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地站着一阵跺脚,依依呀呀地叫唤着,直到一边的汪安安拿笔狠狠戳了戳桌面,凯丝方才过来一把拉住我,“乖了乖了,别闹了,对不起,和风,我刚刚不该那么说你,这总好了吧?”
我向来得寸进尺,鼻子一皱,地动山摇的“哼”一声,她立刻特狗腿地冲我笑,“你瞧瞧你啊,浑身上下都是优点,要真想鸡蛋里头挑骨头,估计也就两处不美——”
“……”我眼一瞪,呲着牙威胁她,“你——闭——嘴!”
“——内在美和外在美。”
又是一阵大打出手。
等我们俩再一次恢复和平共处的外交关系时,已然都顶上了一头稻草似的乱发,歪着嘴扶着下巴时,还互相埋怨刚刚对方的一拳打得实在太重。
歌是在我的电脑上听的,开了最大的声音,好让大家都见识见识顾少卿的品位。前奏欢快,节奏感强,音符仿佛蹦着跳着钻入耳中,可当Ann张口唱了两句之后,汪安安在另一头噗嗤一声笑了,而我和凯丝则是面面相觑,一脸的不可思议。
“凯丝,你觉不觉得这词儿唱得……有点儿快?”我苦着脸。
“不是有点儿,和风,这绝对是很多点儿!”凯丝哀嚎两声,“而且这一口气不够长,绝对能唱背过气去,你信不信?”
“我信。”我重重点了点头,“凯丝,我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
她满怀同情地望向我,“什么?”
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还是找把刀捅死自己吧。”
“好主意!”凯丝握紧了拳头,在我面前用力扬了扬,“和风,你这辈子都没想过这么清楚的一件事了。”
“……”
歌,到底没唱。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搭车出去买了一份白斩鸡,对词的时候将顾少卿偷偷拉到一边,看着他满意到享受地将鸡块一一吃下。
我则是在一旁,东拉西扯说了一箩筐的话,正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刚刚要切入正题速战速决,却被他抢先发现,一句“人不可言而无信”就将我打得落花流水。
可古人那句充满浓浓哲理的话怎么说来着——失败是成功他妈!没错,一次失败就能将我打败了吗?显然不能,伟大的组织告诉我们,坚持就是胜利!
就在越挫越勇、前赴后继好几回之后,顾少卿总算做了退让,答应用十份白斩鸡交换我这一次的食言而肥。
“我帮你记备忘录上。”
顾少卿说这句话的时候,十足的孩子气,以至于被林纾曼老师看见后,走来我身边言笑晏晏地说:“瞧你们小顾老师多可爱。”
我只觉得脸上微微一烫,连忙借故先走,在卫生间内窝了好久好久。
一切都变得顺利,除了忘记将那惊魂一夜告诉凯丝之外。我时常在想,如果早一点将和电工老师间的风波告诉凯丝,那后来的那些事还会不会发生,我和顾少卿之间又会变成何样。
而现在,活在当下的我,站在穿衣镜前仔仔细细将焕然一新的自己看了又看。黑色的长发打着活泼的小卷,刷了好几层粉的脸异常的白嫩,还有这条长长的金色礼裙……一切都妆饰上簇新的模样。
林纾曼老师则是穿了一条纯白的礼裙,长发高高盘起,露出一张玲珑小脸,晶莹闪烁的项链托出性感的锁骨,美得像是一个公主。
凯丝跟着我混到后台,看到林老师时也是一样的惊讶,“和风,林老师真像一尾出水的美人鱼!”
我微微蹙了眉,瞅了瞅自己,有些疑疑惑惑地问她,“那我呢?”
她似是一直没注意,直到此刻方才将我好好打量,上上下下扫了两遍,方才摇了摇头,“和风,你顶多像一条金鱼吧!”
我两腿一软,差点一个趔趄摔地上,“就知道你没好话。”
不远处却涌来一堆女生,继而两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便映入眼帘。嘻嘻哈哈笑得五官皱去一起的自然是播音部部长,而另一个——
我怔了怔。
顾少卿戴着领结,穿了三件套的正装西服,黑色,熨得板板正正,服帖地修饰出他的身形。
我知道他穿西服好看,却没想到,这样好看。
与之相比,同样西装革履的播音部部长十足像个小跟班,是那种需要喜笑颜开,提着公文包的小喽啰。
天与地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我想我终于有了一个直观的感受。
他浅笑着走到我的身边,带着一阵柠檬的清香,眼内光华四溢,是天上星,璀璨夺目。我的一颗心跳得迅速,砰砰砰直往喉咙外面冲,我也冲他笑,用尽了一切的力气——
他却从我身边轻轻走过了。
“裙子很漂亮。”他对林老师说,一定还带着柔软的笑。
“人就不漂亮?”林老师的话里带着娇嗔。
“也漂亮。”
心往下坠,很快很猛烈,他从我的身边轻轻走过,带着让人迷醉的柠檬香,没注意到这尾金光灿灿的鱼。
鱼就是鱼,再光鲜耀眼也没有丝毫价值。一尾鱼,大海是它的家,而大海里,却不只有这条可怜的鱼。
我隐隐在想,身后的这个男人是不是就是我的大海,而我,却不过是他永远记不得的,一条鱼。
凯丝仍旧不改花痴本色,拉着顾少卿要我为他们俩拍照,他方才注意到我,没有惊奇没有惊叹,只是浅浅而笑,比他身上的柠檬味更淡更远,“这是要鲤鱼跃龙门了?”
我笑不出来,很慢很慢地摇着头。
顾少卿在台上唱歌时,我就坐在一边静静地望,他十指修长,弹钢琴再好不过,背脊挺得笔直,专注到忘我的地步。
灯火璀璨下,清朗的男声轻声吟唱。
“Hold your breath; then roll the dice。
It might be the run road to paradise。
Don't say a word。
Here es the break of the day。
In white clouds of sand raised by wind of the end。”
黑白键中,旋律在他身边跳裂成两半,一半通往莫可知晓的未来,一半直抵我惊跳如擂的心脏。
七月的夜晚,渐渐凉下的晚风自远处吹来。带着一丝土腥,带着一点暑气,扑打在我洗净的脸上,消散了,那沉淀进心底最深最软的柠檬香味。
如果可以,有一天,我要站在平等的地方和他并肩看云霞雾霭,在他喊我和风或沈和风的同时,轻轻地告诉他,这一天我走得有多艰难。
而此刻,炎热的夏天明明越来越近,我却手脚冰凉地站在镜子前,一遍遍冷静:不过就是喜欢这么简单。
是的,没错,顾少卿,我喜欢你。
?
☆、第十七章 白色沙云笼罩五月(7)
? 主持校庆晚会的第二天,我忽然就成了校内数一数二的红人,材料学院有尾胖金鱼的消息以光速扩散,BBS上不停涌出热帖精华大爆我当晚的各类照片。
原本只有一个丁中一作跳梁小丑,一夜间竟多出众多同一阵线上的战友,有钱地买了花,没钱地看大家买花,一齐冲着女生宿舍浩浩荡荡地开过来。
那时,绿色恐龙睡衣依旧流行,我便和凯丝穿着最低调的衣服,团缩在一处跟着绿潮往外挤,一边胆战心惊生怕被这一群的氧化铜发现。
而顾少卿也必定有着同样的问题,我简直难以想象像他那样一个老实过头的人,如何能抵抗外表冰冷内心火热的饥渴女,艰难而完整地从重重人墙中爬出。
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教室,椅子还没坐热,就有好些人来阴阳怪气地打招呼。大家都是一个班荣辱与共过的战友,陡然最低调的一个成了风云人物,虽有浓浓的好奇心驱使,却又磨不开面子,只能偷儿似的小心从事。
我相当理解他们这种矜持中压抑的窥伺心理,事实上,我十九岁初踏大学校园那年,也是抱着这样的心理偷偷看凯丝和一高年级学长亲吻的。明明心里想看得要死,就是要表现地毫不在意,头发一甩,鼻中一哼,可浮夸的表演下两只眼睛早溜了出去。
凯丝一听,狠狠给了我一个爆栗子吃,两道弯眉拧在一起,“看不出来啊沈和风,你不仅嘴快人刻薄,连思想都是这么邪恶,我可再不和你好了,免得被你算计了。”
“凯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难道不应该为我高兴么,我是多会发掘事物背后的真相哪!”我握拳霍霍,欣喜若狂。
“得了吧,”她居然冲我翻了个白眼,“世界上就是有你这种人,才成天鸡犬不宁血肉横飞的。”
我啐她一口,“什么逻辑。”
便是此刻,电工老师抱着一沓作业走了进来,我只觉虎躯一阵,刚刚的万重豪情都即刻烟消云散,蔫头耷脑地靠上椅背。
他在讲台上说得风生水起,而我瘫在下面,心中风起云涌,一遍遍安慰自己:多大点事儿啊,不过就是老师认真负责,平时多关心了一点而已。
“铸造班三号。”
敏感的班级,敏感的学号,凯丝还在旁边嘀咕,“这次也没说话啊,怎么又被点名了。”
我一咬牙,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
“刚刚我们提到由于电压与电流之间有相位差,电路的功率因数不等于1,电路中发生能量交换,出现无功功率,因而造成两方面的问题,第一……”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个人到底在讲什么?
“……那么请你说说,要提高功率因数,最常用的方法是什么?”
“……”我将手伸下桌面,狠狠扯着凯丝的衣服,关键时刻,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她尽冲我拧巴着表情,比我还茫然地回望过来,我急了,要么怎么说求人不如求己,拿起书一个劲地翻起来,却不想——
“还是带的《材料力学》,三号,你确定没把脑子也丢在宿舍?”
身后一阵喷笑声,我没好气地扬起眼睑睨他,“不会。”
他摇了摇头,又是那样阴森森地露牙笑,“三号,脑袋空不要紧,关键不能进水,你可再不能因为学校工作而如此荒废自己的学习了。”
我一见他那笑,鸡皮疙瘩立刻落了一地,哪里还有空出的思维想他的话,一个劲地点头,特实诚地决定痛改前非。
可他偏偏来了一句,“明晚实验前来我办公室一趟。”
因为这么个插曲,我这一整天,都一度活在烦躁不安的情绪中。想和一旁的凯丝好好说说这件事吧,她忙得上蹿下跳,片刻功夫都没有,直到那个刘洪涛出现,我方才恍然大悟,这家伙又重色轻友了!
他们两人要去市中心逛逛,至于我这个孤家寡人,自然不好去做电灯泡。谁知道凯丝不同意,硬是拉着我一同走了。
“和风,要是没了你,怎么足以体现出我的魅力?”
她说得俏皮却可恨,而我也只是瞥她一眼,懒得理会。
我们三人窝进星巴克一隅时,天上竟然飘起了蒙蒙细雨,一丛丛杂乱地坠落,纷纷扬扬针似地扎进我眼中。
“喝点什么?”凯丝一拍我大腿,“今儿我请客,Joy付钱。”
我还是懒洋洋的,“豆蔻香草拿铁,最好再给我加两包砂糖。”
凯丝挑着眉,“今儿怎么了?平时你不爱喝甜的呀。”
废话,今儿不是平时,今儿我心里可苦了。可就是不想说话,埋着头,在手机上一遍遍地玩弱智游戏。
刘洪涛刚将咖啡端来,凯丝就拉着他在另一头嘀嘀咕咕地讨论,间或神经兮兮地朝我望一眼。
没过多久,凯丝连声地喊我,将Ipad往我面前一搁,颇有气势地喊了一句,“看!”
看不懂,页面上全是满满当当的英文,有几段还配着插图。
我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这什么玩意儿?”
凯丝一副知道你看不懂的模样,指着屏幕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一常春藤盟校的官方网站,太具体的不解释,你听不懂。”
我被她一梗,狠狠白了她一眼,“那也甭和我说了。”
“那你可别后悔!”她反瞪过来,手却不停地滑动,翻开另一个页面,指了指照片上的一个人,“你过来瞧瞧,这人是谁?”
照片不大,只有形容亲密的三个人,一个满头银丝,笑容可亲,明显是个外国人,一个则是长相清秀,一条乌漆漆的辫子拖在肩头,而凯丝指着的那一个,戴着高高的学士帽,俊然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身材极其挺拔。
我一把夺过那Ipad,两只眼睛恨不得贴屏幕上,“这是……白斩鸡?”
“没错,就是他!你再看看下面的简介,原来顾老师是神经系统和心理健康专业的高材生,二十三岁时就获得了博士学位。”
我完全懵了,一时间空气都变得异常黏密,然后听见自己傻傻地说:“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凯丝学着我的话,一字一顿,“这意味着你二十三岁时方才勉强本科毕业,而人家已经一路领跑,站在博士的高度向你挥手问好!而且你看这儿,他读研时就协助导师拿到了那年的学科最高奖,后来又做了这所大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助理教授,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风云人物。”
刘洪涛也凑上来,冲我们两人一脸讳莫如深地笑,“不仅如此,你们那个顾老师家绝对大有来头,一个老师再怎么有钱,也难潇洒到他那个地步吧!我一时觉得好奇,就千方百计想进入环境看看他的个人档案,结果——”
凯丝连忙问,“结果怎么了啊?”
刘洪涛一揉头发,有些懊恼地说:“结果——没黑成功。”
“呸,那你还拿出来说个什么劲!”?
☆、第十七章 白色沙云笼罩五月(7)下
? 我陷在沙发里,手中握着瓷杯,怔怔看着褐色液体上浮起的一层奶泡。
原来,白斩鸡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优秀到让我站在一边,都会禁不住自惭形秽。有人说过,爱情里需要那么一点崇拜,可当崇拜无限放大的时候,又该往何处寻求一份平衡呢?
我来自离异家庭,父母都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繁忙,剩下中间的一个我,徘徊在寂静无涯的青春里。当我陷于污淖而奋力出逃时,他已在地球的一端一帆风顺地完成着蜕变。
一杯咖啡到了底,一味苦涩寒了心。
刘洪涛买了两把伞,凯丝和我共撑一把,走了片刻之后,我们两人极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