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的什么,这么香?”顾少卿凑过来,盯着我手上的荷叶包发问,“该不会是——”
“当当当当!”剥开煮成茶色的荷叶,白嫩嫩的鸡块便诱人的呈现,切成七八毫米厚的一块,每一寸鸡肉都鲜香入味,拿炒过瓜子仁的香油一洒,配上切得细碎的香菜,再按需搅一筷子辣椒,没有人能抵挡住这一份美味。我尚且气喘吁吁,大口大口吸着气,“香喷喷热乎乎的白斩鸡来咯!”
顾少卿看了看那白斩鸡,又抬头看了看我,眼底似有暗潮涌动,可还未等我仔细瞧出端倪,他便眨了眨眼睛,偏过头去。
“和风,”他说,“你是一个傻姑娘。”?
☆、第十三章 白色沙云笼罩五月(3)上
? 那一晚吃饭时,我和顾少卿已经饱到一口菜都吞不下去了。
回来之前,我们将那一份白斩鸡解决之后,又跑去巷子尽头买了一份。坐在路边的青石板上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互相争着抢着不多的鸡腿肉,很快地吃完,嫌不够,立刻再买一份。
天渐渐黑了下来,小巷中亮起柔和的黄色街灯,照在他的脸上,长睫和鼻梁在半脸落下阴影。我就这么偷偷看着他的脸,偷偷呼吸着他呼吸过的空气,偷偷享受着和他一起的时光……那一瞬,我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卑微的幸福过,从未如此小心翼翼的欣喜过。
回来后,整张桌子都摆满了我们买回的熟菜。林纾曼老师拉着播音部部长坐一块,摩挲着双手,一脸陶醉美食的模样。
“孩子们,小顾老师,咱们吃起!”
豪气万丈的一句话刚完,两个人便如上了发条,一刻不停地挥动筷子,直吃到面红耳赤满嘴滴油,那林老师方才将埋饭碗里的头抬起来,冲我和顾少卿扬了扬筷子。
“你们两个别光看不动筷子啊,千万别客气,来来,吃起!”
我和顾少卿对视几秒,慢悠悠举起筷子,挑来挑去,最后一人夹了一颗芸豆,搁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林老师这才看出点端倪,“呵,这两人是吃过独食回来的,不够义气,小部长,来,咱俩给这些都消灭光了!”
播音部部长一点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我瞧这两人吃得实在狰狞,悄悄往顾少卿一边移了移,压低声音和他说:“顾老师,我怎么觉着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顾少卿没戴眼镜,看向我时微微眯了眼睛,低了上身也往我一边靠了靠,“他们这是甩开膀子吃饱饭,绝对是为了响应党和人民的号召,为共创和谐社会做贡献。”
我嗤地一声笑了,这人也会开玩笑,还一本正经和做报告似的,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忽然想到他之前的工作,为那么一群年长的人讲课,也是这样的一副神色吗?继而不禁腹诽,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呢?
或许曾经的那些秘密我将永远不得而知,可从今天开始,他,顾少卿,我,沈和风,要永远共享一个秘密了。每每想到这一点,我整个小心脏都如同胀满的气球,飘啊飘,攀上高高的天宇,向着身下细如尘土的城市放声大笑。
就是这个时候,顾少卿淡淡看了我一眼,微微笑着,向我眨了眨眼睛。
一切,仿佛有种心有灵犀似的。
吃过晚饭,顾少卿忙着收拾餐具,林老师也来帮忙,扭着身子将他一把撞开,兴高采烈地说:“小顾老师坐一边就好,这种活就让我这种女人家家的来做吧,让我林纾曼好同志一个人收起!”
我在旁边一下子看愣了,林老师个子高,穿了坡跟小皮鞋,只比顾少卿矮了半个头,刚刚那么一扭,整个胯部撞上顾少卿的——不是太亲密了吗?异性男女可以随便这样吗?
林纾曼老师是个特别活泼的人,这也是我们一同背词后才有的重大发现。头一次见她,她梳着清汤挂面的长直发,穿着简简单单的及膝裙,往那儿一站就是甜美可人的俏佳人。
可后来才知道,她这辈子估计也就那天穿了次裙子,平常的打扮极为随意,格子衬衫,紧身牛仔裤,头发松松挽一个花苞。和人说话发枪子儿似的快,见谁都和兄弟姐妹似的亲,一高兴起来说什么话都爱在后面加个“起”字。
……可尽管这样,她就能和顾少卿做出那样亲密的动作来?
我觉得心里的这个气球忽然被人刺了一针,“噗”的一声响后,整个的瘪了。
顾少卿到底没同意,就跟着林老师一同去了厨房,两个人笑笑闹闹在同一个水池里洗碗。
我仍旧在后看着,觉得有一处很快的发闷发酸,快要忍受不下去了,有个人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
“沈和风,你在想什么呢?”
是那个部长,我有些慌张的四处一望,指着这个空荡荡的房子讪讪而笑,“我哪会想什么,我看房子呢,头一次来,没想到教师宿舍这么旧了。”
是真的旧,墙面都灰蒙蒙一层,顾少卿也没怎么打理,客厅里除了张餐桌,几把椅子,几乎就没别的东西。怪不得他买了新房,估计在这儿住不长了。
那部长也是四处一看,“肯定的,这儿是老公寓,建校时就有了。可旧是旧了点,你没觉得有一股浓浓的学术气息和深深的历史厚重感吗,站在这儿我仿佛能看见时代的巨大变迁,岁月的急速流逝,从新石器时代到旧石器时代到……”
他就这么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许是见我木木地站着没半点反应,方才停下来问我,“沈和风,听了我的话你就没半点感想?”
“有,”我立刻点点头,“部长,你怎么没从盘古开天辟地看起哪。”
“……”他的脸色有些发黑,“还有点别的想法没?”
“有!”我依旧是点头,“部长,你不去说书真的太可惜了。”
“……”?
☆、第十三章 白色沙云笼罩五月(3)下
? 彼此冷场半晌,还是那部长干咳几声将气氛缓了过来,指着厨房里还忙着洗碗的顾少卿和林纾曼,冲我挤眼笑了笑。
“沈和风,我看顾老师和林老师两个人真挺配的,个头啊样子啊都合适。”
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没好气地将身子背过去,“少胡说,他们俩才没什么呢,别的不说,就论性格,第一个不合适!”
那部长追着我,“这你就不懂了,没听说过么,找朋友要找个性相似的,这才是知音,找爱人要找个个性不同的,这才能互补!”
这人还真是没完没了了,我瞪大眼睛握紧拳头,再在我耳边聒噪,我可就不客气了。正气得浑身发抖呢,脑子里忽然开了一条缝,一抹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这是怎么了,我在这儿生个什么闲气呢?
他可能也注意到了,不停地问我,“沈和风,没事儿吧,你脸色不太好,白,惨白惨白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没吱声。
后来,那播音部部长去了顾少卿的房间参观,留了我一个人在外对月伤怀。可我终究不是林黛玉,再怎么多愁善感也风情万种不起来。只好收起这股悲伤,挪着步子站去厨房外。
偷听是可耻的一件事,可既然他们没有关门,也就代表不怕人听咯,再说了,俩老师之间能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
“房子装好了吗?”是林老师的声音,“前一阵子就听见你说忙这个。”
顾少卿“嗯”了一声,慢慢地说:“差不多了,这个暑假就能搬过去。”
“那还行,这儿确实太旧了,你这么有身份一人住着,确实不太合适。咱们走起,再也不受这份罪了。”
顾少卿笑了几声,“其实这儿也挺好,大家都聚一起,热热闹闹的。”
“你这人也爱热闹?我还以为你是个贼爱安静的人呢,果然人不可貌相。”过了片刻,林老师突然压低了声音,“我瞅着那沈和风确实有点不太好,所以今晚特意带她来加餐的?”
我在门外心颤了颤,怎么说得好好的,突然就扯上我了。有点想走,害怕他们顺藤摸瓜,将我的家事一并讨论,又迈不开腿,就这么惴惴不安地踟蹰着。
顾少卿过了片刻才说话,“她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你怎么不说我是特意带你来加餐的?”
我一怔,整颗心坠了下去。
“那我可不信了,小顾老师,你别看我平时粗线条一根筋,但有些事我看得比谁都清楚,有些话,不得不说出来提醒——”
“沈和风!”
我吓了一大跳,转身就看见播音部部长火急火燎地走过来,“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在干嘛呢你?”
我直往旁边退,一张口声音颤得厉害,“我我……我能干嘛啊!”
“不干嘛就过来,我有急事找你!”
厨房里没了声音,两个人都走了出来。林纾曼揽着我的肩膀,冲我若有所指地笑着,“沈和风,人家有急事找你!”
我一听脸都绿了,偷偷看了一眼顾少卿,他颜色不变,未曾有半点反应,“林老师,你别瞎开玩笑。”
那罪魁祸首也急了,“就是,林老师你别为老不尊啊,我和沈和风的关系可比她那脸还白呢!我是看顾老师房间里竟然有电动,想找她去配合玩搏击游戏!”
顾少卿还玩游戏?这个消息实在太劲爆了,我简直难以想象,像他这样一个衣冠楚楚,处处绅士到古板的男人,也会脱了外套摇头晃脑,和个青春期的男孩子一样没日没夜玩鸡爪疯?
林老师一听比我还激动,直接蹦过去,抓着那部长的胳膊就往里拖,“太好了,好几年不碰那东西了,手痒!走,我陪你玩,孩子们,咱们可劲搏起哪!”
“……”
不大的客厅,此刻静谧的和一望无垠的旷野似的。别说一根针落地上,就连我太阳穴下突突的血流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微微张着嘴巴,眼皮早就耷拉下来,多想假装自己没听到刚刚那个有歧义的词,多想挖个大大的洞将自己整个埋下去,虽然平时嘻嘻哈哈没心没肺惯了,但请一定相信,我本质上还是个相当害羞的人。
林老师的模样也有些尴尬,但到底是个洒脱的女人,一拍脑袋连连说着,“毁了毁了……”紧接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播音部部长早憋不住,听林老师破了功,便整个人都笑弯了腰,一边大妈似的边笑边拍膝盖,一边嚷嚷着,“林老师,赶紧给封口费,不然我们绝对给你抖落出去!”
我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斜着眼睛望顾少卿,他尚且绷着脸,脸微微一偏,顺着我的视线望了过来,脸上还微微起了绯红。
红脸后更好看的男人,顾少卿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顾少卿的房间我是头一次进,四周的场景猛然闯入我眼中时,脑海里反反复复只闪现出了一个词:整齐。
不是一般的整齐,是整齐到有些苛刻的地步。被子,豆腐块,桌面,空无一物,更是干净到纤尘不染,让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也就只有那部长才狠得下心来践踏,更是带坏了林老师,两个人在房间内又蹦又跳,对着电视屏幕左右乱挥,全部陷入鸡爪疯的毒害之中。
我和顾少卿在一边看,他也不恼,微微笑着,站得笔直。
我就问他,“顾老师,你当过兵?”
他低头看我,蹙了蹙眉头,有些不大乐意的样子,“为什么这么问?”
“你没当过兵,怎么会将东西收拾得这样干净整齐,还有被子,叠得这么方方正正。”
他缄默不语,转过身子望向窗外,双手插进裤袋,神色凛然,任凭晚风将刘海轻轻吹乱。
我实在觉得奇怪,也随同转过身,可刚要再问之时,竟看见窗台上有一株绿意盎然的小植物,装在柠檬黄的可爱花盆里,生气勃勃到立刻就能长大。
我捧过来,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打量,已经能够猜到点什么。
“顾老师,”我喊他,他亦是看着我,“这是一株……柠檬树?”?
☆、第十四章 白色沙云笼罩五月(4)上
? “和风,他真把你折下的那树枝种起来啦?”凯丝坐在我床上,一遍遍问我晚上发生的事,“真不知道该说他有爱心,还是该说他无聊,那种东西扔掉就好了呀!”
“和你这种没半点爱心的人说话最没意思了,说你是猪,全天下的猪都自卑死了。”我白她一眼,躺在床上,枕头下的花铲磕着我的后脑,莫名的一阵心安。
凯丝也不恼,歪着身子靠床沿,若有所思地说:“我倒是比较好奇他的古怪习惯,怎么会有人那么爱干净那么爱整齐呢。你猜得没错,他一定当过兵,我这就让红桃六查去!”
凯丝兴冲冲跑了出去,劈手夺过桌上的手机就站去阳台,和她那个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红桃六叽里呱啦说了起来。
汪安安还在一头看书,此刻含着笔头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我不知她想说什么,就这么呆呆地望过去。她抿了抿唇,将脑袋摇了两摇,瓮声瓮气道:“沈和风,你不能喜欢顾老师。”
“……”我耳边“嗡”的一响,翻身坐了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喜欢那那……那什么顾老师了!”
汪安安将笔放下来,很严肃地看向我,“你这副样子,说不喜欢才奇怪呢。咱们好歹也住了靠两年,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学生和老师之间,不可能的!”
“你这人真奇怪,这种话,该对你自己说吧。”我反唇相讥,很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
两方吵架正到高潮,那汪安安竟然把身子一转,抓起笔又开始解起题来。我脑海里闪过无数热战的画面,祖宗八代连着问候啦,揪着头发互打啦,扛着热水瓶扔过去啦……可战争还未开始,就这样被人生生扼杀了,我喘着气,恼得有些头疼。
凯丝正好回来,坐在我的床边看我,摸摸我的头发许久都没有作声。最终也只是冲我笑了笑,“睡觉吧,和风,你最近太累了。”
我点点头,“凯丝,这世上没有猪不是猪,可就有人不是人。”
她连忙挥着手,让我说低一些,“和风,你的嘴可真快。”
我挤出点笑容,“傻瓜,我明明是在说你。”
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想起顾少卿喊我和风的声音,想起他吃白斩鸡的样子,想起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