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莎坚定而有力地说:“现在,你没有权利去死,你已经不属于你自己,你这条命是我们的,是鸢族的,忘掉你那些死的过去,重新开始。”
听完这些话,念乡激动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巾莎又转向玛莎:“扶他回床上去。”
“世界还没有灭亡,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绝望,将来要走的路还有很长,不要只钻进一条死巷子。”说罢,巾莎走出了房间。
玛莎将粥端了过去。
“我可是不会轻易下厨的哦,来,尝尝看怎么样。”玛莎将一勺粥递到念乡嘴前。念乡转过头,避开了勺子,完全不顾玛莎的笑脸。
“很好喝的,试试看嘛,保管你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粥。”
“啪——”碗被推翻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破裂开来。玛莎依旧保持着微笑,她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片,语气极为平和,近乎是自己对自己的告白:“真的很难,我知道,我们让你觉得害怕,本来明明都已经死了,却要重新面对。的确很残忍。但死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姐姐说得很对,路还有很多。你现在不能这样,相信那些爱你的人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他们想让你勇敢地活着,幸福地活着。适应这一切需要时间,希望你能给自己时间。”
玛莎站了起来:“阿美也一定希望你幸福地活着。”
房间里只剩下念乡一个人。
“这个女孩有什么错?我为什么要如此待她,难道就因为她长了一张阿美的脸吗?我怎么可以这么荒唐地对一个单纯的女孩,她只是想让我尽快好起来而已。”
“或许应该去向她道歉,我有那个勇气吗?”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念乡没有回应,门被推开了。
“玛莎,玛莎——”男人的声音。
继而出现在念乡眼前的是一个略带调皮的年轻人,凌乱的头发与念乡所处的世界的人竟然有几分的相似。一个给人跳动感的年轻人,之前的念乡称之为街舞青年,在这里应该没有。
两人四目相对,都很是诧异。
年轻人转动眼珠,问道:“外乡人。”
念乡没有回答。
年轻人继续问:“念乡?”
念乡点头。
“哈!”年轻人笑了一声,指着自己说,“布卡。”
“喝酒吗?”念乡突然问。
“啊?”布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好啊。”
两人来到了街边的一家酒馆。当两坛酒被放在桌子上时,念乡看着酒问道:“能醉吗?”
“喝到醉为止。”说罢,布卡倒了一碗,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两人不言只字片语,只顾着喝酒。在旁人看来,他们完全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被拼凑到了一起。此刻,的确如此,他们又能有什么关系。
念乡完全低估了这个地方酒的分量,醉也是轻而易举的。空酒坛早已被放到了地上,两人都已酩酊大醉,云里雾里的。醉了,话也多了。
“不好意思,二位,我们要打烊了。”
布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说:“哦——打烊了——结——结帐——对吧?”他开始在衣服中摸索,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咦,去哪儿了?”
这时,老板走了过来,笑着说:“哟,布卡少爷,您怎么醉成这样,这位想必就是那第三个外乡人了?”
“嗯——是——”布卡浑浑噩噩的点了一下头,接着不好意思地说:“我——忘带钱了——”
“算了,算了,这次就算我请二位了。”老板弯着腰说,“怎么都喝成这样了。您看要不我让人送您二位回去?”
布卡摇晃着手,说:“不——用——”然后拉起念乡说,“我们还有事,能走——”
“您看,这——”老板扶了念乡一把。
布卡推开老板,笑嘻嘻地对念乡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37章
两个醉生梦死的人在黑夜里跌跌撞撞。
不知何时,突然之间风也变得大了起来,夹杂着微微的凉意,清清爽爽的。这风来得出其不意,仿佛是顷刻之间进入另一种境地。一条界线,有风与无风划分得格外清晰。念乡也清楚地感觉到了这种落差,尽管醉意浓重。他听见了风的声音,很大的声音,风吹动物体的声音,飞翔的声音。
“看——”布卡指着前方的上空说。
念乡看见点点滴滴的光亮在随风摆动,小小的星光,却是浩瀚的一大片,广阔无限。月光甚为微弱,还不能看清楚那些到底为何物,飞翔在天空中。
布卡靠在一座石碑旁边,指着上面的字问:“认识吗?”
念乡摇了摇头,看不清楚。念乡走上去摸着石碑上的字,猜测起来:“风——筝——田——”念乡念着。
“聪明。”布卡走在念乡前面,“进去看看。”
两人并排躺在一块平坦的草坪上,黑暗中听得到风和云层掠过风筝田的声音。
“好奇吗?”布卡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风筝?”
布卡继续说道:“在鸢谷,到处都是风筝,风筝里有梦。”
“嘿,该死的梦。”布卡冷笑一声,继续着因醉酒而带来的宣泄,“让愿望飞到天上去。”
念乡一直没有开口,只是盯着天空中的风筝。
“看,那个最高最亮的。”布卡指着上方说,“我的风筝,越高越好?我的梦,实现不了的。她不能,我也不能。那根线迟早会断的。”
“有梦终归是好的。”念乡想着便说了出来。
鸢族从一个悲伤迷惘的村庄走来,所有人坚守着自己愚蠢的信念,固步自封。这座孤岛,与世隔绝,进入它和离开它都一样路途艰难,唯独它自身,花好月圆,存在于此,仿佛与人间无甚关联和依傍,这里的一切都成全了它的完好。风筝点缀了这里宁静的天空,使古老呆板的乡村变得活泼生动起来。人们经常可以在野地里,水沟边,房舍,烟囱上发现大大小小的风筝,那些都是断了线的风筝,一如风筝人的命运。
布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自己的床上,对于先前发生的事也没了记忆。布卡晃了晃略显沉重的头,眉宇间也紧紧的。
丫鬟推门进来,见布卡坐了起来,问道:“清醒了没?快喝杯深茶,好打起精神。”
布卡喝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可不知道,您还是快点去客厅吧,老爷可等着问话呢!”丫鬟端起了脸盆准备离开。
布卡上前抢过脸盆说:“好妹妹,快告诉我,我会不会挨罚?”
丫鬟瞪了布卡一眼,说:“您昨晚喝醉了,是巾莎小姐派人送您回来的,老爷当时生气极了,现在还没消呢,您说话可要小心点,省得又挨罚。”
布卡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和念乡一起喝酒的事,继而又紧张起来:“是巾莎小姐派人送我回来的?”
丫鬟点了点头。
“啊!”布卡做出十分懊悔的表情,“我——我怎么——我没乱说话吧?”
“您什么时候好好说过话?”丫鬟夺过脸盆出去了。
“哎!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转瞬间又懊恼起来,布卡拍打着自己的头,抱怨起来,“啊,真是的——”
布卡探头探脑地环望客厅,父亲面色严肃,一幅审判犯人的表情。布卡意识到这种气氛对自己极为不利,便低着头慢慢地走到父亲跟前跪了下来。
“父亲,孩儿错了。”
父亲生气的从椅子上起来,打向布卡的头。
“啊!”布卡边用双手遮挡,边呼喊,“父亲,我错了,再也不了。”
父亲坐回到椅子上,失望的语气流露而出:“臭小子,叫我怎么说你好?”
“那您还是别说了。”
“你——”父亲举起了手。
“哎呀,我是怕您生气,伤了身体,您可是族人的法老,要多保重身体才行。”布卡露出灿烂的笑,一张阳光帅气的脸,一朵花一样的男生。
“你喝醉倒罢了,怎么还带着他也去喝?他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你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
“这么说,我今后都可以喝醉了?”
父亲再懒得去打他:“族长怪罪下来,谁能担当得起。这不是一两个人的事,这关乎全族人的存亡。”
“哎呀,知道了。是他心里难受,我才陪他喝酒的,心里的病好了,身上的病自然也就没了,您就别担心了,不会有事的。族长大叔不会生气的。”
“臭小子,就你理多。”
“我本来就是对的。”
“你快去看看外乡人现在怎么样了,向族长承认错误。”
“好,我这就去。”布卡如释重负,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父亲说,“他叫念乡。”
布卡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忆昨晚的事,考虑自己是否说错过话,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布卡少爷,族长和小姐都在斋房呢。”
“哦。”
刚到门口,布卡就被屋内的情景止住了脚步,好奇地打量着。
念乡,族长,麻纱和巾莎四人围桌而坐,其他三人都出神地望着认真吃饭地念乡。虽略显饥饿的慌乱,但却吃得极为绅士。玛莎开心地给念乡的碗里夹菜,一脸的幸福。这是一个把所有的感情都写在脸上的女孩,永远不会有掩埋。族长慈祥得如一位父亲。巾莎的格调总是黑夜,就像她的着装一样。
布卡觉得甚是温馨,看来现状是有好转的。
“布卡,怎么站在门口?快进来。”布卡正准备走,却被族长叫了进去。
第38章
“族长——”布卡极不自然地鞠躬问好。
“这孩子,怎么改口了?”族长笑着说。
“继续叫大叔呀!”玛莎幸灾乐祸地说,“这会儿说不出口了,有什么人在场吗?”
布卡抬起拳头做出要打人的样子。
“好了,好了,你们年轻人一起吧,我这个老年人该走了。”
“父亲——您哪儿老呀?”玛莎挽着父亲的胳膊。
“族长——大——叔——”布卡终于叫出了口。
“哈哈哈——”族长留下爽朗的笑声。
“布卡。”念乡伸出一只手。
“念乡。”布卡和念乡击了一掌。
“你昨天对他做什么了呀?”玛莎问布卡。
“啊?”
“我说你昨天对他做了什么,他怎么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好了。”
“哦,这个呀。”布卡故意卖着关子,“男人之间的事,女人是不会明白的。”
“你,找打呢!”玛莎一拳轻轻打在布卡的胸前。
“你再打,再打我让他再变回去。”布卡睁大眼睛,“试试看。”
“我,懒得理你。”
“嘿,舍不得了,我就说——啊——”一块肉堵住了布卡的嘴,可他还是边咬边含糊地说,“我没说错吧——还——啊——”又一块肉堵得嘴满满的,再也发不出声来。
巾莎不动声色的出去了,布卡也放得开了许多。
“小丫头片子,敢这样对我。”布卡也夹起一块硕大的肉,“来来来,尝尝,味道不错呢,好妹妹,哥哥喂你吃。”
不一会儿,两人的脸都变得鼓鼓的了,努力地消化嘴里的食物。
念乡微笑着盯着眼前的两人,两人边咀嚼边朝念乡傻笑。
“布卡哥哥。”玛莎故作撒娇地叫道。
“耶,受不了。”布卡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玛莎朝他勾了勾手指。
布卡胆战心惊地将耳朵贴了过去。
“真的?”布卡问。
玛莎天真无邪地深深点头。
“那我先走了。”跑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摸了摸玛莎的头发说,“真乖。”
布卡宛如游园一般在族长府中闲晃,顺着玛莎的指引,来到了后花园,正是巾莎所居住的院子。院子里分布着各种奇异的花草,清香扑鼻。巾莎虽然外表冷若冰霜,却尤为喜欢花草,整院的植物都是她精心栽植的结果。她是一个内心寂寞的女子,却不想对别人倾诉太多。因为相信沉默才能坚强,不能改变,只有坚强地去面对。面对,就像这些花草一样才是现实,而无须其他的幻想。
布卡在花园中观赏那些迷人的植物,这些也是他说钟爱并且擅长的。
太阳光被遮挡,布卡看到地上黑色的鞋子,他立刻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说:“我——我——玛莎说——有几株花出了点问题,让我来帮忙看看。”
巾莎转身,向后走去。
布卡愣在原地。
“在那边。”巾莎说道。
“哦。”布卡跟了上去。
布卡笨手笨脚地摆弄着植物,为何此刻这么的生疏,连手心都在冒汗。
“怎么样了?”巾莎问。
“这株是喜干的品种,不能,浇太多的水。”
巾莎略微点头。
“这株是肥料不到位,得再施些钾肥——还有——那个——盆栽的得送松土了。”布卡看着植物说,“现在就开始吧,我来弄。”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会照着你说的做的。”巾莎着实是在下逐客令。
布卡也就不好意思再留下了。
“那个——今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我很乐意的——”
面对的是巾莎冷漠的背影。
巾莎是鸢谷中鸢族人的典范。安静,封闭,守旧,执着着他们的生存状态,不论外界发生怎样的动荡,他们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在鸢谷里,每年有数不清的仪式,亘古不变。这里的每一个人从出生甚至还在母腹中时,便开始接受着这些宗教仪式的熏陶和教育。那些定期和不定期举行的各种各样的仪式,贯穿和渗透在他们日常生活的各个层面和谷里的每一角落。老人们训导晚辈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鸢,是他们的信念,他们对鸢神顶礼膜拜,才得以拥有鸢神的庇护。他们始终固执地认为,与鸢神紧密相连。不管是风筝田里装满愿望的风筝,每月祭拜时圣女收集的愿望卡,甚至是果树的繁茂,丰收的喜悦,都是与鸢神的沟通,是鸢神赐予了他们这块飘满果香的土地。没有季节的轮回,随时都是种植与收获。鸢神是他们的信仰,圣女则是他们的寄托,寄托着他们和鸢神之间互相传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