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想起顾少卿喊我和风的声音,想起他吃白斩鸡的样子,想起灯光下他线条完美的侧脸,想起餐桌前彼此会心的一笑……也想起他对林老师说的那一句话。
“……你怎么不说我是特意带你来加餐的?”
原来如此。
或许汪安安说得对,老师和学生之间,不可能的。
我拿出手机,忽然就很想和人说说话,可翻来覆去找遍了整个电话簿,都找不出一个可以听我说话的人。
给顾少卿发短信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学生有困难求助老师,其实本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我在称呼上斟酌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光秃秃的发了一条过去:睡了吗?
一分钟后,手机震了震。
白斩鸡:还没。怎么了?
我:没事。晚饭……谢谢了。
白斩鸡:我该谢谢你,白斩鸡很美味。现在太晚了,早点睡吧。
谈话到了一个继续不下去的地步,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已经腻了,如果再缠着聊下去,他或许会嫌我烦我——哪怕他是那样有耐心的一个人。
我将手机搁在他送的花铲旁,盖好枕头,刚刚翻了一个身,手机又在枕头下震了震。
我快速地拿出来,怀着点点小期待,闭上眼睛按亮屏幕,再快速睁了睁眼,居然还是他的短信!心跳如擂,我就这么傻傻地将手机在胸前抱了一会儿。
白斩鸡:和风,睡着了?
我:要睡了。
想了又想,我还是添了一句,有些话虽然干涩难诉,但压在心里霉了烂了,会更加痛苦的吧。
我:林老师真特别,你很喜欢她吗?
这一次,顾少卿没有立刻给出答复。手机一直都没再震动,直到我闭着眼睛,昏昏沉沉要坠入梦中,方才有阵动静让我复又醒了过来。
白斩鸡: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问题。怎么这么问?
我的脑子转得很慢很慢,手也不大听话,按着屏幕,好久都打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删来写去,又睡片刻,清醒之后,接着刚刚的一段工程。
最终,不能自已地陷入一场茫茫的混沌之中,脑子中反反复复放着那一声“和风”,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回答他。
第二天一早,我没爬得起来。哪怕凯丝和汪安安叮叮当当踢盆洗脸时,我也只是将眼睛微微睁了一条缝。
凯丝的那张小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只看到她两只水润润的大眼睛。耳边很快传来她的大嗓门,“和风,你别装死,快点起来,还上课呢!”
我将脸别过去,胳膊搭在脑门上,整个头像是戴着个铁帽子,一吵嗡嗡直响,摇来晃去地撞着我。
“凯丝,帮我请个假,我有点不舒服。”
凯丝没半点怜香惜玉,狠狠摇了摇我,“和风,你可不能因为要做顾老师搭档就骄傲到连他课都不上了啊,赶紧给我起来——”她将手无意搭在了我的额头,声音一下子尖细起来,“呀,和风,你怎么发烧了啊?”
发烧?可能吧,反正就是不舒服,我推了推她,“走吧,别浪费时间了,我真的去不了,你帮我请个假。”
“也只能这样了,我给你倒杯水,你等着,我一下课回来就陪你去医务室。”
我仅仅是“嗯”一声,已经没力气再多说些什么了。?
☆、第十四章 白色沙云笼罩五月(4)下
? 凯丝走后不久,我就又睡了会儿。直到手机传来一阵不依不挠的震动,将我整个从迷蒙中拉起,我下意识按了按,终于消除了那一段骚动。
“沈和风?”
顾少卿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还不远不近的就在耳边!我睁着眼好一阵搜索,最终发现是这一接通的电话中传来的,糊涂糊涂,连忙答应,“是我,顾老师早。”
“嗯,早,你生病了?”他声音有点喘有点急,听起来像是在赶路,“我带你去医院。”
“我不想去,我没事的,顾老师。”
“不行,张凯丝说你烧的很严重,我这就去找你,你准备一下,待会儿就下楼来。”
我一怔,从未想到温文尔雅的顾少卿也有这样强势的一天,一口气说下来,完全不是商量,明摆着是在命令我。
虽是如此,心里还是暖暖的,可当我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刚刚坐起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时,我想我是真的走不动了。
“顾老师,我不去,吃两颗药就好了。我现在好多了,就是脚下踩着云朵似的,软绵绵的不得力,但还真挺好玩的。”
顾少卿在那头叹了口气,“傻姑娘都说胡话了,我上楼去接你。”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靠着床沿坐了坐,心里还暗暗想着,这个白斩鸡又说大话,他怎么上得来,阿姨是绝对不会允许男人进入女生宿舍的。
可另一重的心思又在隐隐期待,如果能够看到他,我的脑子就不会这么痛了吧。
不过五分钟,有人敲了敲房门,紧接着,顾少卿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沈和风,是我,顾老师。”
他真的上来了?我直叹阿姨立场不坚定,遇见小白脸说两句好听话,就连同自己的职责都一并忘了?再看看自己这头乱蓬蓬的头发和一身绿色小恐龙睡衣,若是被他看见,我的形象会落到什么地步去?
“你等等,我还没换衣服呢!”
可来不及了,我听见阿姨的万能钥匙正插进锁眼,一旋一扭,咔哒一声,门便开了。
顾少卿跟在阿姨身后走了进来,嘴里连连说着,“麻烦你了……”
那阿姨笑容更加灿烂,两眼恋慕地将他上下打量,和把剃刀似的来回刮着,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塞包里扛走。
“老师你不用客气,这是我分内的事情。”她那绿豆小眼一转,闪着精光,“老师年纪多大了,有女朋友了吗?我家女儿——”
“阿姨,”顾少卿打断了她的话,“我先看看这孩子再说。”
我正慢悠悠站稳了身子,两只手不停扒拉着乱蓬蓬的头发,见顾少卿一步步逼近,连忙一张双腿将那条小尾巴死死夹住,故作镇定地望着他笑。
“我没事,顾老师。”
他完全没听我说话,手背贴上我的额头量了量,淡淡的笑容便彻底暗了下去,继而一字一顿地说了几个字,“幸亏我来了。”
我的扭扭捏捏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顾少卿在一旁帮我收拾东西,钥匙、纸巾、身份证,神情之投入,让我怀疑他是否自始至终都没听一旁叽叽喳喳说话的我。
他揽上我的肩,带我离开时,方才又一次理我,“你累不累?”
我连点头的力气都快耗尽,“累死了。”
“那你还说话?”
“……”这人真不解风情,我不是怕浪费你时间吗?
阿姨走在前头,还是一脸媒婆的谄笑,一遍又一遍地夸着顾少卿,“老师你真负责,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不然哪有这么好的素质?我家女儿也刚刚大学毕业,现在……”
顾少卿不加理会,搂着我,有意放慢了步子,偶尔望向我时,眼神里总有阵责备又关切的柔光浮动。
却不知我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到被他手相贴的地方,温温热热很暖很安心,哪怕我没有洗漱,带着一头枯草似的头发,还穿着如此幼稚的睡衣,他都不曾迟虑过半分,搂着我,就像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我。
下了最后一阶楼梯时,我突然顿了顿脚步。顾少卿有些紧张地看着我,“走不动了,要不要我背你?”
我没吱声,用剩余不多的力气将睡衣的帽子戴起来,让大半张脸都蒙在其中,我不想让大家看到我的狼狈样子。
顾少卿便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笑我,“都这样子了,还想着要好看。”
后来凯丝才告诉我,那天早上,顾少卿知道我生病之后,将下课时间足足提早了三十分钟,紧赶慢赶讲完了预定的知识点,就一路奔去了宿舍。
“那速度,田径队的也比不上吧,只听‘嗖’一声,人没了!”她眉飞色舞地为我形容,甚至至此将搜索方向改去了体育方面,逐条比对着新闻,看看是否有“小飞人”顾少卿的消息。
与之同时,女生宿舍也刮起了一阵旋风,很多人都看见一个长着尾巴的绿恐龙,居然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被一位“帅到惊为天人”的男人带走了!
一群如饥似渴的女生们首次明白,现在男人的口味居然都转化到如此重的地步,怪不得她们长久以来,只能一边唱着“没有你的日子里,我把黄瓜当成你”,一边感叹自身花容月貌为谁妍的悲催。
为了符合时代的发展方向,迎合帅哥们的最新品味,大家纷纷团购了绿色恐龙睡衣,一时间,这一区的超市,时常充斥着拖着尾巴穿梭的绿色不明生物。
而我被顾少卿带去医院时,还不知道这一走竟然诱发了如此多的事情。我只是歪在椅子上,看头发斑白的老医师麻利地写着病历,再将厚厚一沓付费单递给顾少卿。
等躺上病床,冰冷的液体输入我体内时,顾少卿方才脱了外套,满头大汗地坐在了一边。
“你很累吗,顾老师?”
他用了我的纸巾,仔仔细细地将汗擦干净,又松了松蓝色的蚕丝领带,方才回答我,“不累,你看我像是那种走几步路就喘气的人吗?”
我笑了笑,“不像。”
他扔了纸巾,也笑,“这不就行了!”
“你像那种风一刮就飞了的人。”
“……”他冲我微微一挑眉,故意压低了嗓子,“和风,做人要厚道,你给我实事求是点。”
“本来就是事实啊。”我咯咯笑了起来,“哎,顾老师,我又想起一笑话。”
“你的笑话怎么这么多?”他蹙着眉头瞧我,“说吧,别是编排我的就好。”
“我怎么敢啊,”我将被子掖了掖,好让视线更容易扫到他脸上,“狮子和熊分别在树旁便便,一个月之后,狮子便便的那棵树比熊便便的那棵粗了好多。熊脑子笨啊,转不过弯来,就来请教狮子:狮子,狮子,怎么你便便的树比我的粗这么多?”
我一顿,没往下说,留着空白让顾少卿自己想,他一脸茫然,赶忙问我,“为什么?”
“狮屎胜于熊便哪!”我乐得不行,“顾老师,你怎么比熊还笨!”
他这次的反射弧小了许多,看着我笑了半天,更是不停地夸我,“你脑子成天就记得这些!”
我耸耸肩,镇定无比地看着盐水瓶内橙黄色的液体,心里一遍遍讥诮地重复着:这个笑点滴的白斩鸡。?
☆、第十五章 白色沙云笼罩五月(5)上
? 因为发烧,我一共挂了三天水,无论早晚,顾少卿都一直陪着,忙里忙外,又是付费又是拿药。我看着他来来去去的身影,心里说不出到底是何种滋味,有点甜有点酸还有点涩。
我躺在病床上,掩着被子,真怕他闲下来后,问我要不要爸爸妈妈来陪,但他一直任劳任怨毫无怨言,丝毫不提这方面的话题。一开始还觉得受用,渐渐地,我变得更加烦躁,他有意避讳便是早已了解透彻,但我却一点儿也不想让他看到心底的这些小事。
人是世界上最矛盾的动物,我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天花板,静悄悄地告诉自己。
事后结账时,看着那一张张数额极大的票据单,我又一次将眼睛睁得老大。怎么也想不到啊,不过就挂了几瓶水,竟然花了一千大洋?
我赶忙从卡里取了钱还他,一开始他还死活不肯收,我只能哼哼唧唧以哭威胁,他方才怕了连忙收了过去。那速度之快,也是“嗖”一声,钱没了!因而我一度猜测,这个顾少卿当年绝对是弹棉花的,两手那叫一个麻利利呀!
“顾老师,”我吞了口唾沫,又看了一眼票据,这一刻,能听到心脏滴血的声音,“看病真贵。”
他正开着车,一扶镜框,抿了抿唇,“是有些贵,但把你治好了,这钱也花得值了。”
我咂咂嘴,不住地摇头,“顾老师,我真的错了。”
他蹙了蹙眉,“怎么了?”
“你想啊,一瓶水好几百块呢,我连个味道还没尝,就被他们一股脑全挂进身体里了,多亏啊!”
“……”顾少卿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你还想把那个当汽水喝?”
“不,”我很认真地纠正他的错误,“是盐汽水。”
生病耽误下的那几天,正好错过了校庆晚会的整体彩排,为此,团委老师对我意见极大,每每组织对词,他们就一一剪手别在身后,挺着胸膛,老鹰捉小鸡似的转来转去。
顾少卿为这事没少为我受气,每每背不出词,或是主持太死板被批评,他都抢先应承下来,声明待会儿会亲自辅导。
他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沈和风,你要是主持的时候能和往常一样幽默就好了,肚子里明明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僵得只会照本宣科了?”
这个人,将我剖析的还真挺全面,可我嘴硬不肯承认,“顾老师,你别开玩笑了,我可一直走的是知性成熟路线,那种小女孩的作风千百年前就扔了。”
顾少卿的眉角明显的一抽,望着我,皮笑肉不笑地摇头。
为了节约经费,校庆晚会和建党节撞去了同一天。考虑到日期的特殊性,学校一早将晚会安排成唱红歌爱祖国的副主题。除了每个学院经过重重选拨,出来一两个节目外,占重头戏的便是这唱红歌的任务。
全校上下早就弥漫在一片红色歌曲的大氛围之下,晚会开始前三天,更是在操场上扬着两个大音响,一遍又一遍安排老师、学生不厌其烦地练歌。
我们四个主持坐在一边看着,把那该会的不该会的都学得精通,以至于从早到晚脑子里都绕着那铿锵有力的调调,干什么都合着这节拍来进行。
林纾曼老师第一个受不了,“轰轰隆隆和敲大鼓似的,还让不让人背词了?”
播音部部长长长叹了口气,“可不是,瞧我这觉悟高的,晚上说句梦话都是照红歌旋律唱出来的。”
顾少卿向来不在人后说闲话,更不是那种会发牢骚的人,因而主动提议要给我们说笑话解闷,可每每看着其他两个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我板着的一张脸就更显得突兀起来——没办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