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他一脸诚恳,“我们去找顾老师吧。”
我一拍胸口,幸好幸好,他没再提表白的事。
勉为其难地跟着这氧化铜走去讲台,他从身后拽了拽我的衣袖,递过来一大板黑巧克力。
我劈手躲开了,“不要,我不饿。”
“和风,”他的音调出奇的尖,“巧克力就像我对你的心,只为你醇美香甜。我是真的爱你。”
“……”
我浑身一抖,眼前发黑,膝盖一软,正跘上讲台前的台阶,差点就和大地母亲来了个亲密接触。
顾少卿的身手出奇矫健,几步一跨,黑影闪过,就将我稳稳扶住了。
“小心点,别摔着。”他的声音还有些喘。
我心中大恸,二话不说立刻甩开了他的手,往后直退了好几步。
竟然和这人面兽心阴险狡诈之徒,有了肌肤之亲!
我僵着脸,只差跺脚,心里那叫一个恨。
丁中一立刻蹦过来嘘寒问暖,特低声下气地冲顾少卿说:“谢谢顾老师,谢谢顾老师,多亏了你了。”
顾少卿那厮摆手说:“没事。”还言笑晏晏地开起了玩笑,“想不到沈同学还挺重的,这样也好,不会弱不禁风总生病。”
两人的语气十足是像那旧社会里买卖丫鬟,人贩子推销出自己的姑娘,点头哈腰装孙子,“谢谢老板,谢谢老板,多亏你收了我女儿,感觉好的话下次再来!”
财大气粗的土豪拨了拨手上的金戒指,笑得一脸奸邪,“没事儿,我多的就是钱!这姑娘还挺重的,也好,能干苦活不生病。”
心里两人正一来二去演着呢,就见顾少卿的嘴唇一开一合,耳边便又响起了他十足讨厌的声音。
“喊你们两个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说说这次的考试。”他斜斜倚着身后的椅子,语气亲切,“我相信我说得很清楚,不达四十分就不能算过。”
我小声一切,不过就不过,真不让我考试,我就去教育局匿名举报你!
丁中一叹了口气,“顾老师,这次绝对是个意外,我保证一定在剩下的半学期里好好努力。和风你也不用担心,我一定常去辅导她,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你就让我们参加期末考试吧!”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么惨绝人寰的事他也想得出来?
“顾老师,”我屈尊降贵,再喊他一声老师又不会死,“不参加就不参加吧,别坏了你们的规矩,我直接参加补考,一定能过的。”为了躲过这氧化铜,只有这个办法了。
丁中一推了推我,挤眉弄眼道:“和风,别呀,补考多麻烦,挂了还得重修,四点五个学分呢,一学分一百,多浪费钱!”
一句话直戳到了我的痛处,我狠狠瞪他一眼,硬着头皮道:“我乐意!”
“咳咳……”顾少卿清了清嗓子,表明他尚且存在,“大多数时候,我并不是一个严厉的老师,但你们总该让我把话讲完,否则我发起火来自己都害怕的。”
丁中一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我一扬下巴,特有底气地来了一句,“有话就说。”
这可好,丁中一整张脸都僵了,顾少卿尚且镇定。
“依你们现在的水平,想过期末考试几乎不可能,班上的其他人虽然也是半斤八两,但平时成绩总会往上拉一拉。但我个人是不赞成一场考试定胜负的,因而你们实在想参加期末考,也不是不可以——”
丁中一没骨气地谄媚,“顾老师,你真是个好人!”
顾少卿眼中的光似乎闪了闪,视线一转,淡淡地朝我望,“嗯,最近时常听到有人这么夸我。”
有人……那个人,是我?
“不过,我有一个小要求。”他站直了身子,拽了拽外套下摆,“让你们考期末就必须一次过,以后每周三晚来我办公室,我给你们辅导。”
虽然我一向聪明过人,但上次的铩羽而归在心头留下的阴影犹在,他说要一次过,我不禁有些畏惧。
因而当顾少卿问了句“你们觉得怎么样”时,我立刻举了举手。
“顾老师,我还是直接参加补考吧,多一整个暑假给我复习,我心里会更有底。”
丁中一刚要说话,被我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顾少卿蹙了蹙眉,有些为难的样子,“这样啊……”他想了片刻,颇有些不情愿地抿了抿唇,“这样吧,每周给你多补两次课,一三五晚七点开始。”
“……”这,这算怎么回事?
“行,就这么决定了。”
“……”他,他哪只耳朵听见我说同意了?
顾少卿虽然蛮不讲理又阴险狡诈,但我很快便将那件事抛去了脑后。
一来是因为我确实宽容大度,二来嘛……今天,其实是个好日子。
我在基础实验楼下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五点十分下课后就早早赶来,特地溜了没陪凯丝吃晚饭。
天空蓝的纯粹,一丝丝的纤云卷起羽翼,辽阔连至广远的地平线,一路顺着幼小的柠檬树而来。我忽然就很想看看它们新长叶子的时候,生机的红色是否有顾少卿描绘的那般美丽。
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彻底隐匿起那份透明的蓝,A座二楼的那间实验室还依旧灯火通明。
而我的手机——一直被我紧紧握在手心——却一直黑着屏幕。我还这么等着,看似没有尽头。
校园中的铃声又一次响起后,没过多久,四周都沸腾起来。被要求自习的大一学弟学妹们,很快在我身边鱼贯而行。
一不小心,我竟然等了三个小时。
抬头望着沉厚的天幕,不知名的几颗星星稀落点缀,一切又渐渐安静下来。
五月的天气,夜间有些凉,我没带外套,已经觉得有些冷了。
刚准备走,面前突然一个黑影匆匆穿过,他不知拿了什么东西,直接勾上了我的衣边,只听嘶啦一声!
他很快停了下来,返身过来问我,“不好意思,我走得太急了。”
我一听声音就怒了,“顾老师!”怎么还阴魂不散了!
顾少卿就着昏黄的路灯仔细看了看,笑了,“怎么是你啊,沈同学,看看衣服破了没。”
我在心里将他狠狠一通骂,低头看了看,只是边缘处开了一个小口子,不仔细也看不出来。
我还是没好气,“您手里拿得什么?”
他已经将东西装进了口袋,“没什么。都这么晚了,你呆在外面做什么?”
“我有课。”
“是么,我可记得你课表,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骗老师?”他笑容更深一分,“放心,不是批评你,早点回去吧,天黑了可能不安全。至于这衣服,下次赔给你一件,怎么样?”
我不想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又冲我笑了笑,便要离开。
这一处的路灯总是间歇性抽疯,他只走了没几步,灯光转为微弱,跳了跳后便灭了。
尚未适应的眼睛只觉察到黑暗,一片寂静中,他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一步,两步,停了下来。
“灯怎么灭了。”他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一同接近,“走吧,我送你回宿舍,女生都怕黑。”
我没领情,“不用,我不怕。”
他那边一下子没动静,片刻后方才说话,隐约夹着笑意,“看不出来你还挺倔的。”
“您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我心里直堵得慌,不再说话,起脚就走。
他是老师没错,我被他抓到作弊也是事实,我挂过科学习差,还时常出门不带脑子。但我并不想讨好他,至少,今晚不想。
可没想到他比我还倔,哪怕碰了一鼻子灰,还是一路不紧不慢地跟着,一直等我进了女生宿舍,小心翼翼侧头一看,他还站在台阶下看着。
心里仿佛有什么动了动,我停在远处想了片刻,便控制不住地走了出去。
“怎么又出来了?”
灯光太暗看不清他的轮廓,不见了那张面目可憎的脸,我的态度稍微好了些。
“我真的不怕黑,学校里也很安全。不过还是谢谢您,您是个好老师,至少懂得关心学生——”我一咬牙,“比太多人好多了。”
话是实话,只是我说得不情不愿。他一开始没吱声,眼镜反射着灯光,蒙上一层慵懒。
“能别总是用您吗,搞得我像一个老头子。”他头一次显得些微局促,握了握拳,又松了插入裤袋,“上去睡觉吧,明早还有课。”
我算是默认,只是脚下生根走不了,他刚抬了脚,我就将他喊住了。
许是晚风吹多,脑子被冻得麻木,一张口便说了让我后悔终身的一句话。
“顾老师,能请我吃晚饭吗,我饿了。”?
☆、第五章 初夏有朗朗和风(5)
? 我很喜欢顾少卿车内的气味。
淡淡的,浅浅的,有点酸,有点涩……和他,有那么些相似的地方。
我晕车的状况一向很严重,新鲜皮具的气味,燥热污浊的气味,还有随时颠簸不定的节奏,都会让我吐得天翻地覆。
很奇怪,在他的车内,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或许是他开得很慢很稳,或许是音响中缓缓流淌的音乐……又或许只是因为他。
这个男人,自打上车那一刻起,便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
我这个人打小就是个矛盾体,和别人发脾气时直来直去,丝毫不去理会别人的感受。等到别人被我骂了一通,哪怕只是短暂地冷战,我又会由衷地感到愧意,哪怕确实是别人的错,自己也难受得直惹他到理我为止。
我一直感觉自己是个特善良的人,天地可鉴。可后来的后来,顾少卿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这其实该是传说中的缺乏安全感。
此刻我搜肠刮肚,想着怎样和眼前的这人再次建立起互助友好的和平外交关系,毕竟我这个小屁民还被他用力学考试做项圈,死死提着脖子。
“顾老师,”我喊他,“这首歌真好听,叫什么名字来着?”
顾少卿浅浅看我一眼,“End of may。”
“哦,对对对,就叫这个名字,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
他原本就上扬着的唇角,此刻更提了提,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你听过?”
“……”我眨眨眼,“……没听过。”
他拿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这是Keren Ann的一首英文歌,清新纯净梦幻,但也有些颓废,好听吗?”
我点点头,“嗯,不错,挺好的,做催眠曲特别合适。”
他蹙着眉头将我看了看,我装作浑然不知,笑得摇头晃脑,恬不知耻地觉得自己破坏气氛的水平简直一级棒。
然而刚刚营造的和谐气氛被破坏,想再次建立可不容易。
顾少卿又不搭理我,车内只有那什么Ann的歌一首接着一首。我实在听不懂这歌词,手一痒,将之关了,转而扭开了电台。
电台里的主持人正用霈陵本地话说故事,有腔有调说得热血沸腾。我猜这顾少卿不是本地人,抿紧嘴唇听得一愣一愣,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等我笑累了,顾少卿方才瞥了我一眼,“心情好了?”
我被他噎了一句,半晌才从错愕中回神,“谁说我心情不好了?”
他点着头和我打太极,“嗯,没有,是我心情不好。”
这阴险的男人,我冲他一句,“你心情怎么不好了,和女朋友吵架了?”
还没等到他的答案,吃饭的地儿就到了。我下了车,一看眼前这富丽堂皇的饭店,很没魄力地退到他的身后。
“咱们换个地儿吧老师。”我是想他请客,可没想这么狠狠宰一刀。
“来都来了,就这儿吧。”他眼睛弯了弯,“别怕,吃完后,我绝对不会借口去洗手间偷溜。”
我跟着乐了,“那就把我扣这儿洗盘子好了,等做满一两个月,足够付这顿饭钱,再打电话喊你来领我回去。”
“你放心,绝对不用那么长时间。就你这样的,洗一天少说也能打破上百个盘子,他们还不赶紧将你乖乖送回学校?”
我轻声叹了口气,“顾老师,你错了,我可是真会洗盘子,但凡是件家务,就没有我不会的。”
他“嗯”一声,“我不知道的可多了。”
这男人,果然是会记仇的。可他偏偏还能说得如此无辜,微微一耸肩,用别人的话反过来揶揄别人。
吃饱喝足后,我坐在麦当劳甜品站前的凳子上,边大口大口吃着麦旋风,边数着广场上方拉起的小红旗。
“201;202;203……”
顾少卿刚吃完放就说自己有点事要处理,给我买了杯麦旋风就匆忙而去。可我都数到两百加了,他竟然还没回来!
不耐烦又无计可施,正窝着一团火,顾少卿便走近了。
他左手抓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材质很厚不透光,看不见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我装着怡然自得,甚至翘起二郎腿,“……215;216……”
他坐到我身边,我问,“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
他将那红袋子交到我手上,突然绽开笑意,“生日快乐。”
“……”
天际一隅,烟花升天飞舞,五彩斑斓化作一幕星空灿烂。
明灭之中,他的侧脸柔和,光影投射下,清晰模糊,若即若离,无尽变幻。
我几乎是愕然,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以为我没听清,提高了声音冲我喊,“生——日——快——乐!”
我笑不出来,徒增一分薄恼,“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个人资料,”他指指脑袋,“都牢牢记在这里。”
我吸口冷气,忘了刚刚心存的芥蒂,觉得事情有些大条,“为什么要记我的?”难道,喜欢我?
他颜色未变,“不单单是你的,每个人的我都记得。”
“怎么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我记忆力超群,无论什么东西,看一遍就能记得。”
我觉得自己的下巴又快掉了,确实是被惊到了,一个人自恋自夸到如此程度,能不惊人吗?
他见我无语,提了提自己的镜架,又正常了一些,“逗你的,别往心里去。”
我表示理解,“懂的懂的。”男人嘛,就好个面子。
我将视线又挪向头顶的旗子,可刚刚被他打了岔,现在死活都记不起刚刚数到哪。
“二百……二百……”
“二十一十六。”顾少卿很是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