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晋澜站在门口,微微低着头,看着她。
“我找来了些药酒,对你的伤恢复有好处。”眼光瞟了一下她的脚。
靳则思穿了居家服,裤子很宽很长,裤脚盖住了大半脚面,只能看到一小截白皙漂亮的脚趾。
“冰敷了几回?”官晋澜看着她,问道。
靳则思还是愣:“啊?”
“今天脚敷了几回?”
“……两回。”
官晋澜点头:“隔两三个小时敷一回,每次敷半个小时,知道了吗?”
“……嗯。”
官晋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药酒递给她,说:“晚了,我就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靳则思反应有些迟钝地点着头。
官晋澜深深看着她,几秒之后,转身回去。
靳则思在后面反应过来,扬了下声音,说:“官晋澜,谢谢你。”
官晋澜回头,笑了一下。
“嗯,晚安。”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靳则思一手拿药一手扶着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思还有些晃。
他特意跑一趟,来给她送药?
心里暖意横生。
官晋澜下了楼,并没有急着离开。
他坐在小区花园里面的石椅上,抬头望着那点着灯的阳台,半张脸埋在阴影里,显得他的五官更加立体。
不久之后阳台上的灯熄灭了,那里一片黑暗。
他按按眉心。
今天有些急躁。他想。
看到靳则思对庄应文笑,对着他却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漠不关心的样子,他向来沉得住的性子忽然地像是骤然升了温,轰地一下炸了开来。
他第一次沉不住气,跟庄应文叫板。
幼稚得根本不像他。
庄应文送走靳则思后,他一路无言,将陈思妤送回了家,在准备将车掉头时陈思妤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侧头看着睁着大眼睛,显得有些无辜,眼里还流露出浓浓的关切的陈思妤,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要是靳则思也能这样,问他一句,那该多好。
可是,陈思妤,不是靳则思。
不管他发生什么事,会站在他身边的,始终不是靳则思,从来不是靳则思。
怎么办,突然觉得,身边的人不是她,其他人,都变成了干扰。
靳则思对着官晋澜送来的棕色瓶子出了好一会儿神,一股困意涌上来。
她揉揉眼睛,站起来,有些吃力地走向阳台,准备把门关了然后去睡觉。门在关了一半时她习惯性地往下面看了一眼,却是心里一震。
官晋澜坐在那里……
距离不远,她能看到他垂着头,手里把玩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什么那么晚他还在这里?
靳则思眼神闪了闪,往门后躲了躲,看了一会儿,转身进屋把所有灯都关了,然后重新走回阳台。黑暗里,她看到官晋澜正看着她的方向。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隔着门缝看着他。他久久地看着她的方向。
靳则思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似乎是能看到她,在跟她对视。
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一双眼睛在黑暗里莹莹闪动。
官晋澜,你在做什么?
你在想什么?
那天晚上靳则思梦见了官晋澜。
情景一会儿是高中,一会儿又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先是坐在高中那条花廊的尽头,在看一本文言文,有些字她不懂,所以一边看注解一边看文章,速度不快。
身后有脚步声。
靳则思只动了动,并没有理会。因为这并不稀奇,这里是公共场所,时常有人经过。她已经养成了无论身边有什么声音都能看进去书的习惯。
但是这次跟以往不一样。
她的身后站着官晋澜。
靳则思闻着那不知何时记在心底的熟悉的气息,心无旁骛地又看了一分多钟,最后不堪被他注视的压力,抬头看向他,却不发言。
官晋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她有些不自在,皱了皱眉,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再看她,而是仰头看着花廊顶上从层层叶子中渗透下来的阳光,隐隐约约能看到紫红色的花瓣。
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说:“靳则思,你是没有心的吗?”
靳则思平静地看着前方,像是在看一片叶子,又像是在看着某一处,没有焦点:“我有没有心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也有七情六欲。官晋澜,如果我说,我以前就喜欢过你,你相信吗?”
官晋澜:“……”
“我也是一个女生,当然也会被异性所吸引。我喜欢你,喜欢了半年。我把心事都写在一个日记本上。
可是我知道啊,这种浅薄的恋慕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也没有刻意去做过什么。后来有一天,我把那本日记一把火烧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写的心事了。再后来,那种困扰过我的感觉,就渐渐地消失了。”
或许不是消失了,只是越藏越深了。
官晋澜充满朝气的脸此时慢慢变得苍白,显得死气沉沉。
靳则思侧头看着他,并不觉得自己直白的态度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然后她看见,官晋澜慢慢模糊的苍白无血色的脸又渐渐清晰起来,变成了如今官晋澜的模样。英俊,成熟。
他脸上笑意愈发明显。
他说,靳则思,你不是喜欢看书吗,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普雅一百年才开一次花,花期只有几个月。它可以为了那几个月的花期,在之前的九十九年多的时间里,一直在等待,漫无边际。
靳则思,那九十九年,我来等,你只负责为我绽放,好不好?
靳则思的反应是什么呢?
她的反应是,抿着唇扬起一个笑。
她点头,说,那好啊。
然后靳则思从梦中惊醒过来。
漆黑一片。
她摸着额上莫须有的冷汗,一阵心悸。
打开床头灯,一侧身,就看到床头柜上那个深棕色的瓶子,渐渐地,觉得它有些刺眼。
她以为她已经忘记了当年做过的傻事,奈何梦记忆太深。此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还对那个叫官晋澜的男人有感觉。
官晋澜。
佛曰: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
真的是这样吗?
同样的,那天晚上辗转难眠的,还有两个人。
庄应文给陈思妤打了电话,陈思妤看到那来电显示,心里已经预知庄应文要问什么。
果不其然。
他说:“思妤,官晋澜和阿静……”
陈思妤头疼了一下。
她想起来,有一次官晋澜跟刘洋他们喝了酒,她开车送他回去,路上听到他迷迷糊糊念了一个名字。当时她还不认识靳则思,只隐隐约约听到一点声音,也不知道他到底念的是什么。直到那天在他办公室,看到他那些书上的字。
心之官则思。
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
他写,则思,靳则思。
原来他念的是靳则思。
思忖了一下,觉得还有必要让庄应文知道一些事情。
“表哥,晋澜他,大概很喜欢则思,也许时间还不短。”
庄应文在刹那间苦笑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够喜欢
第三日靳则思回到公司,由于姚跃出了一次差,回来时靳则思已经请了假,算起来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见到靳则思了。
靳则思一回到办公室,姚跃立即蹦起来,给了她一个熊抱,靳则思被她勒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用力扳着那双铁钳一样的手,艰难道:“姚跃,我快呼吸不了了。”
姚跃这才松开,上下打量着她,问:“听说你的脚受伤了?好了没?”
靳则思走到自己座位放下包,整理了一下头发,说:“好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脚受伤?”难不成她受点伤全公司都知道了?
姚跃眼睛一眯嘴巴一咧:“老大啊,前天我说想去找你逛街,被老大听到了,计划就泡汤了呗。”她凑过来,笑眯眯地说,“老大对你很是上心啊,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靳则思眼神一闪,低头看着自己桌上的笔筒,说:“……你想太多了。”
姚跃撇嘴。
“对了,”她忽然想起来,那天庄应文的脸色不是一般差,一整天都冷着一张脸,秘书都特意跑过来问是不是跟靳则思发生了什么事。“你跟老大闹情绪了?”
靳则思顿了一下,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没有,就是你不在的时候啊,老大的脸拉得那么长。”她伸手在下巴比了一个长度。
靳则思看了她一眼,一颗心慢慢地沉下去。
真的,是因为她的原因?
中午跟陈思妤一起吃饭,陈思妤在饭桌上说的话有些奇怪。而靳则思呢,大多数时候都尽量避免去看陈思妤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总有种莫名的心虚。
陈思妤说:“则思,你觉得我表哥这个人怎么样?”
正在喝果汁的靳则思一愣,呆滞了几秒,缓缓放下杯子,说道:“挺好啊,怎么了?”
“没有,你知道他回英国干什么吗?”
靳则思摇头。她是真的没有过问过这些事情。
陈思妤笑了下:“怎么你什么都不关心的?要我是他的话,都要伤心死了。”
靳则思只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伤心的?
她不喜欢对别人的事情过问太多,因为她觉得,不管两个人的关系怎么样,即使是夫妻,也应该给彼此留有足够的空间。她不喜欢别人太多的干涉她的生活,自然也不会去干涉别人的生活。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两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生活,再亲密的人,也不能是自己生活的中心,好的爱情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
“我告诉你哦,在英国,可是有一个喜欢他喜欢了十多年的女人,你不仔细点,表哥就要被人抢走了哦。”
靳则思对陈思妤的话显得很不在意。她淡笑着,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
陈思妤脸色微微一变,有些苍白。
“是吗。”
“嗯,不是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么,古人说话还是很精辟的。”
陈思妤只是惨淡一笑。
靳则思看着她越发难看的脸色,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你不舒服吗?”
陈思妤抹抹脸,笑得有些牵强。“没有。”停了几秒,她忽然直直看着靳则思,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虽然你说的也不错,不过我比较相信事在人为。要是官晋澜也有个青梅竹马在那边虎视眈眈,我一定会盯着他,不给他任何变心的机会的。”
靳则思听到那个名字,笑容慢慢变浅。
她喃喃道:“是吗,那,大概只是还不够喜欢吧。”
因为不够喜欢,所以对对方的幸福还不够斤斤计较。如果一个人开始为对方的幸福锱铢必较,锱铢必较到一个只要对方幸福,自己不管做什么,哪怕是因为自己妨碍了对方幸福都会选择离开放弃的程度,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真爱吧。
陈思妤没清楚,眨巴了一下眼,问:“什么?”
“没什么。”
之后陈思妤一直在跟她聊一些不着边际的八卦话题,靳则思大多时候只是听,不怎么发言,必要的时候“嗯”“是吗”应几声。
最后所有的话题都无疾而终。
陈思妤喝完了最后一口橙汁,忽然撑着下巴,神色很认真地问:“则思,你跟晋澜,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靳则思敲着玻璃杯的手指僵住了。
她微微抬起头,看向陈思妤。后者正一脸询问的意思,正等着她的回答。
靳则思说:“高中的时候曾经同班一年。”
陈思妤点头,又问:“两个人……不熟吗?”
“不熟,他都不记得我们曾经是同学,你觉得我们会很熟吗?”
“真的?”
靳则思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陈思妤被她这表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头,尬尴地笑笑。
“我就是随口问问。”
靳则思想到什么,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以前认识?”
“啊,这个啊。”陈思妤拢了拢耳际的头发,说,“就是以前看到他的毕业照片,有一个女生跟你长得很像,所以问问。”
“嗯。”
庄应文回了英国,靳则思在书房里翻着书,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轻松和平静。
她享受这样的清净。
晌午的时候她看了一篇文章,关于三种鱼。
据说长江里面有三种渔民经常捕捉的鱼,这三种鱼都可以用同一个规格的网对其进行捕捉。
刀鱼在头部穿过渔网的时候会迅速后退,但由于刀鱼的身体形似一把匕首,两边的鱼鳍容易被卡在网眼里,动弹不得。
河豚在撞上网后选择既不前进也不后退战略,拼命给自己打气,把自己打得圆鼓鼓的,漂到江面,最终被捉到。
鲥鱼头小身子大,头过去以后身子无法过去,但其秉性是一直往前挤,跟刀鱼相反。
其实它们都选错了方法,最后命运也落得悲惨。
但是靳则思觉得,自己与河豚是最像的,她明明卡在现在这种情境里进退维谷,却迟迟无法做出选择。
她时不时想,自己这样作孽,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写了一篇感想,在文中最后写到,也许她真的要等到自己漂浮到江面上,才会明白自己作茧自缚到底会带来什么后果吧。
靳则思跟刚刚结束跟庄应文的视讯就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她那两个弟弟到她这边参加比赛,问能不能在她这边住几天。靳则思不觉生出几分感慨,母亲已经跟她客气到这种地步了吗?
对于那两个弟弟,靳则思还是很有好感的。两个小家伙的母亲是生他们的时候难产去了的,因此兄弟两个从来就没有享受过母爱。靳悦嫁给他们父亲时他们才八岁,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
靳悦对他们视若己出,两个男孩子也把她当亲生母亲一般尊重。靳则思第一次见到他们对母亲撒娇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后来见得多了也就淡然了。
母亲过得幸福,自然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然而令她头痛的是,中学生外出参加比赛校方不是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