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咖啡到了底,一味苦涩寒了心。
刘洪涛买了两把伞,凯丝和我共撑一把,走了片刻之后,我们两人极有默契地远远落了下来。
凯丝推了推我,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一天都不对,赶紧和我说说。”
“我没事。”就是已经不太想说话了。
“没事才怪,平时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你都急得王八似的瞪眼和我争,今天憋闷半天光拿乔了,你这不叫有事叫什么?”
我低头看着被打湿的鞋尖,良久,方才将电工老师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诉凯丝。她根本没想到,立刻顿在原地干笑了几声,眼神却亮晃晃地像是要杀人。
“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他也配!”
我连忙挥挥手,“你小点声,也许真不是我想的那样,他就是一认真负责的好老师,不过是为了我的学业操心。”
“好老师才有鬼呢!我和你说,上次晚会他特地来后台问我要了你的电话和QQ,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呢,可怎么也没敢往这上头想,你一说我就明白了。”凯丝将我胳膊一搂,拖着往前走,“不行,这就去找顾老师,人面兽心的家伙,还有没有师德涵养了!”
这张凯丝向来说到做到,而我还不想撕破了脸皮公然和老师作对,立刻反拽住她,劝道:“凯丝,你别这样,你不是老和我说冲动是魔鬼吗,现在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真是闹起来了,要别人怎么相信我们的话?”
凯丝杵在原地半天,进退维谷,一张脸皱缩做一团,许久后方才一脸低落地对我说:“和风,你这辈子就栽在老师手里了。”
我假意听不懂她话中的它意,很小心很刻意地斟酌用词,用尽量不在乎的语气敷衍,“凯丝,大不了咱们表面服从,偷偷反抗,长期作战,总能翻身。”
她握着虚拳往我身前一砸,“没事儿瞎担心,真有事儿了,你倒又不急不忙了。”
我讪讪而笑,扶着伞,往自己这头拉了拉,有雨从领口飘进脖颈,凉飕飕的。
凯丝就是在这一瞬变了脸色的,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街角一隅看去,眼底隐隐夹杂着些许不可思议。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连排的店铺并没有丝毫异样,收敛目光的那一刻,却在玻璃之后看到身着结婚礼服的两个人。
小而精美的一家婚纱摄影店,紫色流苏之后,顾少卿和林纾曼相视而笑。他穿着西服,她穿着婚纱,漂亮的彩妆让她看上去异常动人。
许是看中了橱窗前展示的一件长裙,林纾曼拎着裙裾和店员说着什么,顾少卿便等在一旁,异常温柔地笑着。
亲密的互动,暧昧的话语,眼中绝无旁骛的专注……答案揭晓的这一刻,一切才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我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下意识就跑,却被凯丝一把拦住,“和风,你给我回来,打个电话给他,也许店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我就这么怔怔地立着,眼睁睁望着她将手机塞进我的手心,拨了号码“喏”一声,“你问问。”
心里一遍遍反复:不是他,不是他……然而现实总是不容人喘息,玻璃后的男人开始找东西,很快,电话便接通了。
我在街口一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在巨大失落袭来的同时,努力让声音变得平常,“喂,顾老师,我是沈和风。”
“嗯,怎么了,有事吗?”玻璃后的人用手掩着话筒,已经走离视线。
“没事,我还差你好几份白斩鸡呢。”
他在那头低声笑了笑,语气分外的明朗,“我都给你记在账上呢,绝对一份也少不了。”
“嗯,好。”
“不好意思,沈和风,我现在有点忙,如果没事的话就先挂了。”
我想说好,可心里那个关闭的按钮不知怎么就被一揿,所有不明事理的骄纵都一拥而上,毫无立场地负气问他,“你到底在忙什么?”
他似是一愣,犹豫着说不出话来,我心跳得迅速,直接挂断关机,将灼热如烙铁般的手机扔去了凯丝怀里。
她急切地问我,“怎么样?”
又是半晌的沉寂。
直到她忍不住,狠狠甩了甩我的胳膊,拍着我的脸颊字字用力地告诉我,“和风,你听着,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许喜欢他了!”
“……”
伞落在地面的那一刻,雨水杂乱地打上我的脸,钻进领口黏黏地腻着皮肤。也就是这么一刻,心中豁然开了一道口子。
我在想以后的以后,我一定还会是那个说笑话骗自己开心的沈和风,而顾少卿……却不复是那个寂静一人,立于浅薄阳光下散发淡淡清香的男子了。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觉醒,竟是发现我所喜欢的人,永远不可能喜欢上我。
自此别后,流年静寂。?
☆、第十八章 白色沙云笼罩五月(八)
? 七月是霈陵一年中最难熬的月份,不如八月热得轰轰烈烈,也不如六月风清气爽。潮湿,多雨,绵延不断的阴天,重重阴霾之下,人群也成了灰蒙蒙一片,看不清眉眼,空着脸,游魂似的晃悠。
凯丝常常批评我的论调,“你自己心里不痛快,就别怪这天气玩深沉。你千万得记住,咱拍得绝不是苦情虐心戏,咱这可是正宗的情景喜剧!”
每每把我说笑了,她便手舞足蹈地蹦跶,“哈哈,这才像你嘛!和风,说真的,你根本不适合那深情款款的戏码,还是乖乖做回你的脑残儿童欢乐多吧!”
我便瞪她,一边摸枕头下的花铲。游走来,游走去,却怎么也碰不到那硬邦邦的铁家伙。
我急了,“凯丝,我那铲子呢?”
凯丝一脸惊诧地望着我,“天哪,和风,你不会真打算睹物思人,自此嫁给那铲子吧!”
我不理她的玩笑,还是执着着刚刚的问题,“赶紧的,我铲子呢?”
“扔了!”
“扔了?”
“嗯,扔了,那破玩意儿放枕头下,你真不嫌磕得慌!”我刚要奔出去,凯丝死命拽着我的手就往回来,语重心长的像是个大妈,“和风,你脑子清醒点,那顾老师虽然不错,长得帅,挣得多,人中龙凤,凤毛麟角!可他现在可被那姓林的给牵走了,你没见着他最近脑袋前都挂着一大牌子,牌子上还写着仨字儿?”
我糊涂了,确实没见着啊,“哪三个字?”
“林——家——犬!”凯丝一本正经地回答。
“得了吧,他又不是狗。”我反呛过去。
“你怎么不懂呢,男人就是条狗,谁有本事谁牵走!你现在既然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和使筷子一样一样的!”
我咬着牙齿恨得心痒痒,“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喜欢他!”
“要我相信你那张嘴,还不如相信世上有鬼。”她冷哼。
我一怔,简直不知道要如何争辩,半晌后忽然想起话题的源起,这才又绕过来,摇着凯丝大声嚷嚷,“我的铲子呢!”
十分钟后,铲子又被我找了回来。发现它时,它正独自躺在垃圾旁,孤孤单单像在等我,心里就这么疼了一疼。
五岁之前我以为一切皆有生命,它们怕疼怕孤单怕没有爸爸妈妈——像我一样。而今天,二十岁的我,默默地和我的铲子说话,居然一下子,倒退了这么多年。
凯丝始终不相信我的话,一点也不信。她甚至坦白早就将我看穿,“你和他闹别扭那会儿就不对劲了,对一个人太过忽视或是太过敏感,都是太在乎的表现。”
我心里正不是滋味,扁扁嘴嘟囔,“那你还不看好我,让我悬崖勒马?”
“我为什么要让你悬崖勒马?和风,那时你未婚他未娶,难道我要因为师生关系就拦住你吗?拜托,鲁迅先生和许广平当年也是师生!”她叹口气,“可现在不行了,他要结婚了,你必须克制自己,压抑下感情。唔,再找一个是最好的方法。”
凯丝越说越高兴,甚至一步步帮我规划起未来,坚持要将她心中完美的化身——红桃六——硬塞给我,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一开始的爱情专家渐渐变得越来越不靠谱,可我也只是歪着脑袋捧着下巴,愣愣看她开开合合的嘴唇。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愿多想。
考试周的来临让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日子于我却异常的平静。虽然电工老师的找茬接连不断,但凯丝每每坚持跟在身后,他那阴森森的笑容也总算收敛了许多。
顾少卿呢?最不想提及的便是他。
他向所有人隐瞒了自己的婚讯,也没有闲工夫来向我索要剩下的白斩鸡。他总有许许多多忙不完的工作,因而补课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于我,却实在算是一件好事。
最后一节课,偌大的办公室内,只有我和他两人。更多时候,我享受这样闲逸的时光,静静相伴的两个人,还有窗内并不算莹亮的灯光。
而现在,却不适到坐立不安,他讲题时,空气中浸淫的淡淡柠檬香气,是一股致命的蛊毒,浅尝足以致命,而我早已中毒太深。
他字迹清秀的不像话,一笔一划柔软而俊朗,像是他的性格。笔尖却陡然一停,紧接着,我感受到脸上两道锋锐的目光,一抬头,撞上他肃然的脸。
“沈和风,”他连名带姓地喊我,眉间早已蹙起,“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我不希望你用这样随便的态度对待学习。”
我没料到一贯好好先生的他会对我发火,是真的恼了,所以那俊然的脸才如此绷紧。
“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我牺牲休息的时间来帮你补课,不是想看你这样吊儿郎当,不拿学习当回事的样子!如果你不想学就告诉我,我绝对不会限制你的人生自由。”
“……”原来他说气话的时候,也会是这样伤人吗?我慌忙地站起,将怀中抱着的东西一齐摆上桌子,“对不起,我去趟卫生间。”
也不等他回答,起身便冲出去,一路小跑,埋头扎了进去。曾经因为脸红躲进过一次,现在却是因为……眼红?
我背靠着墙壁,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一点点滑坐下去。讨厌一个人会是怎样的嘴脸,像他对我一样吗?
我搞不懂,事情怎么会闹到如此地步。
不知过了多久,顾少卿居然在外头喊我。我一怔,吓得赶紧爬起来,抹干脸上的泪,冲着镜子干巴巴地笑了笑,刚刚走出去却被他一把抓住胳膊,硬生生拽去了楼层阴暗的一隅。
“这条短信是怎么回事?”
他将我的手机递到眼下,发信人一栏赫然写着“变态电工老湿”几个大字,每每有新短信,手机总是默认打开,而顾少卿一定是无意看到了下面的内容。
“和风小朋友,我刚刚批好卷子,现在正腰酸背痛,有没有什么奖励呢?抱一抱吧!”
我心里直叹坏了,这一场误会要如何解释?
虽然每每和电工老师碰面,都有凯丝寸步不离地跟着,但一早告诉的号码却没办法擦除。他加了我的QQ,又存了我的号码,时常东拉西扯冒出来和我说一堆话。近来愈发大胆,说的话也越来越肉麻,凯丝不让我删,说是保留证据以防万一。
却不想,竟然被他看了一条。?
☆、第十八章 白色沙云笼罩五月(八)下
? 许是这儿的光线不佳,方才衬得顾少卿的脸色微微发青,额上早已渗出绵密的汗珠,那一双眼睛简直灼人的可怕。
我接过手机,越握越紧,极不适宜的心虚,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你谈恋爱我没意见,”他的声音降了好几度,比刚刚还要严厉,“可他是你的老师!”
夏日炎炎,只穿着薄薄一层衬衣的我,背贴着身后的瓷砖,冰冷啮噬,渗入骨髓中透支精力。
我低着头,浑身发颤,明明是被误会,却像极了一个真正的贼。
“老师就不可以吗?”我问他,就是想听听他的回答,“老师和学生之间,就不可以在一起吗?”
他起初没吱声,随后眸光一抖,却咬着上一个问题死死不放,在我的又一次追问下,他方才抬手松了松眉心,显得很是疲乏。
“你知不知道他是有老婆的人?”他叹口气,“沈和风,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老师和学生恋爱那么简单,是你自身出了问题,你这是在破坏别人家庭,你懂吗?”
我摇摇头,我不懂,我又为何要懂呢?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什么人是完美无缺的,如此一个受上天垂怜的男人,有一天,不也是要做个不明事理的蠢人?
我推了他一把,侧身走过去,“没了解真相之前,你没资格这样说我。”
我是气极了,才会咚咚咚直跑,继而破门而入,拿起自己的东西就往外冲,再一头撞上风尘仆仆而回的王教授。
他揉着前胸喊我,我不理,便问其后赶来的顾少卿,“她这是怎么了?”
而我已经出了办公室,再听不见里面二人的对话。
我没骑车,沿着路灯下的树影往宿舍走,步子出奇之快,在逃离一场怎么也醒不来的噩梦。
身旁汽车鸣笛的声音分外响亮,我猛然顿住脚步,是因为开车的那一位竟然是林纾曼老师。
她将车横停下来,嚯的拉开车门,急速跳下便是一声重力地关门。她一定哭过,两只眼睛都肿得厉害,昏黄路灯下更是看得到那眼中的点点晶莹。
我愕然杵在远处,刚喊了她一声“林老师”,她几步并成一步抢至我身边,一把夺过去我的包,疯了似的提着四角,向下一倒,所有东西便落了下去。
她径直捡起手机,抖着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等我意识到她在看电工老师发来的短信时,她已经浏览了大半,很快便抱着头蹲在地上嘤嘤哭起来。
我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弄得一头雾水,连忙蹲去她身边问,“林老师,你这是怎么了?”
她猛然一抬头,那眼中涌起的深恨让我不禁一惊,与之同时,左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啪”的一声响——我竟然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去,我立刻就懵了,耳边窸窸窣窣听不清楚,脑海中更是混混沌沌毫无思绪,视线也渐染模糊,所有的感知一瞬间被抽离。
顾少卿便是这时候来的,拉着早已失去冷静的林纾曼,一遍遍地大声和她说:“事情还没水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