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这话说得,好好的心情都被弄坏了。当一个人开始回忆过去的时候,就证明他已经老了。我看你也不老啊,怎么心态比谁都沧桑呢?”
他没吱声,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研究起地面的瓷砖。直到另一副部过来问话,他方才将头抬起来,“办啊,必须办,多有意义一事儿。”
副部点点头,“成,就怕没人参与。”
我迫不及待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部长待副部走了,方才开口,“晚上有个游戏,是让大家坐成一个圈,各写一个平日里不能说的秘密,交给左手边的这个人。我觉得这是挺好一表白的游戏,他就觉得说可能没人参与。”
传纸条写秘密,再告诉自己左手边的那个人?我的心动了一动。
没想到部长伸手在我眼边挥了挥,“哎,和风,有个事儿和你说呗。”
“说吧,”我睨着他,“好事儿坏事儿?”
他讪讪笑着,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又碰了碰鼻子,提了提眼镜,“其实本想告诉你的——通过那个游戏——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总觉得有些话不说,堵在心里,真的是件特别难受的事儿。”
我貌似有些懂了,脸颊微微红了,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装傻,“什么事儿啊到底?”
“我喜欢你。”他站到我面前,说得极快,“你第一次来面试,我就一眼喜欢上你了。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无论我做什么,你的视线都不会在我身上停留超过三秒钟,我原本是决定将这个秘密烂在心里,不想一说出来连朋友都做不了。可是我现在大四了,马上就要走了,再不说这辈子都没机会了,我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和风,你听清了吗,我说我喜欢你,已经喜欢很久很久了。”
他一停不停,从头到尾放鞭炮似的说完了,生怕一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一般。我拿手碰了碰脸,滚烫滚烫像是块热铁,丁中一之后,很久没听过这样现场版的告白了。
他傻傻看着我,我怔怔望着他,同样的两张红脸照镜子般相对,不出十秒,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紧接着也乐了。
我给顾少卿发了短信,邀请他晚上来游园会逛逛。他很快便回了过来,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结束。
想必晚上要闹到很晚,我回宿舍又裹了件毛衣方才放心,刚出了大门,却看到一个穿着法国蓝长棉衣的男人从面前走过,居然会是顾少卿。
“顾老师。”我喊他,一溜小跑走去他身边。
“是你啊,我正准备往那边走呢。”他戴着皮手套,指了指食堂的方向。
我便落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那我们一起走吧。”
“好。”
他的态度并不太温和,或许是经历那一晚,让他有些难以面对我。我却不同,有意无意间总是瞥到他的嘴唇,淡淡的粉色,不笑时也微微上翘,绝对是个好脾气的人。
我要对你告白了,顾少卿,你知道吗?
学生会的人都很喜欢顾少卿,见他来了,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女生们将买来的瓜子水果都往他面前推,他只不过温和一笑,她们立刻便红了脸,两两聚在一起神魂颠倒了。
我站在这一块的边缘,看着食堂里渐渐增多的人群,人来人往,具是面带笑颜。建筑学院的台子就在斜对面,早已是人满为患,许多人排队等着在大屏幕上切水果。
有人在旁边说:“早知道咱们也这么搞,这人气多旺啊。”
另一人插嘴,“人家电力的人气也好,貌似是什么猪八戒背媳妇,谁坚持的时间长,谁就能拿大奖。”
部长的声音窜出来,“一边去,咱们的也不比人家的差啊,人人都有窥视欲,知道旁边一人的秘密有多刺激!”
顾少卿便是这时走到了我的身边,他递给我一个桔子,往四周看了几眼,“不去转转?不想拿一个大奖回去,当新年礼物?”
我摇摇头,“懒得去,而且好多项目都要两人配合,我一个人怎么拿大奖?”他便点头,我有意逗他,“不然我们一起去,然后拿到大奖对半分?”
他却没答应,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片刻后方才答话,“人太多了。”
我便只有笑,“我开玩笑的。”
渐渐的,我们这一块也聚起了人,多是认识的人捧场,在一边玩了些小游戏后,部长组织大家坐下来,写出心底的秘密。
我便有意坐在顾少卿的右边,他看着桌面浅蓝色的纸,还有些不太乐意,“我这么大年纪的人,和你们聚在一起玩,是不是不太好?”
我递给他一支笔,很用力地说:“总之你不许走。”
他接过笔,冲我淡淡一笑,“好吧。”
来玩游戏的几对要么是情侣,要么是有暧昧,大多是想趁此机会表明心迹。
我捏着笔,余光中瞥到同样在犹豫的顾少卿,拇指与食指夹着笔,轻轻一转再紧紧握着。就这么来回了几次,他像是有了答案,匆匆就写了下来。
我却提着笔,手一遍遍地发抖。好容易写了歪歪扭扭的四个字:我喜欢你,又被我转而划去了。
我爱你。
我一笔一划,从未这样认真地写过这三个字,落下最后一笔的同时,纸面如被割出几道口子,光芒四溢中刺伤了我的眼睛。
再看不下一秒,我将纸迅速折好,递到了顾少卿的面前。
他拿起来,展开了,而每一个动作都如同是放慢的镜头,折磨人心般慢条斯理地进行。直到最后一折,展开,便是内容。
他笑容一凝,睫毛一颤,侧头看我的一瞬,我却将头偏了回来。
下一个人的秘密在我的手中,字不漂亮,却异常工整,“我永远爱她”。
我看了看右边的男生,不知自己笑得可算自然,“祝福你们。”
晚上回宿舍时,依旧是顾少卿送我,彼此之前都没有打过招呼,却是默契十足地走到了一起。
我早就想好,再坏再坏不过就是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但至少能让我断了这心思,不用再花出大把大把的时间来胡思乱想。走至人生尽头之时回想,此生无憾,不会为此而觉得后悔。
若是他点头,一切皆有转机……偏偏这一条,我不太敢想。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不抱希望,便不会摔得太痛。
顾少卿一路无言,用属于他的速度一点点耗尽我心中的期待,如果此时此刻我还有什么思考的话,那便是一遍遍央求他能快一点了结。
我没回宿舍,转而去了楼后。深夜的操场空空荡荡,我下了阶梯,走到足球场的中心,站在辽阔的一处寂静,慢慢等着身后的他。
“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看看我,黑夜遮蔽了这双眼睛,只是微弱的光线亮起,却在他偏过头去的一瞬,一闪而过了。
我没来由地涌上一阵酸涩,眼内灌满了泪,刚说了第一个字便哭了,“顾老师,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沉默,空气异常冷凝。
“没有吗,可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看不到你会想你,看到你却又不敢直视你。一颗心就像在坐过山车,因为你的一举一动,上上下下,上上下下。”
他几不可闻地叹出口气,脱了手套,捏了捏眉心,“和风,别哭好吗?”
我也再顾不得什么形象,挥着袖子来擦脸,明明有一肚子的话,可一齐涌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了。害怕他爱上别人,因此捕风捉影直到急得生病,又哪怕只是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都会在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明明是这么多的话,可面对他时,偏偏再继续不了了。
我只能掩面低泣,没来由地觉得心酸,像是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喜欢,过客匆匆,而他,永远做不了我的归人。
如此卑微而可轻易忽略的暗恋,一个学生,对一个老师的依恋……幼稚而不够成熟的。
顾少卿站在我面前,局促中移动着步子,“和风,”他又喊我的名字,“学生对师长经常会有一种近乎崇拜的感情,我们的年龄、阅历、处事,往往会造成你们这样或是那样的影响。但请你相信我,这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和喜欢甚至是爱完全划不来等号。”
“……”我没想到,他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我是你的老师,比你年长许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有自己的分寸。”
鲁迅先生的太太许广平,一开始也是他的学生,他比她更年长,家中甚至还有一房太太,可他们依旧结合了,不顾一切排除万难,这一走便是一生。
难道他是伟人,顾少卿不是,老师和学生就不能在一起了吗?
我没有举例,更没有争辩,其实他的意思很明白,顾少卿不喜欢沈和风,他那样说,不过是为了让我不过于难堪。
我往后退了几步,止住了眼泪,抬头看他,毫无卑怯,我希望他知道,至少在这一刻,我们是平等的。
“我知道答案了,顾老师。”我竭力地让自己笑,尽管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今晚真不好意思,浪费了你这么长的时间,谢谢你以前的照顾,我先走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一人在寒风中奔跑,从黑暗直冲向微弱的灯光。钻进宿舍楼层的那一刻,恍似久蛰地下的一颗种子,被锋利的犁翻出地面,□裸地照射着淋漓的光芒。
纠痛的心脏依旧跳动,脑中却只有一句话在重复,顾少卿不喜欢沈和风。
他甚至……没有追来。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这就是属于我的初恋。
一个尚未开花便已枯萎的单恋。?
☆、第三十四章 这个冬天不太冷(4)
? 顾少卿再也没有给我发过短信,或是打过电话。我也没有,哪怕每每开了短信,在屏幕上写满他的名字,也还是忍耐住了没有按下“发送”。
不再打扰他,是我对他的体谅。
而他的分寸,是对于我的尊重。
凯丝很快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在狂轰滥炸似的追问之后,我向她和盘托出了那一晚的事。
她瞪着一双大眼睛,薄薄的鼻翼扑哧扑哧动得厉害。
“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商量?”她在宿舍里走来走去,一副母鸡下蛋,公鸡焦急的模样。
我懒懒地趴桌上看书,“你成天忙着约会,哪有心情和我听我说这个?”
她一脸心疼,蹙着眉头,扁扁嘴巴,过来直摸我的脑袋,“真是委屈你了,和风,顾少卿那家伙太不识好歹了,这年头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自己都送上门了,他还不知珍惜!”
我往后靠了靠,总觉得她在摸自家的小狗,苦着脸道:“别这么说了行不行,你越是这么说,越是让我觉得自己不知好歹,不,简直是不知羞耻了。”
她便问,“那你还难受吗,难受的话就和我说,我带你坐操场上哭去。”
我连忙摇摇头,“不难过了,有什么好哭的,我又不用排毒。”
然而没过几天,汪安安就公开抱怨,说每晚都听得到怪怪的声音,像是宿舍外的流浪猫在一抽一抽地叫,“可又很近,像是躲在床底下一样。”
我将这话听进耳里,每晚抱着我的花铲时,将被子裹得更紧一分,自此汪安安再也没抱怨过。
期末考试来势汹汹,平常的课大多停了下来。凯丝有了更多时间,日日陪着她的亲亲男友逛遍整个霈陵。而我,则继汪安安之后,成为了班上另一有名的拼命三娘。
若是在林荫大道上遇见我,无外乎两个可能,一是正往图书馆走,二是先去吃饭再往图书馆走。
自告白以后,我没有再遇见过顾少卿。临近期末的动员班会,我也以身体不好的借口逃开了。
不是不想见到他,是害怕见到他时,他因为躲我而闪烁的目光,或是过于坦荡而自然大方的谈吐……这一切都会让我觉得孤立无助。
有时候,光回想都觉得恍惚,曾经那样亲密无间,现在如何沦为路人。然而并不后悔告诉他,存着傻傻的心思在一遍遍告诉自己,也许某年某月的每一天,他仍旧会记得一个冒冒失失和他告白的女学生。
而这于我,已然足够。
然而,我却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校园论坛上爆出的一则帖子,一时间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而一心备考的我,却还沉浸在复习的紧张气氛中,尚未意识到一场风暴悄然来袭。
刚刚在图书馆占好位子,我拿着水壶准备去打点开水。开水房依旧有人在排队,我靠着墙壁,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花板,便隐约觉得身边窸窸窣窣的人群,不停向我指指点点。
我微微低了头,四顾望了望,那些小声议论的人即刻恢复原样,安安静静地排起队来。可一当我转移视线,大家又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我拿手摸了摸脸,难道是吃饭的时候没将嘴擦干净?可是摸来摸去,明明就是干干净净。
轮到我打开水时,前面一女生忽然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问我,“你是不是沈和风?”
我犹犹豫豫地点头,心想,我不认识她呀,她怎么知道了我的名字?
一路上亦是如此,待我坐下来,还没拿出书来,同桌的人已经聚成一团了,便边嘻嘻哈哈地笑,边拿眼睛偷偷摸摸地望我。那眼中的光芒,分明闪着鄙夷。
我心里只觉得奇怪,手机在口袋里突然震动起来,是凯丝来的电话,我急忙忙走出去接。
“和风,你在哪?”
声音极大,刺得我耳膜生痛,我连忙将手机拿开了,“什么事啊,这么紧张起来?”
“出大事了,你赶紧回来!”她在那头直拍桌子,“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死人,把你和顾老师同居的事情贴论坛里了,还添油加醋说得特别难听!”
我心里咯噔一声,回去收了东西就往宿舍赶。
一打开论坛,便是首页几个硕大的黑体字:“90后美女学生与任课老师的风流韵事”,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打开主版块,这一帖子飘红置顶,下面一溜都是与之相关的新帖子。我连忙开了看,第一行便指名道姓地写出当事人是材料学院的沈和风与顾少卿。发帖人甚至有意加黑,好让这两个名字分外显眼。
帖子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