事也关系到我。我至少得知道,是谁想害我,以后才可以提防。”
“你已经猜到了,是赵翼。”沈经纶陈述。又补充道:“我虽然不知道他用什么身份来到蓟州,藏匿在何处,但以他的谨慎,在水汀自首之前,恐怕已经离开蓟州了。”
何欢并不言语,只是一味看着沈经纶。
沈经纶避开她的目光,接着又道:“这一次你只是受我连累,往后只要你订了亲,嫁了人,他自不会找上你或者你的家人。当然,在你成亲前,我会保证你和你的家人安全……”
“怎么保证?”何欢反诘,“即便真像你说的,他已经离开蓟州,可保不准他在离开前就派了杀手杀我。表姐夫不可能不知道,黑巾人是多少心狠手辣。”
沈经纶深深皱起眉头,摇头道:“还不能肯定,黑巾人一定与他有关,毕竟他就算再恨我,恨先皇,他也不是倭国人。”他再次摇头,接着又道:“不管怎么样,我会派人在你家附近保护你们,与此同时,我会请岳母替你物色适合的对象,尽快成亲。”
何欢听着沈经纶毫无感情的陈述,不知道应该作何感想。是他口口声声纳她为妾,还差点亲了她,前一晚又半夜与她见面,这会儿他又“热心”地安排她嫁人,他这样反反复复,到底什么意思?
何欢越想越气愤,可是当她看到他包着纱布的双手,她瞬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她不懂沈经纶,不明白他到底想怎么样,抬起头想看清楚他。
四目相接的瞬间,沈经纶再次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能说的,我不会隐瞒你。”
何欢有很多事想问,可每一桩都关系到他口中的“别人”。
沉默许久,沈经纶问道:“你在生气?”
何欢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他:“表姐夫,你为什么救我?”
“昨天那样的情况,就算对象不是你,我也会救的。”
听到这话,何欢很想苦笑。谢三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想到谢三,她慌忙驱散脑海中的人影。重生至今,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为了儿子再嫁沈经纶。世上有没有谢三这个人,不该对她有任何影响。
沈经纶看到何欢晃神了。他转头看着窗外说:“你若是没有旁的想问,我命人送你们回家。”
“表姐夫,是不是所有涉及谢大小姐的事儿,您都不能告诉我?”
沈经纶不语,但他的态度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何欢低头看着他受伤的双手。他正在发烧,她不忍心逼问他,也没有立场咄咄逼人,可是这一系列的事就这样含含糊糊过去了吗?最重要的关键,躲在幕后指使水汀的人,他愿意就这样算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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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6章 曦言,不要走
何欢思量再三,还是忍不住说道:“表姐夫,我不问谢大小姐,只问你一件事,十年前,你受太子谋反案牵连,入了大牢,之后蒙谢侯爷说情,得以离开大牢,随即直接回蓟州,那么先皇是何时恩准您把唐安的画带回蓟州的?”
沈经纶被何欢问得哑口无言,许久才含糊其辞地回答:“我离京前见过先皇。”
“我这么问吧,若是谢侯爷没有替您说情,先皇会怎么处置您?”
“你何必这么执着!”沈经纶摇头,“那些不过是陈年旧事,与你完全没关系。”
“表姐夫,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门外又有文竹守着,您为什么不能……”
“有些事,你知道了,有害无益。”沈经纶依旧守口如瓶。
何欢犹不放弃,又追问了几句,奈何沈经纶不愿和盘托出,她也无可奈何,只能告辞离开。可是她刚跨出房门,就听文竹压着声音急唤一声:“大爷!”她情不自禁停下脚步。
“表小姐,这边。”萱草同样听到了文竹的呼唤,对着何欢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何欢没有理会她,转身折回房门前,就见沈经纶双眼微闭斜靠在文竹身上,似失去了知觉。
“表姐夫怎么了?”何欢大步跨入屋子,伸手触摸沈经纶的额头,只觉得手心一阵滚烫。
“快去请肖大夫!”文竹对着萱草大叫,他顾不得何欢,搀扶沈经纶在软榻躺下。
何欢这时才看清,沈经纶双颊潮红,几乎陷入昏迷。“怎么会这样,表姐夫这是怎么了?”
“大爷昨日从衙门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发烧,今天早上才稍微好些,就赶忙请表小姐过来说话。肖大夫昨日就说了,大爷手上的刀伤极深。若是不小心医治,会有性命危之……”
“性命之危?”何欢失神地重复,“怎么会这样?昨日回来的时候,他明明好好的。刚刚与我说话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异常……”
“那是大爷一直在强撑着,他不希望表小姐内疚……”
“文竹!”何志华厉声呵斥,拄着拐杖站在屋子门口。
“沈管家,您正在养伤,昨夜又守了大爷一整晚,应该回屋休息才是。”说话间,文竹搀扶沈志华入屋。
沈志华对着何欢行了一礼,客气地说:“表小姐,马车已经在二门等候……”
“我要留下。”何欢说得斩钉截铁。“表姐夫因我受伤,我想留下照顾他。”
闻言,沈志华一脸为难。何欢移开目光,转身行至软榻旁,半跪在地上。目光紧盯沈经纶的脸,只见他眉头紧皱,双目紧闭,似难受到了极点,却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发出呻吟。
何欢的手指轻触沈经纶的额头,感受到指尖的滚烫。她的心狠狠一揪,沉声吩咐:“打一盆井水过来。”
文竹朝沈志华看去,见沈志华对自己点点头,这才躬身退出屋子。
“沈管家,表姐夫手上的伤到底如何?”
沈志华避重就轻地回答:“表小姐不必担心,肖大夫说了。受外伤的人,发烧是常事。”
“是表姐夫吩咐你瞒着我?”何欢沉下了脸,“若是我知道,他正在发烧,断不会坚持见他。他也就不会伤上加伤。很多事儿,说开了才不会有误会,对大家都有好处。”
“表小姐,大爷只是不想您担心。”
“难道我看到他这样,就不担心了吗?”
“这……”沈志华低头沉吟,片刻才道:“大爷说,这次是他连累了表小姐一家,所以……”
“我问的是他的伤势,以后他还能写字画画吗?”
“这一点肖大夫也不敢肯定。”
一听这话,何欢的心重重往下沉。“那……表姐夫现在烧得这般厉害,会不会像文竹说的,有性命之虞?”
“其实大爷昨晚已经退烧,本来应该没事了。”
不多会儿,肖大夫先于文竹赶到。何欢见到他,急忙退至一旁。她认得肖大夫,当她是林曦言的时候,他替她把过脉,沈经纶很信任他。
肖大夫无言地替沈经纶把过脉,又查验了伤口,一边写药方,一边嘟嘟囔囔说,他早就叮嘱过,一定要好好静养,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云云。
何欢听到这话,心中的内疚之情更甚,也愈加自责,想着是自己一再追问,令他情绪激动,特别是看到那两条可怖的伤口,又让她想起他双手紧抓利刃,鲜血淋漓的画面。
肖大夫尚未写完药方,文竹端着水盆回来了。何欢请示过肖大夫,用帕子沾了井水,替沈经纶擦拭额头,助他退烧。
井水清凉透心,随着何欢轻柔的动作,沈经纶的眉头稍稍舒展,嘴角逸出一声呻吟。
何欢见状,动作愈加小心翼翼,目光片刻都不离他。婚后一年多的相处,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地躺在自己面前。此刻的他就这样安静地躺着,似需要母亲细心呵护的婴儿。她的指尖不小心触及他的脸颊,她慌忙缩回右手,怔怔地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当文竹端着汤药跨入屋子,何欢才幡然醒悟。她欲从文竹手中接过药碗,文竹没有松手。他转头朝沈志华看去,见他点头,这才把药碗交给何欢,转而扶起沈经纶。
何欢坐在软榻旁,用汤匙舀起一小勺汤药,细心地吹凉,轻轻凑至沈经纶唇边。
文竹双手搀扶沈经纶,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低声说:“大爷,喝汤药了。”
文竹一连说了几次,沈经纶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了何欢的脸上。
何欢看得分明,他的眼神没有焦距,但他就那样失神地盯着自己,仿佛正透过她,凝视着自己的爱人。
一瞬间,何欢鼻头酸涩,哽咽道:“爷,喝药了。”
当白瓷汤匙碰触到沈经纶的嘴唇。他微微张嘴,似乖巧的小孩一般,温顺地喝下浓苦的药汁,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何欢。
何欢急忙舀一勺温水凑至他唇边。他饮下温水,目光依旧盯着何欢。
如此反复多次,直至喝完药汁,沈经纶的目光没一刻离开何欢,仿佛他若是眨一下眼睛,她便会消失不见。
待何欢替沈经纶擦了脸,文竹安置他躺下,他绑着绷带的手动了动,碰到了何欢的裙摆。
“曦言,不要走。”
沈经纶声音虚弱。几乎微不可闻,但屋中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文竹立时红了眼眶。
“曦言……”沈经纶费力地抬起受伤的右手,欲拉住何欢。
“昨晚大爷也是这般,一直叫着大奶奶的名字。”说话间,文竹背过身。擦拭眼角的泪水。
沈志华一直拄着拐杖站在一旁。见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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