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知暗影是做什么的?”
“师父说过,逆斩堂的暗影主要负责为堂主收集秘密情报,以及秘密处置叛徒。”
无常点点头,“暗影直接对堂主负责,不听派逆斩堂其他任何人、包括长老们的调遣,因此这也使得其行事也不会受堂主以外的人过问,独来独往,不在人前出现。久而久之,成了逆斩堂堂主可以独立掌控的一支秘密力量。”
“暗影都是单独行动,互不见面,互不干涉,只负责堂主交给他们的任务。我当年负责的便是情报一线,所以时至今日,即便我离开唐门这么多年,逆斩堂的一举一动都依然在我的掌握之中。”无常说着,睨了碎痕一眼。碎痕知道无常是指她跟竹影的地下恋情,突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连师父你都知道我们的事,那逆斩堂里其他的暗影岂不是……”
“那也未必。”无常举起手,示意碎痕稍安勿躁,“我也说了,暗影都只负责自己的任务,很多时候其他这些琐碎事他们根本懒得监视,也没那个功夫,所以基本上只盯着自己的目标。我之所以知道,一是因为你是我徒弟,我这些年说是不管你,其实还是时时注意着,看看你这小丫头能闹腾出多大动静;二则是逆斩堂欠了我荼螟的命,我利用手中已有的几条线盯紧他们,也有几分是出于私怨。”
“螟儿是逆斩堂杀的!?”碎痕又炸了起来。竹影按住着不让她打断无常的话,心想着,自己当年对荼螟之死的猜测,倒是对了几分。如果说荼螟进天一教是为了躲避逆斩堂的追杀,那他跟五毒教撕破脸,大概也是逆斩堂在得知他跟无常的私情后有意挑拨的。
对于荼螟的事,无常显然不愿多讲。他继续就着刚才的话题道,“逆斩堂不是什么好地方,做的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些年来我看到的、听到的,有很多都是不堪入目、匪夷所思的事情,不仅是对敌人,更多的是对自己人,特别是自己门下的弟子。”他停了停,又看看竹影,“你那个师弟,便是逆斩堂的牺牲品之一。”
竹影一愣。他显然没想到,烛雨去刺杀叶晴音是逆斩堂的一个局。但此刻无常一说破,他回想当时,又觉得有几分相信了:若非早已料到烛雨会被擒,那为何在他失踪后的第一时间不是去藏剑周围找人、把人带回来,而是一口咬定烛雨被藏剑抓获,为防泄密应杀他灭口?还有后面,烛雨失败,还有别的杀手,为何刺杀一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如今想想,确实有不合理之处。
“我想了很多年,不知如何改变逆斩堂这种把弟子当机器、当棋子的现状;而且我已离开逆斩堂多年,再要做什么,也没有资格了。”无常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但是,现在的逆斩堂里,却有一个人可以。”
“……师兄?”竹影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在他离开逆斩堂之前,唐门内早已盛传逐觞会成为下一任堂主。
“没错,你那个师兄,虽然不是暗影,但他如今跻身高层,知道的确实不少。”无常说,“难得的是,他倒也算明辨是非。逆斩堂很多事情,他看在眼里,似乎也是不赞同,这些年来我好几次发现他在行事时故意留一些不大不小的破绽,将那些不干净的做法绕过去——若他此次是真心想帮你们,那他独自回逆斩堂后,要面对的、要周旋的人跟事一定不会少;如果他处理的不好,那你们二人此刻也不会在这里了。”
竹影点点头,他似乎知道无常接下来要他做什么了。
“小子,我看你跟个闷嘴葫芦也没多大差别,离了唐门、不干杀手这行,你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好过。”无常说,“你那个师弟倒是好福气,去了藏剑山庄,从此钱花不完、吃穿不愁,只要过了自己心里那一道就行了——但你不行。”他指了指碎痕,“她在天策府,你也去不了。离开逆斩堂后要隐姓埋名,处处提防逆斩堂的情报网发现你还活着,所以日子也不能过得太张扬……”
“小子,你有没有想过,反其道而行之,以后当个暗影,除了逃离逆斩堂的监视外,以后还能继续回到逆斩堂?”
竹影错愕:回到逆斩堂?
当然是他最愿意的事情!这些天离了逆斩堂,又过得躲躲藏藏,还时时刻刻怕连累碎痕,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只是,他既已是“死人”,又如何回去?
“当然不是现在回去,至少只要现任堂主还在,你都依然不能出现在蜀地一带。”无常顿了顿,“我可以教你如何当一个暗影;我现在手里有的情报线,只要你日后学成,这些都能为你所用。”
“虽然现在还很被动,但往后,若有一日你那师兄想当上逆斩堂堂主,或者当上堂主后想在逆斩堂内部有什么大动作时,那么你、还有你那个身在藏剑的师弟,便都派上大用处了。”
竹影只觉自己内心“砰砰”直跳:无常说的意思,是他想的那个吗?
“弟子不明,望前辈明示……”
“哼,明明已经猜中我所想,还要我明示,倒也算谨慎。”无常哼哼。
“哎呀师父,他懂了我没懂,你就说说嘛~”碎痕好不容易找到插嘴的地方,又听着自家师父的意思是肯暂时护着竹影,心下高兴。
“掌控逆斩堂,一靠情报,二靠武器。若你师兄想当上逆斩堂堂主,现在凭他的年龄资历,只怕总是有人不服的。若想成事,对内需要他能服众,并且对逆斩堂的弟子有所掌控,这一点他自是有自己的人手跟方式;对外则需要充足而准确的情报源,并且还有不停骚扰对手的情报网——到时这便要靠你。至于武器装备,有你师弟在藏剑山庄,若他能折腾,这些自然是不成问题的;此外只要藏剑稍作手脚,确保你师兄能得到别人没有的东西,那他的胜算便又多了几成。到那个时候,逆斩堂内外都有你们师兄弟控制,只要你们齐心,堂主的位置早晚在你们手里。”
“至于再往后,若你师兄当了堂主,你们俩在外面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不用处处担惊受怕,也不用时时刻刻怕连累心上人被暗杀。小子,到时你以暗影的身份继续回到逆斩堂,帮新堂主掌控大局,又不用在跟逆斩堂的其他人打交道,也算是圆了你的愿了。”
竹影只觉豁然开朗。他有种感觉:无常这么多年来一个人苦心经营、步步为营,将所有一切都计划好,便是为了寻求像现在一样的时机,彻底颠覆逆斩堂的制度;便是碎痕今日不来找他,他日后也会训上逆斩堂的其他人,将他的计划一步步实行。如今这样,非但成全了他们两对爱侣,还将逐觞扶上堂主的位置,更算是让“自己人”帮他实现他的多年计划,多一成胜算。
而这一切,这么多年的计划、这么精心的筹谋,竟都只是为了荼螟——或者说,为了不要再让无辜的人成为荼螟一样的牺牲品。
为了那个遭逆斩堂步步算计、最后惨死的苗疆男子。
竹影突然明白过来,无常想要的,并不是摧毁逆斩堂。他是要彻底地颠覆逆斩堂。他要让唐家堡里那些杀死荼螟的伪君子们亲眼看见自己苦心经营的逆斩堂朝另一个他们所不屑的方向走去。
世间多少是非恩怨,说到底,也不过是从贪嗔痴三个字开始的。
无常不过也只是红尘中的一个痴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宇宙爆发——卷三马上收尾了!哦耶……_(:з」∠)_
☆、【终章】
【终章】
长河落日东都城,铁马戍边将军坟。
尽诛宵小天策义,□□独守大唐魂。
一个男子坐在凌烟阁顶上,一边眺望着长河落日的壮丽画面,一边囔囔念着天策府的门派诗歌。他身着唐门弟子的朔雪套,唯一与其他弟子不同的是,他的衣服上没有唐门特有的蓝色点缀,而是通体暗黑。这使得大多数人无法一眼判定他的身份。
傍晚天策府的训练场上一如既往地尘土飞扬。天策大营内,新兵们正一板一眼地学着天策军羽林枪法的套路;演武场上,一群赤着膀子的军爷们正在比试摔跤,周围助威的、下注的、起哄的都有,好生热闹;青骓牧场上永远开着宝马名驹博览会,赤兔、踏炎、里飞沙……各类平日里江湖人千金难求的稀世马匹,在这里四处皆是,触手可及;猎羽营的将士们正在练习骑射,策马奔腾、你来我往——刚参军的新兵蛋子们总是一不小心便人仰马翻,或者年纪尚幼的小军萝跳不上马镫子,引起一顿哄笑。
凌烟阁是天策府内最高的建筑。天策府的轻功不善爬高,也没人闲得慌跑到凌烟阁顶上来坐着;于是竹影在这里,轻易是不会被发现的。也正因如此,当听见“咻咻咻”的轻功声奋力地往凌烟阁顶来时,竹影断定,碎痕大将军又偷跑出来躲懒了。
轻功的声音越来越近,到了一定距离便开始在四周来回折腾,人却一直没有出现。竹影懒洋洋起身四下看了看:果然,有人轻功技术不过关,勉勉强强到了离屋顶还有一层的地方,没控制好角度卡房檐边上了……
“唐萌萌,找死啊!看什么看!——还不拉我上去!”女魔头就是女魔头,见了谁都是这幅德行:张开嘴就是骂人。
竹影暗笑着掏出子母爪,把人拉上去。“咻”的一声,天策将军不情不愿地投怀送抱了。
“我讨厌子母爪!”碎痕凤目一瞪,一把狠狠地推开竹影。这一推手上力气未免有点大——竹影倒退数步,几欲跌落阁顶,却气定神闲地又一次用了子母爪:这次是把自己拉到碎痕身边。
“你放着那么多士兵不管,跑来这凌烟阁顶看落日,你们李局知道吗?”竹影调侃道。
“也不知道是谁,明明说了今晚过来,这会子却踩在我们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头顶上——吓得我只怕你被人发现了。”
“我左右无事,早一刻到晚一刻到,都是一样的。”
“逆斩堂生意好得很,怎么到了你这里却无事了?”说完这一句,碎痕便自己坐到屋顶上,不理竹影了。
“确实无事了。”竹影轻松地一笑,随即也做到她身边,“我师兄如今顺利当上逆斩堂新任堂主,虽然前阵子事情不少,但现下唐门内部已经稳定下来了——我自然也就躲懒了。”
碎痕一挑眉:逐觞小朋友当堂主!?——笑话!
“你这是什么表情?”竹影乐了,“说到底,这件事可是你师父授意的。”
碎痕挑嘴角:到底谁才是无常的亲传徒弟!?
“是你自己离开唐家堡来的天策,怨不得你师父。”竹影笑说,却一语道出碎痕心中所想。
今日倒也怪了:平日里碎痕聒噪,每次见面必定吵吵闹闹唠唠叨叨个没完,于是竹影乐得听,反正他也不爱说话;今天却怎么,这人突然地就深沉起来了,也不辩驳,也不拌嘴,就这么抱着臂看着他,倒让他有些不自在,只得没事找事儿地找点话说。“——这位将军,在下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实在想不起来了。”
“你没得罪我,”碎痕睨了他一眼,“我就是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竹影看了看自己:虽说换了新校服,到底没啥大的不同。再说这也不是他俩第一次躲在凌烟阁顶上私会了。这里地势高视野广,不易被人发现,四周的风吹草动也能尽收眼底。
“不习惯没人要来杀我了而已。”碎痕说着,舒了一口气解释道,“以前你过来,我总要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被人见着了找你麻烦。可如今逆斩堂都没人在乎你是谁,自然也就没人管我们是不是在一起了——现在见面,再不用躲躲藏藏,倒有几分不习惯了。”
她这么一说,倒也提醒了竹影某种本质上的改变:逐觞是知道他没有死的,跟碎痕也算打小便在唐家堡认识;至于竹影跟碎痕的事,逐觞自然也知道一二,如今还有无常这层关系在——若非无常暗中操作,他能不能当上这个堂主谁也说不准。从前竹影跟碎痕躲躲藏藏,躲的是逆斩堂,藏的是逆斩堂严令禁止的儿女私情;可如今逆斩堂在逐觞手里,老的一辈逐渐退出舞台,新的一辈开始经营自己的天下,谁也没空管这些个闲事。那些规矩不规矩的——逆斩堂如今的正牌堂主都睁只眼闭只眼了,谁还敢置喙?
“呵,天生是操心的命。”竹影摇摇头,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得嘲讽两句方作罢。
一切渐上正轨,那些陈年旧事都渐渐地被淡忘,又有谁还会记得一个不存在的暗影?
日落西山,天策府内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散去,回到各自的营区内休整待命。碎痕引着竹影来到后山,捡柴生火,打猎烧烤,忙活一阵后终于坐下来,只等开饭。
在做饭这种问题上,碎痕绝对是个外行:她向来是个能生吃便不屑于煮熟的人。于是烤肉的重任自然而然地交到了竹影的手上;军娘也乐享其成,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听师父说,这次事情其实阻力不小。逐觞能顺利当上堂主,你在暗地里出了不少力气……”
碎痕说着,拉着天策府的大氅披风裹了裹自己。天策府的天气便是这样,只要日头一下,塞北吹来的风便会带来阵阵凄寒;若无烧酒高火取暖,这天苍苍野茫茫的,还真是无从御寒。
夜色微凉,碎痕抱着酒壶,看着竹影一边往火堆里添树枝,一边烤着猎来的兔子。
远处,天策大营的篝火明明灭灭,依稀还能听见战马的嘶鸣和士兵们划拳喝酒的哄闹。天策府的将士惯有几分江湖人的豪气,但到底是正规编制的部队,在营中如此不顾军纪地喝酒玩闹,却是少见。
“你不用回去吗?”竹影朝天策营帐那边点了点头,“看那边闹的……你还是回去看着点好,可别回头出什么乱子,倒成了你这将军的不是。”
碎痕朝那边看了一眼,摇摇头,“我请了假出来的,那边自有别人盯着,出不了事。再说,今晚没人管他们。”她静静地望着那群嬉戏打闹的士兵,半晌开口道,“那支部队,明日便要出发去玉门关戍边了。都道‘古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北境寒苦,别说喝酒吃肉了——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