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衣物应付日常生活是足够,搭配得好也看不出毛病来。但如果要充当小礼服,出入正式场合,质感上多少就有些勉强了。
她要是敢穿件地摊货,背个假名牌包去参加宴会,谢子修一定不会放过她,回头就会把她的治装费给扣光吧。
正在烦恼,门铃响了。颜苗去开了门,外面是个穿着快递公司制服的年轻人:“颜小姐吗?麻烦签收一下。”
颜苗有些莫名的签了字,接过那来路不明的大盒子。回头一打开盒子,就看见谢子修的纸条。字迹甚是飘逸秀美,然而内容是:
好好打扮,别丢我的脸。
颜苗不由嘀咕:“怕丢脸就别找我充数嘛。又要用又要嫌!”
揭开包装的软布,颜苗把那衣服取出来,摊平在床上,原来是件复古旗袍。
她自己也是买过旗袍的,都是店里那种现成的改良款式。布料是棉麻或者闪光丝,机器绣花机器缝纫,背后一条省事的大拉链,鲜艳又好穿,她跟舒浣一人拿一件,还可以立刻打九折。
而眼前这件则是纯手工的定制品,传统的大开襟旗袍,古色古香得很纯粹,并没有什么拉链这种现代派的东西。
颜苗摸了一摸,这是正宗的真丝织锦缎面料,四道手工绲边,饱满圆润,凑近了都全然看不出针脚来。精致考究的玉石扣头,天衣无缝的拼花,打籽绣的颜色生动而丰富,绣花一路做到领子上,手艺细腻的让人叹为观止。
颜苗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沉着而有神韵的东西,拿在手里是沉甸甸的,精细的美丽。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一刀切,流水线上哗啦啦裁出来的成衣,而是数千针十色线才能绣出来的一只蝴蝶一朵牡丹,光是捧着,都好像感觉得到工匠倾注在上面的绵密心思。
旗袍的款式和上面的刺绣图案,在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时髦。它实在是太正统了,以至于都有些陈旧。那些风流雅致的花和蝶,对于习惯了光鲜艳丽的年轻人而言,可能已经过分的古雅,不够新鲜,不够现代。但这样无可挑剔的传统技艺和工匠心血,比任何一件名牌的新品都更令她感动。
颜苗虔诚的欣赏了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去换上。
因为没有拉链,都是繁复的盘扣,里头暗扣还分钩扣和按扣,穿起来着实费了她一番功夫。
而后再给自己梳了个般配的发髻,化了旧上海气息的淡妆。颜苗看着镜子,这一身从头到脚,都和她的长相实在合衬不过。
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充满神韵。她还是第一次知道旗袍穿起来能这么挺拔有型,高领,半袖,合身合体,典雅而细致,瞬间就觉得身材分外凹凸有致起来,曲线毕露。
不再是人在迁就衣服,而是衣服在迎合她,给了她连自己都没想过的韵味,犹如旧时的名媛。
颜苗在镜子前站着,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她的人生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十全十美的圆满感觉。
等接到谢子修的电话,颜苗对着镜子又看了最后一眼,再把那负债“买”来的翡翠坠子戴好,就像小时候穿上过年的新装一样,带点不自信的小自豪,忐忑又雀跃的出了门。
不知道谢子修会穿什么,打扮成旧时的黑帮老大吗?
车子在楼下等着,司机帮她开了门,颜苗一手按住下摆,小心翼翼的弯腰坐进去。
俊美的男人穿了高阶军统制服,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出奇修长的双腿之下是铮亮的军靴,军帽平放在膝盖上,用手指略微搭着,闻声便转过头来看她。
颜苗瞬间突然觉得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她自己都措手不及,简直是当场乱了手脚。
糟,糟了,她都不知道她居然会有这么色令智昏的一天。
谢子修看了她一会儿,才笑道:“还好你穿起来不会像酒店服务生。”
“。。。。”连一句好话也没有吗==、、、
“衣服还喜欢吗?”
“恩”,颜苗小心摸着下摆上的一只彩蝶刺绣,稍微用力都怕把它碰脏碰坏,“实在太漂亮了。”而且居然还能这么合身。
谢子修微笑:“喜欢就好。”
颜苗觉得这样的谢子修有点帅到太过分了,一时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合适,只能搭讪:“你的衣服是从哪来的,租的吗?”
谢子修笑道:“这可是真正的军装。”而后将她的手抓过来,放在衣襟上,“你摸摸看。”
颜苗瞬间只觉得动弹不得,触及衣料那厚实的略微粗糙的质感,谢子修手指的温度,裹在军服里的高大身躯,配上那张带了些邪恶神情,似笑非笑的脸
大事不妙,她简直要头晕了。
车子慢慢停下来,隔着车窗可看见长街上飘落的梧桐叶,淡黄色的叶片贴着路面渐渐蔓延开来。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气息的房子围住一个庭院,花园里依旧绿草茵茵,伴住那欧式风格的别墅,虽是西洋格调,更有着浓重的中国味道,闲散而温文。
谢子修下了车,简洁干脆地朝她弯起胳膊,微笑道:“来。”
他是这样坦然的,随意的姿态。
颜苗竭力想表现得镇定一些,然而一挽住那胳膊,自己的脸立刻就发热了。
谢子修走在她身边,比她高了近一个头。这样肩并肩的贴近还是第一次,她挽着他,感觉得到光滑的旗袍缎料和军服那粗糙呢料的细微摩擦,还有谢子修身上那种说不出来的,让人心跳加速的好闻气息。
这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谢子修不管有多可恶,的确是长得相当的英俊。
因为肤色浅淡,他的眉目就分外清晰鲜明,以至于每一个表情都极其生动,却又没有丝毫女气,只因为白皙而为免显出点冷感,有些令人高山仰止。配上那身制裁气息的军服。
好吧,她终于真正意识到谢子修是个多么迷人的男人。
以往虽然知道自家上司长的帅,但那种认知,就跟看见风景明信片上的美景似的,只是一个笼统的“我知道”,并无更多感想。
就连那种“帅”,也和明星偶像之类的一样,帅的理所当然,距离太过遥远,跟她没什么关系。
可是,现在则是自己走进这风景里来,身临其境地感受那种,言语无法描述的美。目瞪口呆之余,也就不知所措了。
谢子修突然侧过脸来,朝她笑道:“怎么,我太帅了吗”?
“。。。。。”
她居然没意识到自己一路都在直勾勾地盯着谢子修看。
“才,才没有!”
太糟了,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线呢,这人就算再帅,他也是谢子修啊,是万恶的资本家,她哥哥的情敌,随时可能爆发而把她捏扁迁怒的危险分子。
进了屋,派对的大厅被布置成略微陈旧的奢华色调,枝型水晶吊灯、白色大理石地砖、朱色窗棂、柚木的西洋式样老家具,各色小玩意儿都透着旧时气派。
空气中是隐约的桅子清香,留声机在以略为喑哑的声调唱着爵士老歌,灯光醉人,一切都怀旧的很迷离。
而不等颜苗过去找东西吃,爵士乐队已然开始演奏上世纪老克勒风情的曲目,谢子修便理所当然的朝她伸手,微笑道:“来,跳舞。”
“。。。。”
要不要这么心急就开场啊,好歹有铺垫点吧。她都已经看到盘子里的熏鱼了,难道谢子修的胃不需要一点铺垫吗?
但颜苗对着那蛊惑人心的笑容,还是没法不把伸过去。
唉,连她的眼睛都背叛了她的胃。情何以堪。
和谢子修站着贴近,谢子修将手放在她腰上,颜苗也扶住他的肩,而后另一只手自然相握,十指相扣。
这是在普通不过的交谊舞姿势,然而这样的身体接触却已经让颜苗慌了神
谢子修的掌心微热,手指修长有力,放在她腰上的手掌,像是一把就能握住她的腰似的,在预备起舞的近距离里,她的胸口也几乎要碰到他了,颜苗不知道为什么,简直要发抖了。
随着音乐缓缓起舞的过程中,颜苗都不敢抬头,完全失去了和谢子修对视的勇气。
谢子修突然将嘴唇贴近她耳边,小声说:“你,踩我三次了。”
“。。。。”
这内容实在是煞风景,但她居然也能因为耳畔的热气连耳朵都红到透。
谢子修的荷尔蒙实在太强大了。
过了一阵,又听得谢子修地低声道:“真拿你没办法。”
而后胳膊落在腰上的力量就加重了,谢子修几乎要把她抱起来。
脚尖虽然没有离开地面,但支撑她全部重量的已经不是脚,而是谢子修的手臂。
谢子修笑道:“这样,省的跳完这支舞我就变残疾。”
没错,这样她就不能再用高跟鞋把他的脚钉在地板上了。
然而她整个人却紧贴在谢子修怀里,一点缝隙也没有,差不多被他悬空抱着在舞池里度过几分钟。
颜苗脱离幼儿期之后,就再也没有跟哪个男性这般亲近过,即使是跳舞,像这样的体验也是头一回
于是这几分钟里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热度,还有心跳的速度。
她的胸口贴着他那坚实有力的胸膛,全然无力抗拒,她甚至不知道谢子修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了她异常的心跳。
等一曲终了,两人从舞池出来,情绪似乎都略微有着尴尬。
颜苗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里,突然听的谢子修说:“我去拿杯酒。”她正巴不得能一个人待上一会儿,闻言便忙不迭应道:“好啊好啊。”
在独处的空隙里,颜苗张着两只手胡乱给自己扇风,好让脸上的热度下去一点。
真是太没见过世面了,跟自家上司跳个舞,也能紧张成这样。
用力扇了一通风,感觉到有人看着她,颜苗转过头去。
那对她行注目礼得青年正独自一人靠在窗边,一身旧时风格的中山装,却又不甚齐整,很有些流氓和学生的矛盾气质,正是谢少维。
四目相对,谢少维又皱了一下眉,而后站直了身体,大步朝她走过来。
颜苗不由想,喔唷,糟了,她揍过谢少爷,还拒绝了高薪拉拢,可谓旧恨新仇,冤家路窄。
正想着,谢少维已经走到她眼前,弯下腰。
颜苗对上他的眼睛,还未开口,,就听得他说:“我可以请你跳舞吗?”
“。。。。”
颜苗有点僵硬的接受了这份从天而降的邀请,两人直挺挺地一起走到舞池里去。
她和谢少维手拉手,面对面,和平友爱的共舞,光是描述起来感觉就很诡异。
这画面怎么看都觉得不合理。
合理的进展应该是,谢少维突然动脚把她狠狠踩上一回,趁机报仇,然后双方一通混战,大打出手,那还差不多。
但两人谁都没有踏错步子,踩到对方,不仅没有交战,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都只默默地踩自己的步子。
不知怎么的,僵硬归僵硬,跟谢少维倒是跳得比较顺利。
跳完一曲,两人站着面面相觑,又无甚可交谈的,谢少维突然说:“你今晚,很漂亮。”
那口气毫无愉悦之意,连赞美的话都说得这么不高兴。
颜苗也不知道他是真心夸奖还是勉强客套,只得谨慎回应:“谢谢。”
谢少维在她对面站着,沉默一会儿,突然又说:“你是我见过,穿旗袍最漂亮的女人。”
“哈?”
这回没等颜苗做出反应,他就已经自顾自转身僵硬的走开了。
这赞扬吗,没头没尾,没铺垫没后续,颜苗也摸不着头脑。
恰逢谢子修拿着酒过来,问:“你和谢少维跳舞?”
颜苗自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即狗腿道:“哪里哪里,谢先生,我不会忘记我是替谁干活的。”
和对手跳个礼节性的交际舞,不代表她会做出有损自家上司利益的事情,可不能成为扣薪水的理由啊。
谢子修只微笑着看她,而后突然说:“过来,该我们照相了。”
一回头,摄影师已经举好相机对着他们,就被贴着脸迅速的一通“咔嚓咔嚓”。作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她顿时闪花了眼,手脚僵硬,嘴角抽搐。
谢子修则是相当从容,伸手过来,绅士的搭放在她腰上,搂着她面对镜头。
颜苗从牙缝里颤抖着小声问:“我、我要摆什么姿势吗?”
“没事,这时候你只要微笑就好了。”
颜苗勉强扯出一个歪掉的笑容。
“你中风啊?”
“。。。。”
幸而鞋子修的盛大气势完全掩盖了她的肢体不协调,颜苗背贴着他的胸口,那胸膛的触感坚实可靠,突然就很有令人放松的安全感。
感觉到谢子修的气息吹拂过耳边,颜苗只觉得脊背都发起麻来。
“麻烦你,笑的时候不要咬牙。”
“。。。。”
终于一通拍完,大功告成,末了又有人过来帮他们补了两张拍立得。谢子修接过照片,看了一眼,不置可否的挑挑眉,转手递一张给她:“你看,像不像军阀和姨太太?”
派对结束,颜苗回到家,不由又去对着镜子看了一眼。
镜子里的女孩子身形袅娜窈窕,一头黑发更被身上那织锦缎的质感衬出了墨玉般的光泽,脸上也有桃花般的粉色。
压根都不像她自己了。
今晚所有给镜子里这人的夸奖和赞赏,都是属于这身旗袍的。一旦脱下来,她就还是颜苗,整一个过了十二点的灰姑娘。
颜苗认清现实的解了头发,松开扣子,魔法也随之从她身上消失了。换上廉价睡衣的灰姑娘小心把这珍贵旗袍折好,打算送洗干净之后再还给谢子修。
整理手包里的东西的时候,颜苗又看到那张拍立得。
色调昏黄的照片上是微笑着坐在沙发里的年轻军阀,身着旗袍的少女靠在他怀里,略显羞怯,因为紧张还抓着他的一只胳膊。
“。。。。”
画面看起来是还蛮像军阀跟姨太太的。
不过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是恶霸军阀,跟任劳任怨吃苦耐劳混口饭吃的小丫鬟==、、、
正历数谢子修的种种劣迹,越想越觉得他是个坏人,电话突然在包里响了。颜苗只得摸出手机,接通了就赶紧停止腹诽,心虚道:“呃,谢先生有什么事吗?”
谢子修在那边笑道:“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今晚玩得开心吗?”
“恩,很开心。”
“吃饱了吗?”
“。。。。饱了。”吃这方面她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
之后有了短暂的安静,两人似乎都没有合适的话题,颜苗忙补充说:“对了,谢先生,衣服我明天送洗,过几天还给你。。。”
谢子修打断她:“那个不用还,是给你的。”
“啊。。。”
“那是照着你的尺寸做的,我拿回来难道自己穿?”
颜苗终于迟钝的想起,谢子修让裁缝给她量过尺寸这件事。
那旗袍原来真的是特地替她做的。
这反射弧奇长的“恍然大悟”,让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以壮士断腕的心情,咬牙问:“那,这衣服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