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我明明有那么多的话想同他说的,可良久,我才说出一句:“墨词,我终于还是把你等回来了。”
他面带疑惑,说:“你叫我墨词?”
我更是疑惑,道:“不叫你墨词还能叫什么?”
他说:“你这小仙子倒也有趣,竟敢这样称呼我。”
我脑子一空,说:“你说…什么?”
他说:“我说你胆子很大。”
“你不记得我了?”
他想了想,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他说完便来了一位神仙,对他说:“上神,到时辰了,众仙都已就坐,就等等您说开宴了。”看他的神情是真的不认得我,想着世间长得相似的人也不少,约莫真是我认错了人。听那位神仙同他说的话,他应该便是今日宴请众仙的那位上神了。倒是和我料想的不一样,没想到他的样子竟是那么像墨词。我便说了句:“是小仙眼拙,竟将上神错认成了一位故人,还望上神见谅。”说完,我便转身,准备回天缘宫。谁想却被他叫住,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头对他说:“袭予,书袭予。”他说:“我记住了。”说罢,他便转身离去,我便也回了天缘宫。
回到天缘宫后,我准备去瞧瞧那株待雪草,不曾想到,那株待雪草竟开了。花朵饱满而又圆润,颜色似雪一般,白得干净透彻。我愣住良久,竟流下了两行泪。我原以为墨词死后我便不会再流泪,我原以为墨词回来后便会开心得不行,如今却没想到,重逢竟比离别还要难过。
我想了许久,感觉很多事情一下子豁然开朗。千年前,墨词因历完劫而功德圆满飞升上神,几乎没有神仙知道他历过什么劫,我想那些不知他历什么劫的神仙里面一定不包括月老。而墨词历的劫,想必就是情劫了。而一心想知道情为何物的我,正好为他造了这个劫。这样想想,想必月老便是那个为他造情劫的神仙,所以,墨词的身体里才会有月老的封印。而我成仙,可能也不仅仅是因为月老给的那颗仙丹那么简单。自古以来,所有的神仙都会入仙谱。没有入仙谱的神仙,名不正言不顺,并且身上的仙气也不会那么纯正。若是我没有入仙谱,身为上神的墨词不会看不出来。所以,我逃下凡应该是月老故意安排的,而我成仙,应该只是因为我让墨词飞升成功应有的功德。我终有一日会成仙,而月老给的那颗仙丹不过是将我成仙的日子提前了些。这样想想,一千年来,我故作低调实在是多余之举。
我原以为我可以抓住我与墨词之间的缘分,我甚至以为自己便是他此生最最难忘之人,不曾想到,我与他之间的缘分不过是上天赐予的,等到了时候,即使苦苦挽留想要将那可怜的一点缘分抓住那也是徒劳。我不过是他的一世情劫,不该渴望更多,即使想要他将我记住都成了奢求。我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何我等了千年都没有等到他。如今看来,即使我再等个千年万年也是等不来他的。我竟还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等到他,想想实在可笑至极。可是,他明明没有下黄泉,便不可能喝孟婆汤,他为何却将我忘了呢?
其实我应该高兴的,我原本还在担心墨词会再也回不来就那样消失于天地间的。现在知道他还活着,本该为他高兴的,可如今却是怎样都笑不出来。这样想来,我挺自私的。
不久,月老也回了天缘宫。许是见着我那株花开了便也明白了我为何这般模样,于是乎他问:“你见着墨词了?”
我定定的看着他,说:“应该唤他上神,不是么?”
月老捋了捋胡子,说:“你都知道了?”
“已经猜到大半了。只是,他为何将我忘了个干净?”
“许是过了忘川河,在奈何桥上饮了孟婆汤吧。”
“月老,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月老顿了顿,开口道:“他当然会忘了你,因为他喝了我的忘情水。”
我冷笑一声,“果然。”
月老说:“你与他之间的姻缘在他飞升的那一刻便断了。他如今是上神,而你不过是个散仙,让他想起你,不论是于他还是于你都没什么好处。”
“我知道,不如你也给我一盅忘情水?”我不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人间有一句话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既然他已经忘了我,那我又何苦再痴缠下去?倒不如同他一样,忘个干净。
月老吃了一惊,但这话也甚得他意,他说:“忘情水调配需些时日,等我调配好后便给你。”我点点头。
我想,既然我们没有一个好的结果,也该好好告个别,也不枉我这千年以来的执念。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二:寄浮生
浮生一梦,辗转红尘,缘起缘灭,不过情之一字。情始则欢,情终不过两两相忘。即使不舍不愿,也终敌不过“缘了”二字。
他曾说不重要的记忆便会忘掉,而重要的记忆却不会忘。而如今看来,再重要的记忆也是会忘的。也许那些记忆对他不重要,但对我却是此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我不悔我的决定,只因我明白:即使我知道那个人曾承诺过我会娶我,可在他忘却所有之后我再如何记得,我们之间也是咫尺天涯。我们曾经即使再如何的美好,那也只会是曾经。我虽然懵懂,但好在分得清现在与从前。其实我何其有幸,能被他那样完美的人宠着爱着。我是他的一世情劫,而他又何尝不是我的一世情劫。只不过,我醒得比较晚。他入了戏,出戏只需一盅忘情水;我入了戏,出戏自然也只需一盅忘情水。月老的忘情水还需数日方可调制好,而这些日子,正好了了我心里头最后一个心愿。
墨词在凡间之时爱琴,现如今应该也是爱的。我知道,兴许他的仙宫中有更好的琴,但是,毕竟这琴我守了千年,为的就是有一日能够亲手还他。所以,我便抱着琴到了他的舜清宫中。经仙官通传后,我便也如愿见到了他。我从未曾想过,我与他重逢后不久便是永久的告别;更未曾想过,我与他会有那么陌生的时候。
我福了福身子,道一句:“小仙见过上神。”
他微笑,道:“起来吧。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他的笑还是那么好看,只是这样陌生的笑对我是第一次。我也回他一个微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上神很像一位故人,想着兴许此生再见不到他了,能配得上这琴的怕是只有上神了。所以,我便来了。”
“你怎就那么肯定我会接受这琴?”
我说:“小仙不敢猜度上神的心思,也不敢左右上神的决定,只是纯粹的希望上神不要拒绝。”
他看了一眼我抱着的琴,说:“琴是好琴。”
“你愿意收下这琴了?”
“你同我说说你说的那位故人。”
“他是一个凡人。”
“你拿一个凡人同本上神相提并论,不怕我治你个以下犯上的罪?”
我说:“不怕,只因他是世间顶好的人。”
“你喜欢他?”
“我爱他。”
他问:“他的名字也唤作墨词?”
我点头,道:“是。”
“长得和我很像?”
“嗯。”
他笑了一声,说:“你莫不是编了个故事,想说他便是本上神吧?”
我摇摇头,道:“不是,我知道,你不是他。”是啊,你不是他,他心里有我,而你心里没有。
他说:“接着说下去。”
我说:“他善琴艺,在人间还有一个‘天下第一琴师’的称号;善剑术,人间少有对手。在艳阳天,他喜欢坐在梨花树下煮一壶茶。他还常常会做些好吃的给我吃,还会为我绾发。我常常在想,他到底有什么是不会的。他很聪明,很多事情我没有想到的,他都能想到,为我做了不少事。到最后,他死了也是为了护着我。”
他皱着眉头,好像在想着什么,随后说:“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将这琴给我?为何不等到他轮回后将琴给他?”
“没用的,他根本就没有入轮回。”
“许是飞升入了仙班,你为何不等等?”
“我已经等了一千年,我知道,他回不来了。”他回不来了,只因他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上神,再不是他,他再回不来。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良久,他说:“一千年,值得吗?”
我点头,道:“值得。”我跪在地上,双手举着琴,说:“还请上神成全,将这琴收下,小仙感激不尽。”
他说:“你回去吧,这琴我收下了。”说罢便伸手拉我起来,将琴收下。
我道一句:“多谢。”说罢,我便出了舜清宫。
一出舜清宫门,我便流下了两行泪。告别真是件令人难过的事,以后相见便是初识了,想想真是有些难以接受。
不久,月老将忘情水调制好。月老交给我之时说:“你已经想好了吗?”
我说:“难不成要我一个人记着一个已经忘了我的人一辈子?说没想好你会让他记起我来?”
月老说:“不会。”
我笑了笑,拿过他手中的忘情水,一饮而尽。他说:“不消一个时辰,你便会将有关他的一切都忘掉。”
我笑着说:“甚好,甚好。”
一觉醒来,见着案上的一株花,觉得甚是清丽,我问:“月老,这什么时候有一株那么好看的花的?我怎么从未注意过?”
月老说:“这花是人间来的。”
“人间来的?它叫什么名字?”
月老捋了捋胡子,道:“待雪草。”
我甚是奇怪,便说:“这明明是花,为何说是草?”
月老说:“那你便要问取这名字的人了。”
我自觉无趣,便也没有再问。只是这一觉醒来,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不过后来想想,我本就是本无字书,缺些东西想来也是正常。
有一日,我竟发现了月老私藏的琼浆玉露,闻着味道甚是诱人,我便寻了一处风景甚好的地儿,准备好好喝上一番。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喝这东西便要在梨树下面坐着才好,就好像曾经有人也像我这般,坐在梨树下,喝酒亦或是品茶。可是是谁,我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不过,纠结一番后便也懒得去想,许是我曾见过相似的场景吧。
我喝得正欢,竟走来一个长得甚是好看的白衣仙人。他说:“你这是在干嘛?”
我想了想,愣是想不起他是谁,便问:“小仙见识浅薄,不知仙友是?”
他皱了皱眉,两指对着我额头一指,随后说:“竟将我忘了?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我说:“记得啊,我是本无字书。”
他问:“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我想了想,说:“我有名字吗?”
他说:“居然连自己都忘了么?袭予,书袭予,今后你便叫这个名字。”
我笑着说:“这名字好,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墨词。”
“墨…词?总觉得在哪听过,我们认识吗?”
他笑了笑,说:“不算认识。”
我呵呵的笑着,说:“相识便是缘分,不如与我共饮几杯?”
他变出一个杯子,说:“好啊。”
我问:“你为何会来这梨花林?”
他说:“我也不知道,只觉得想来。”
我问:“你常常会来这里?”
他说:“嗯。”
“我不是常常来,我这是第一次来这。那以后,我想喝酒了就来这找你可好?”
他说:“好。”
我转念一想,我这酒是从月老那偷来的,若是偷多了,定会被发现,便说:“不过你可要带着酒,我那没酒了。”说完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喝酒。其实喝酒一点也不舒服,但却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快感。
他说:“好啊,你要多少都有。”
我心满意得的点点头,便自己斟了一杯,喝下了肚。他抢过我手中的酒壶,说:“你既然忘尽前尘,自然不会有什么烦心事,既然无愁何必要灌那么多酒?”
我说:“谁说我没有愁的?”
他笑着说:“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愁的?”
我想了想,说:“我有什么可愁的?对呀,我有什么可愁的……”说罢,头便疼得厉害,眼前一黑,便倒了过去。迷蒙之中还依稀听见一句:“还真是大胆呐。”
醒来之时,梨花落了我一身,身旁还倒着一个酒壶,竟不见那白衣仙人的半点踪影,我只当那是一场梦境,于是乎便摇摇晃晃的回了天缘宫。月老闻见我一身的酒味,像极了他收藏许久的琼浆玉露的味道。他便黑着脸问我,说:“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琼浆玉露?”
我眼见着瞒不住,便也索性承认了。月老听了后便黑着脸训了我良久,还说今后再不准我碰他的酒。我也只好答应。
过了许久,无意中又走进了那片梨花林。只见一位白衣仙人坐在梨花树下弹着琴曲,他的样子,倒是像极了我梦中的那位仙人。我试探的叫了句:“墨词?”
他看见我便笑着唤我过去,料想那日并不是梦吧。他说:“今日没带酒,你便听听我弹的曲子吧,这琴弹着的感觉很不错。”我坐在他身边,瞧着那琴的样子觉得甚是精美,总觉着在哪里见过。还有他弹琴的样子,总觉得似曾相识,可在我的印象中我们只见过一次面。虽不是什么哀伤的曲子,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哀从心起,竟有一种见到久违的故人的感觉。
一曲罢,他说:“你…哭了?”
我竟不觉流了两行泪?我将自己的眼泪抹干净,说:“没有。”
他盯着我看许久,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我想了想,说:“我不记得我以前见过你,应是不相识的。”
他说:“我总会梦到一个女子,但梦中从未看清过她的模样。”
我问:“你说这话,是觉得我是那个女子?”
他笑了笑,说:“也许吧。”
我笑着说:“也说不定是你见过的女子太少。”
他说:“也许吧。”说罢,我们两个都笑了起来。不知是因为什么,只觉得想笑。
人间浮华一生,转眼便是韶华白首。而仙界,一生没有浮华,也没有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