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她去人才市场应聘,生长在北方的丁佳媛头一次来到南方,在炎炎烈日下被烤炽得几乎晕厥。她拿着打印的简历,投了一家又一家。
繁荣、躁动的人才市场人头攒动,烈日下那些求职的人们挥汗如雨,一个职位,一个饭碗,对那些渴望工作的人们来说是何等的宝贵。
丁佳媛在广州浪迹了将近一个月,四处碰壁之后才逐渐弄清了这样一个事实:她早就放弃了专业,那些技术岗位薪资待遇好,但要求高,技术工作她早就不会了,她进工厂之后先在设计科画图纸,不到半年就怀孕生孩子,休完产假她为了照顾孩子,就去了资料室管理图纸。后来有一次她弄丢了一张重要的图纸,就被“优化”到厂办做了内勤。几年过去,对于专业设计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那些不需要专业技术的岗位,竞争极其惨烈,年龄也有要求。她这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年龄,入选的可能性很小。
丁佳媛顶着烈日站在人才市场的大门前,强烈地愤恨1988年那个黑色的7月。我报什么专业不好?非要报机械设计?我那时候知道什么是机械设计吗?知道自己是个女的不?知道自己是个女生为什么要学理工科?!就业有出路吗?!工作有前途吗?!
丁佳媛想起自己一个高中女同学,当初没考上大学,发成绩那天站在学校操场上哭的昏天黑地。眼看着同学们都欢天喜地地去大学报到,只有她独自躲在家中,从此以后再也不跟同学们联系。后来听说她在家乡的小县城开了个乐器培训班,幸得她从小学习过两门乐器,老天算是给她留了一条活路。几年后培训班赚得钵盈盆满,现在的她活得那叫一个滋润。早知如此当初我考什么大学?学什么机械?!
丁佳媛又看了看那些招聘送报员、送牛奶的、甚至保洁员、超市收银员,一股强烈的不甘从心头升起:“我大学毕业!我从J市跑到这里不是来当工人的!”
但是我丁佳媛身上究竟有什么一技之长?我到底能干什么啊?!
丁佳媛慢慢地蹲在地上,抱着她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包裹,哭了。
她想起了还不到七岁的女儿,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跟家里联系了。一走音信皆无。她真想拿起电话,哪怕只是听听女儿稚嫩的声音。
就在丁佳媛四处碰壁几欲放弃之时,有一个小型的机械设备企业需要一名会看图纸、给技术总监做助理的职位。月薪1800。
丁佳媛破天荒接到了面试的通知。
丁佳媛递上简历的手微微发抖,渴望的眼神紧紧盯着那个亲临面试现场的技术总监。
“你不是南方人?北方哪里的?”
“J市。”丁佳媛没有报出她和胡杨所在的那个小县城,那实在是太不为人知的地方。
“哦。离我老家很近啊。我也是北方人。”
“是啊?”丁佳媛激动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丁佳媛有点想哭。从小到大学毕业,她一直是天之娇女。她哪里遭遇过这么绝望、无奈的经历。
年届不惑的男技术总监看了看她,低声跟招聘部门的人说了几句。
第二天,丁佳媛早早来到人力资源处听结果。
人力资源处的人告诉她,她入选了。如果她愿意,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丁佳媛抑制住激动不已的心情,连连答应。
走出这个企业的大门,她抬头看看天,泪珠滚滚而下:终于有工作了。虽然只有1800,没有她想象的多,但是比她和胡杨俩人在那个小工厂加一起的工资还多很多啊。何况她现在必须拥有这个工作……她已经没钱了。马上就住不起最便宜的小旅馆了。
她也没有什么行李,回到小旅馆简单收拾一下,激动到后半夜也没睡着,她暗自下定决心:好好干,努力工作。怎么说这个职位也叫“技术总监助理”,虽然本质上就是给技术总监打杂,但是名头却很亮呢。
天没亮她早早就起来,收拾停当,退掉了小旅馆,拿上包裹,坐上第一班公共汽车,去到那个远在郊外的私企去上班。昨天人力资源处的人给她办理了入职手续,领她看了职工宿舍……那个10个人一间的房子。虽然10个人一间屋子有点挤,但是毕竟不用花钱了。她有一张床可以安睡,就很满足了。
丁佳媛暗自下定决心,好好干,争取升职,没准就可以住进旁边那个楼里的两人一间的高级宿舍了。
她的办公桌在技术总监的办公室的外面。第一天她熟悉了她的工作内容,认识了周围的同事,清洁了技术总监的房间和桌子,整理了图纸和技术文件。忙活到快下班,里外两间办公室已经被她收拾得整洁有序、焕然一新。
她井井有条地安排会议、召集参会人,记录会议内容,按照要求检查修改后的数据,按照项目重新归纳图纸,做这些工作,她还是手到擒来的。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丁佳媛在新的岗位上逐渐适应了新的工作。
张总监有时会叫她到他的办公桌前,热心地跟她唠家常,打听她的个人情况:老公、孩子。
张总监听完她的情况后说,“我佩服你。你真有勇气。我们家的情况正好和你相反。我老婆坚决不让我跳槽到南方来,她宁愿俩人都那么耗着。她怕我学坏了,在外面找女人。我跟你说,这出来赚钱的事儿就应该是男人干的。你那个老公是个土鳖。让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出来拼世界赚钱。”
丁佳媛听完,低下头,说一声,“没什么事我去工作了。”站起来转过身,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滴。
“知道我为什么用如花似玉这个词儿做QQ的网名吗,就是因为这个词儿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丁佳媛坐在孟云心家的飘窗上,看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和簌簌掉落的雪花,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
她想起了那半年后的一个晚上,张总监醉酒回到办公室,恰巧丁佳媛那十个人一个宿舍的俩女人吵架,她偷偷到办公室来躲清静。张总监借酒撒疯,将她压倒在大办公桌上,一边胡乱地亲着她的脸,一边说到:“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女人就是该给喜欢你的男人来享受的,你怎么不会利用自己的资源?”
“哼。”丁佳媛冷笑了一下,坚挺的背影背对着孟云心,手里捧着热茶杯,悠悠的说道:“是啊,好多如花似玉的女人,都利用自身的资源挣到了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那时候我还在毫不迟疑地坚守,坚守着我和他那贫贱的爱情。”
“这个工作你做了多长时间?”
“正好七个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怎么记得这么清?”
“我得忍着,我还有一周就拿到这个月的工资了。”
丁佳媛用手背擦一下眼泪,眼睛依然盯着窗外,说道。
丁佳媛遭遇到了办公室“恋情”。
她的那个老乡张总监,招聘她进来的张总监,对她进行了明目张胆的骚扰。
作者有话要说:
☆、花儿姐姐(七)
第一个月,他找她拉家常,赞美她,安慰她,暗示她。
第二个月,他叫她来他的办公桌前,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看得她经常低下头看自己的衣着,觉得自己似乎一丝不挂。
第三个月,他开始借故动手动脚,抠抠摸摸。暗示她如果顺从他,可以给她涨工资。这个公司他是有股份的,他也算个大股东呢。
第四个月她果然涨了工资,2000了。她有点感激张总监,但是又有点困惑。后来她才知道,那涨的200,是她试用期满应该涨的。
第五个月,他开始借故在下班前给她很多工作,然后很“仁慈”地陪着她一起加班。在她忙得昏天黑地的校对数据的时候,他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将手放在她的腿上游走,一直向上游走。她躲闪,推掉他的手,小声地婉拒。
他捏着她的脸,凑到近前笑道,“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只要你愿意,这些烂工作你都可以不做。你又不是没结过婚,难道你就不想吗?别跟我装圣女,我们俩各取所需不是很好么?你怎么就是不会利用自己的资源?”
丁佳媛挣脱掉他的手,扔下一桌子工作,连忙跑回宿舍。
第六个月,丁佳媛艰难地与张总监周旋,除了工作绝不私下里接触。保持绝对的身体距离。不过这在张总监看来,丁佳媛跟他玩的,不过是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他更来劲儿了。
平心而论,丁佳媛还是感激张总监的,毕竟是他选中了她,她才有了这南下广州的第一份工作,解脱了她的困境。但是和他乱情,她还是十分抗拒的。
丁佳媛虽然快31了,但是她还只有过一个男人,就是她的初恋、他的老公胡杨。
她可以和他吵架,可以和他负气离家出走,但是绝对不可以背叛他们的爱情。
第七个月的一个晚上,丁佳媛知道张总监和公司老总一起出去应酬了,正好宿舍的俩女人吵架,她就来到办公室,灯也没开,想偷偷地往家里打个电话。她实在是太想女儿了。
没想到酒气熏天的张总监深夜回来,破门而入,借酒撒疯将她压倒在大办公桌上。
她拼命反抗,头发蓬乱、衣裳不整地跑回宿舍。
她惊魂未定地躺在床上,心想:“这个工作没法干了。得辞职了。”
她再一次恐惧地想起六个多月前的炎炎烈日下,她挥汗如雨,在众多招聘单位的展台前挤来挤去的情景。好不容易安定了六个多月,又要开始流浪了。
她的眼泪打湿了枕头,不敢哭出声。用被单蒙住了脑袋,一夜未睡。
“不行。我不能立刻辞职,还有一周就开资了。我得坚持。万一他们不给我这个月的工资,我就赔了。要坚持。要坚持。。。。。。”
第二天,她神色如常地来到办公室,一如既往地做着她的工作。张总监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在他看来,丁佳媛的表现是个好信号,大大的好信号。
拿到第七个月工资的丁佳媛毅然决然地递交了辞职报告,一如当初她辞掉了那个小工厂的内勤。
张总监看着她,呆呆地说道:“小丁小丁。我不是故意撵你走。我只是想和你各取所需。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骚扰你了。你别辞职好吗?”
丁佳媛看都没看他一眼。
张总监跟在她后面,“你辞职了能去哪里?你还去人才市场找工作吗?你知道那有多难吗?。。。小丁小丁。。。”
丁佳媛再一次在广州这个大城市流浪。
她重新回到人才市场。
她不想做那些诸如文员、打字员、行政、后勤、文秘那些没有技术含量而且工资低的工作,但是她又实在做不来那些高薪但是有工作经验要求的技术岗位。
她高不成低不就,艰难地辗转于各个公司、各个岗位之间,找不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她短暂地做过销售代表,但是销售额的压力让她经常拿不到底薪;
做过广告业务员,拉广告时受到过各种刁难;
最惨的时候,她不得不去散发楼盘广告。
就这样她在这个大城市流浪了两年。
她彻底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了。
“选错专业,是我的一个错误。放弃专业,是我的另一个错误。”
丁佳媛扭过头看了一眼孟云心,悠悠地给出了对于自己事业无成的结论。
“你一直没放弃专业?”
“怎么说。我也曾经遭遇过你类似的困惑。其实我现在做的工作,远远脱离了当初咱们所学的专业。若是按照我的专业,我也是在技术部门画图。你知道那也是我所不擅长和不喜欢的。我也换过若干个工作,但是幸运的是,我一直没有离开汽车行业。我记得我的上司哈森先生说过一句话,技术越做越窄,管理越做越宽。可能是这个原因吧,所以,所幸我还有相对稳定的工作。”
孟云心回答道。
两年后,丁佳媛想回家了。
她折腾够了。
和胡杨吵架负气一走两年,她也缓过来了。
这两年间,她偷偷往家里打了几次电话。都是胡杨接的。
第一次她没有出声儿,眼泪刷刷的往下流。她多想此刻女儿能夺下爸爸手里的电话,问:“是不是妈妈?你怎么还不回来?”
丁佳媛接过孟云心递过来的纸巾,哭着说:“那样的话,我一定挺不住,会立刻飞奔回家里。”
后几次电话丁佳媛直接问胡杨,“女儿怎么样?该上三年级了吧?长高了没有?让她过来接电话。”
胡杨先是温言软语地要她回来,一切好商量,后来俩人逐渐在电话里争吵,经常是不欢而散。
现在她自己打算回去,而且她这么折腾两年,也没赚到钱,没实现她当初离家出走时的期望,自己也觉得灰土土的。况且,回去还接着过那样的日子吗?她已经辞职了,回去也没有工作。
但是她强烈的想见到女儿,两年了,女儿该上三年级了,是不是长高了呢?她学习怎么样呢?
她忽然很是自责,她觉得她应该伴在女儿身边,给她讲课本,带她学钢琴,教她学跳舞。就像她小时候女儿的外婆那样。
她决定偷偷地回去一趟,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一眼女儿。
当她奔波千里回到那个小县城,悄悄地躲在女儿学校的门口打算给女儿一个惊喜时,她看见的却是女儿的奶奶来接她放学,而不是爸爸。她愤怒了。
“他干什么去了?!工作忙成那样?!连女儿放学都不接?”
她怒气冲冲的冲到女儿近前,一把夺过来女儿,蹲下来双手扶住女儿瘦小的肩,看了又看,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下来了。
还没等她看清楚女儿的样子,旁边女儿的奶奶一把又夺过孩子,嗷嗷嗷就喊了起来。
“你这个坏女人!你抛夫弃子跟别人跑了,你还有脸回来!你离我孙女远点!别把她带坏了!还我孩子!别碰我孙女!”
女儿在俩人的争夺中被拉来拉去,看看奶奶又看看几乎不认识了的妈妈,哇哇的就哭了。
奶奶拉着孩子,躲着她边跑边骂,她在后边拉扯着孩子,边哭边喊。
就这样拉拉扯扯、哭哭闹闹,从女儿的学校一直到奶奶家楼下。
她想带女儿回自己家,但是奶奶进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