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个她,虽不点名,锦瑟却知道,他指的究竟是谁。
“是丽妃娘娘吧。儿臣在宫中这些日子也听说不少他的传闻,可谓是唯有垂杨绾离别这句诗应了她的名字。”唯有垂杨绾离别,仿佛是千百万年前的一句话,那么的,遥远,无法触及,却在此刻,被念了出来。
“唯有垂杨绾离别。是了。朕也只和她说过这么一句话。”
“锦瑟,你认为朕如何?”
锦瑟吓了一跳,却依旧保持着原先的脸色答道:
“父皇··父皇自然是一代明君。”
萧皇素笑了,笑得发颤,咳了几声又说道:“这些词,早在朝堂上我都听腻歪了!”
不是朕,是我。仿佛真的就如同平凡的父女在一起唠着家常,远离世事纷扰,没有皇上,没有郡主,也没有所谓的夺嫡之争。而这种事情,对于皇家之人来说,却是何等的奢侈,一辈子,怕是也没有机会。
“身为皇上,自然是要民心为重,一切以民为本,不可过分压榨民工,施加徭役,否则最后只能沦落的一个暴君的千古名号,损了这一代江山。还不止这些,身为一个皇上,更重要的是要有毅力,要狠,而不是风雨里摇摆不定。这样到最后吃在也会葬送了一代江山。”
45。风声起【上部】…第四十五章
锦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味的静静地聆听着萧皇素的话,不是无言而是无言以对。她低垂着眼眸,瞥了一眼萧皇素。岁月,正是如此,即使那人是如他一般的尊贵荣华,岁月也不会保留任何的情面,总归会在他身上刻下风刀霜剑的痕迹。她默然凝望着萧皇素那双微微凹陷的深邃的眸子,陷入了沉寂。
已经,不能再等了。
锦瑟紧紧攥着淡青色的衣襟,凝出了汗水。这么等下去,锦瑟害怕,怕自己没法下手,自己狠不下心下手。
“父皇,儿臣儿臣去给您煎药。”锦瑟僵持着笑着。
萧皇素合上了眼睛,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做任何言语。
锦瑟急速的走出了寝殿,刚一转身,却撞到了昭儿。
“郡主!郡主赶着去哪?”昭儿迎上前来,颦颦笑着。
锦瑟一时语塞。他不知该如何去作答。是明摆着告诉昭儿自己的打算,还是淹着心思?不好,都不好。昭儿知道还是不知道,他大约已经知道了,毕竟是萧烨锦放在自己身边看守着的人,自然要行事得当谨慎,依他看来,昭儿可惜没有在宫中当值,否则定是要在女官之中做出一番事业的,掩藏心思可以到如此地步的,这还是他见过的第一个。红苕是刚烈的性子,也是因自己而亡命红颜;红药是纯良本性,若不是处处有人护着怕也的那个是要沦落在这偌大的皇宫;采薇谨慎得当,但却有时太过心软,终究是有些亏欠,至于昭儿,虽说认识的时日也不算长,但却隐隐能感觉到,昭儿并非只是个丫鬟那么简单,起码不会像他的名字。
“郡主,昭儿无论你心里是如何想的,昭儿只在此提醒您一句,已经没有时间了,这也是王爷让昭儿给您带的信。郡主好自为之。”昭儿轻轻的附在锦瑟耳边,呼出了一口凉气,令她不自觉地颤了颤身子。
他是知道的,昭儿是知道的。虽说心底早就有了答案,可是亲耳听来却又是另外一码事情。
昭儿轻轻勾了勾唇,微微笑了笑,挽着丝带悠然走去,单单留下锦瑟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药比想象之中煎的更快。
锦瑟慌乱之余将袖口中藏掖着的白色粉末迅速倒入了泛着苦味的棕色液体中。脸颊似乎是被草药的热气熏得通红,头上也已经布满了晶莹的汗珠,柳叶眉弯了又弯。
没有一丝的迟疑,锦瑟便做了。正如萧烨锦所说,有时迟疑,不过是给予逃避更多的机会。愈发迟疑,愈发想躲藏。
当锦瑟做完一系列的动作,端着药走进了寝殿的时候,已经是夕阳余晖了。萧皇素似乎身子乏了,独自静静的躺着,靠着金丝勾勒的朱雀凤尾枕昏睡了过去。不知为何,锦瑟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是松了些,却又不是。
她将已经烧的泛黑的药罐放到了一旁的小案上,卷了卷宽敞的袖子,额头不经意间泌出了汗。
他是一位明君,为民着想,处处周全,不铺张不暴虐,也不沉迷于色;
他是一位好夫君,一生只许一人一世,是月下良人,决不食言,纵然世上存有和她相似的女子;
他是一位好父亲,懂得重用拿捏的分寸,不娇惯纵横,也不苛刻独求。
这世间的好,他可算是全部占尽了,可纵然是圣人也有缺失,何况,他还并非圣贤?正是因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令这粉黛妆抹的后宫黯然失色,碾碎了不知多少柔肠,毁了不知多少年轻美人的旖旎之梦,正是由于他的拿捏分寸,铸就了夺嫡的局面,注定将是手足间的腥风血雨。
锦瑟顿了一下。他是要杀了这个好君主啊!心里不住的颤抖。
“你··为何还不做?”萧皇素悠悠的叹出了一口气。
锦瑟神色是掩不住的慌张,手里拿着的玉勺也掉到了地上,呼吸开始紊乱起来。这已经不是三年前了,到底在怕什么?锦瑟质问自己道。没错,不是唐绾清,不是丽妃,而是萧锦瑟,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儿臣···”锦瑟咬了咬下唇,捡起了掉到地上的勺子。也不必解释了,既然都这么问了,那他必然是知道的,可是为何不让人··
“是,正如父皇所想。”
“朕怎么想了?”萧皇素睁开了半合着的眼睛,虽无神,却犹如一把利剑刺进了锦瑟的心,看的眼睛一阵刺痛。
“儿臣该死,任凭父皇责罚,只求父皇莫要怪罪他人,此事乃是女儿一人所为。”事到如今,只有自己承担下来,那也比推给萧烨锦好。萧烨锦那儿,不仅只有他一个,还有萧烨成,白玉默,王府的上上下下,全都捏在了这儿,怎么好,让他们去陪葬呢?
“你这一点,很像她,临死也只肯说自己。”
半晌沉默终不语。
“父皇··如何处置儿臣··”幽幽道出了一句·跪在地上的腿脚已经酸痛不堪,有些麻木,难以动弹。
“朕,没有怪你的意思。朕也知道自己的日子不长,能够活到这年头,也算是老天保佑了。”
“朕这辈子,十五岁操持国家,那时还年少,太多太多的不明白。”
46。风声起【上部】…第四十六章
“这辈子,终究,还是负了她。”萧皇素幽幽的缠着,叹出了一口气,仿佛经历了一个春秋轮回那般的漫长。
这辈子,他,终究,还是只有她。大概,死,对于萧皇素来说,不过是一种解脱,更能推进他去见她的那难以寻觅的时间。确实,死也不过是从一个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的距离,丢弃了这些,还会有那些,放开了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个截然不同或是恰好相平的世界正在等候着他的到来。这个距离,似乎有些切近,短的有些刺痛人心。即使,在最后,有千般万般的不舍得,有多少的事情还未曾做,又有多少放不下,还是逃不过,走到下一个地方,总会有另外一片天空,丢弃了原先,却多了更多新的事物。人是这样,自然,萧皇素就算是皇帝也逃不过。
“朕,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你是一个好孩子,你很聪明,如果,你是男子,说不定,我会传位给你而不是给自己的孩子。还是那句话,你的心太软了··”
“锦儿确实是个当皇帝的料,比他的任何一个兄弟都要好,又有成儿和玉墨在他的身边,我想我也无需担心。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依照锦儿的性子,日后,恐怕你也明白你的下场是什么。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是谁吗?你的身份,迟早会被宣扬出来,而你的性命,则又是另一番说法。莫要贪恋于皇家,这儿,除了偌大的皇宫,别无其他,并不是个好地方。寻了机会,让他放你出去。”
萧皇素气定神闲的躺在榻上,而一旁的锦瑟,却是早已忐忑不安。
“儿臣并非是想要在皇宫,自然,我也会寻了机会出去。”
“嗯。就好,就好。朕也放了心。”
锦瑟抖动着身子,颤悠悠的站了起来,走到青石小案旁拿起了笔墨纸砚,端给萧皇素,咬了咬牙:
“请父皇下旨,尊五皇兄为新皇。”
良久无应。锦瑟几乎是吼了出声,加重了语气力度,甩了甩宽大的宫装青色绣袍。
“请父皇下旨,尊五皇兄为新皇!!”
墨色渲染了青色,呈现出别样的美轮,朵朵桃花荡漾在那薄如蝉翼的衣纱上。琉璃灯摇摆不定,忽明忽暗,摇曳在昏沉之中。
“拿来吧。”
皇五子,嫡允王也。虑百年后,恐天下无君,今念嫡出十五子,惟五子烨锦,文才武略均优,且怀民心,故钦定其代皇太子,百年后为皇,卿家必佐,共绸社稷江山,以免亡国覆辙。此谕,见后速行!
硬生生的用金龙印按下,最后一笔写的拖拉。
锦瑟抖了抖身上的墨汁,毫不在意,捡起了地上摔翻了的金印,不吭声的收到了盒子里,卷起了圣旨。到底是怎么了?他怎么,这样冷,冷的自己都有些发颤。
“父皇,请··用药。”
一切都没有迟疑,停顿,萧皇素端起了瓷碗,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整个大殿只剩下水声。
“朝阳,出来了。”
“是的啊。”
“朕到底有多久没有看了啊?锦瑟,唱首歌吧,朕想要最后看一次阳光,或许,明日就无法看到了。”
锦瑟撇着头,沉默了片刻。
“好。父皇想听什么?”
“你唱吧。”
深吸了一口气,婉转动听的曲调便从喉中吟唱了出来。“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谩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①”
①节选自《长恨歌》,唐,白居易所著,描写杨妃杨玉环。
47。风声起【上部】…第四十七章
锦瑟静静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整个大殿只有回想的歌声,迟迟不肯远去,余音绕梁。
她承认,她确实有那么一点动容,可那仅仅是那么一瞬,无从捕捉。
“昭儿,把酒杯端下去。”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的平静,看着眼前的一幕又一幕。什么时候,她变成这样了呢?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郡主,走吧,若是再在这儿呆着,到时候有皇子来探视就不好了。”昭儿拉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从容的端起酒杯,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锦瑟的翡翠步摇在耳边不断的摇晃着,微启红唇:
“昭儿。”
“奴婢在。”
“你说人命值钱么你看,他死了还不就是这样,泪水也埋葬不了尸身,再好的木棺又有什么用,顶多是捻一粒黄沙,盖住眼睛。其实,都是一样的。”
昭儿沉默了片刻,答道:
“除了自己的命,谁的命会值钱呢这偌大的皇宫,地下什么不多,就是埋葬的灵魂多。皇帝也不能除外。”
锦瑟将绣着福瑞的锦被盖到了萧皇素的身上。淡淡的叹了一口气。
“起身,走吧”锦瑟拿起了一旁端正放着的黄色卷轴,塞到了衣袖中,走到了殿门。
回身看了一眼,终究还是
不出所料,次日,朝堂上乱成了一窝粥。
萧烨锦是聪明的,调走了那日寝殿所有的人,收买了御用太医,这才少了今日的那些是非。
当萧烨锦拿着那一卷黄色卷轴走上他梦寐以求的大殿上时,朝堂众说纷纭,原本支持着其他几个王爷党派的人,看见了圣旨纷纷倒戈到了萧烨锦这一边。萧烨锦当然不是傻子,自然是默许了,只不过日后却不能重用了。
先皇的葬礼和登基仪式是同时进行着的。举国同哀数十日,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按理说,萧烨锦如今贵为皇帝,是不可沾染白色衣物,可他却破例穿了白色孝衣十日,国内上上下下无人不知,且说这个,便收拢了不少人心,人只道是新皇孝心,而知情的人却又寥寥无几。
出殡那日,萧烨锦用了天下最华丽的仪仗,送走了先皇——他那一生勤俭为国的父亲。
锦瑟在一众皇亲国戚中低着头伏着身子,跪在地上,素白色的衣装淹没了她的容颜,也衬出了她的不堪。此时,她才明白,白色竟是如此华贵的色彩,没有一丝尘埃的渲染,只留下纯纯净净的颜色,一纸素雅。
低声哭泣着的人,伏在地上久久不起的人,颤着身子一阵又一阵悸哭的人,慌张的从金龙殿奔到昭和殿的人,唯独不曾有静寂着的人。
整个昭和殿,似乎都被那哭声所充盈。做法事从那日来已有三日,如今按照原先的习俗,到了出殡的日子。
数百辆马车从旁门而过,唯独那雕饰着金龙的木棺跨入了正中的太和门。
尽管是第三日,枫叶萧索,甚至有些让人不禁打个冷颤,哭声依旧是有增无减,兴许是真情实意,兴许只不过是博得那百般孝顺的新皇的一个青睐。
锦瑟有些淡然的看着眼前盛大的景象。人死了,不也是什么都没有了吗?何必如此··
萧烨锦站在高处的殿台上,俯视着下面。
地上,那是他,亲自,撒满的白色花瓣。似乎,有点讽刺的感觉。
锦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