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词是日语,枫儿虽然听得懂,但是对日本歌谣没有研究的她,却不明白这首是
人类尚未进化到如今两、三百年平均寿命的古老时代,所传承下来的歌谣。
这首歌给人的感觉很奇异,像是豁达,但听在耳里,却又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愁
怀,教人心生黯然。特别是配合演唱者那虽然稚嫩,却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对任何事
物都无动于衷的清冷音调,那股凄凉感受就似夕幕秋风一样席卷人心。
也正是因为这样,枫儿肯定自己的目标就在屋内。
“看世事,梦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此即为菩提之种,懊恼之情,
满怀于心胸……”
一面聆听,枫儿已经有了动作。由于无法确认结界位置,她将手中的破结界符贯
劲掷出,令那薄薄的一张纸如羽箭飞射,钉往那肉眼难视的结界上头。
“汝此刻即上京都,若见敦盛卿之首级……”
当琴声骤拔为高亢时,符箭已经和结界接触。一声不响,整个笼罩小屋的强力结
界,已经被破解殆尽,确认这一点的枫儿,飞身急掠,以第一速度贴近小屋。
结界破解得无声无息,照理说应该是没有惊动到对方,然而,明明歌声、琴音都
还在耳畔回响,已经贴近小屋的枫儿,却蓦地惊觉颈后的一抹微微寒意。
像是微风拂来,几乎细不可察,惹不起半丝警觉,如果不是身兼大雪山、青楼两
家之长的枫儿,换作其他天位高手,就绝对不可能察觉,作出正确判断。
(不好!)
千钧一发,枫儿旋身急掠,骤地往左上拔高,闪过了那从后而来的一击,同时飞
身跃起,要抢先占一个有利位置,脑里也快速归纳著资料。
对方一击而空,却没有对周遭事物造成破坏,但是能让自己有所警觉的力量,肯
定是天位级数的出力。会有这样结果,就代表对方已经修练到了劲力收发由心,运转
如意的境界,换言之,对方是像源五郎一样,天心意识极度优秀的高手。
翔动中往下一瞥,一眼看遍下方庭院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发现任何敌人形迹,
这表示在自己腾身急掠时,对方也同时收招,跟著跃起,而且速度可能还在自己之上。
(会让我看不见的死角……后面?还是上面?)
无暇细思,枫儿抖手掣开腰间光剑“追日”。这是爱菱在入主太研院之后,专门
为天位高手分别制作的强化武器,不但能够承受天位力量,还能协助持有者将自身威
力提高半成,并且拥有各自特性,像是枫儿手中的这柄“追日”,剑刃光柱便是漆黑
如墨,在夜晚挥动起来,无形无影,最利于潜踪工作的进行。
不敢大意,出手便是东方家的烽火神剑。传自大雪山的独特紫火劲,在追日的特
别效果下,敛去紫芒,转为深沉的黑色,剑刃更突破过往长度限制,形成一条数尺长
的黑火鞭,护住周身的同时,像毒蛇一样笞噬向敌人。
乾净俐落的一击,却再度无功。枫儿甚至已经感觉到火剑扫到敌人衣角,却仍给
那人在瞬间消失形影,火剑击空。
(好快……)
这一下惊叹,枫儿才发现屋内歌声已停,感觉不到半点生人气息。是因为那少女
惊觉到外面的打斗,所以躲起来了吗?还是……和自己交手的人就是她本人?
不只惊讶于对方可能拥有天位力量的事实,枫儿更想到,自己掠近小屋时,歌声
还在屋里,可是顷刻间便有敌人从后袭来,假使对方人数只有一人,那就表示对方的
行动速度已经超越音波传递,这等修为委实可畏可怖。
(是擅长高速战的类型吗?绝不能和她比速度。)
身经百战,枫儿立刻有了决定,降落在小屋的飞檐瓦顶上,屏气静心,以静制动,
抢回战局的主动。
身形甫定,对方的斩击就连接而来。无法确认是不是使用兵器,斩击过来的力道
不是很强,至少,和自己相比略逊一筹。但双方气劲交击时,枫儿却有一种奇异感受,
就是每当自己的劲道占了上风,想要把对方黏过来,进一步重击时,对方却猝然以惊
人高速飞身而退,藉此卸去所有入体敌劲。
除此之外,进攻时的那种迅捷,也绝非寻常派门的轻功能及,因为,在正常情形
下,小天位高手中几乎没有人能和兼得两家之长的枫儿比速度。
(这种身法和运气诀窍……太奇怪了,简直就像是源五郎大人的九曜极速。)
不仅是像,在连续又挨了十多记斩击之后,枫儿终于肯定,这确实就是源五郎恃
之纵横天位战的绝技,九曜极速。除了这号称天下第一快的身法与独门运气诀窍,没
有哪种武功能以速度逼得自己还不了手。
(对了,这里是日本啊,源五郎大人来自日本,他的武功也是由此而来,如此说
来,这位小姐是不是也会使源五郎大人的其余绝学呢?)
答案很快揭晓,除了九曜极速,一种源五郎所独用的化劲奇功也在对方身上出现,
使得内力较弱的她,能够轻易承受枫儿的重击,并且以更快的回气、反击速度,自四
面八方挥斩过来。
时间一长,枫儿就感到非常吃力,要不是占著手中光鞭易于防守的便宜,自己早
已跟不上对方的速度,但这样一来,内力消耗便大,顶多再撑一刻钟,自己就肯定落
败了。
(要反击,只能趁现在了。)
把握到对手进攻,两人劲道交击的机会,枫儿蓦地变招,由烽火神剑急转为六阳
第二诀“熊火显乾坤”。经过东方家主东方玄龙的秘密指点,得知正统六阳尊诀的秘
诀后,这一招更有了新的应用。
所有火劲骤然收束成一个小圈,在极度压缩的同时,更发挥出囚锁作用,以两倍
于平时的强大力量,锁住敌刃,令敌人在一定时间内受到牵制,专门用以对付持有神
兵,或是身法奇快的高手。
右手的火劲收束,锁住敌人兵刃,枫儿急吸一口气,熊火显乾坤的后半式,赫然
由她左手爆发开来,炽热火劲猛攻向敌人。
猛招临头,对方的动作看不出有什么吃惊或疑虑,同样也是急吸一口气。刹那间,
本来还犹豫自己是否出手太重的枫儿,忽然升起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令她什么也顾
不得地抽身急退。
相信自己直觉的她,确实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因为在下一刻,一道难以形容的绝
世锋芒,令她打从心底发著震颤。
(这、这是……)
像是流星猝过天际,炫丽夺目的光彩,深深印烙在眼眸中,但真正使人心悸的,
仍是那道独一无二的绝世锋芒,恍若天地之间无物可挡,划破天幕,直直刺向星河尽
头。
(师父以前曾经提过的,这剑气……这种感觉是……星贤者卡达尔的星野天河
剑!)
脑中闪过这念头,仅是分毫之差,她就听到一丝细微破风声,擦发而过,但这并
不代表她已安全,因为星野天河剑的剑气先声音而至。
“刷啦”一声,发丝飞散,枫儿只觉得脑后一阵剧痛,眼中克制不住地盈满泪水,
在承受到部分剑威的同时,除了肉体上的痛楚,更似乎有一种力量随之入体,让自己
心灵激起阵阵涟漪。
说不出的恐惧感觉,枫儿虽然不知道怎样解释,可是……那股力量似乎正试著窥
视自己的心灵,许多错杂纷乱的回忆片段,在脑中走马灯似的快速闪过。
(这是……魔法的精神攻击?!)
如若是真的,那么这敌人果真非同小可,不但拥有天位力量,更兼修魔法,是自
己生平仅见的天位魔导师,日本宫廷居然隐藏这样的奇人?
不管怎样,自己并没有闲时间想这些事,因为除了脑袋头痛欲裂之外,对方指缝
间骤发出的光芒,显示另一发星野天河剑就要爆发,而头晕脑胀的自己,只有不到平
时一半的实力来抵挡。
“可以了吧?这样子……算是我赢了吧?”
预期中的剑气没有到来,反而是一声冷冰冰的平淡语调,还有一双几乎感觉不到
体温的冰凉小手,帮著枫儿支持住身体。
“如果你还要继续,我可以奉陪,不过这样子的战斗没有意义,即使赢了也没有
好处,我判断现在是罢手时候,可以吗?”
虽然是询问,但是却给人一股无从反抗的感觉,抬起头来,盛装的织田香公主正
面无表情地站在面前。
难以置信,穿著一身繁琐的和服盛装,还能以如此高速行动,若她同样采取贴身
劲装,那速度岂非比自己快上一倍?以这样的速度,小天位中除了源五郎还有谁追得
上?
不过,另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是,明明已经是深夜,她为什么还这么一身盛装?
是在等什么人吗?
“头痛不会持续太久,只要不运用力量反抗,痛楚很快就会消散……或许喝杯热
茶会好过一点吧。”
无从反驳,收起光剑的枫儿,跟著织田香进入她的居所,以这另类方式完成了潜
入目的。
“其实我不是很理解,如果只是要进屋里来,敲门不就好了吗?为什么每个进来
的人都要先打一场呢?这也是大人的礼仪之一吗?”
泡茶时,织田香提出这问题,令枫儿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她是意存讽刺,这问
题委实不好回答;如果她是真的心存疑惑,那自己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所幸,对方并没有在这问题上坚持,枫儿得以喘一口气,环顾周围的摆设。
和那一身华丽的繁复和服相比,屋内摆设简直是平乏无味到了极点,只有一张茶
几、一个茶壶、几个茶杯,还有茶几上的一盆花,除此之外,放眼看去就是各种书册
与文卷,以一个这年纪的女孩来说,这屋子单调枯燥得近乎乏味,更看不见任何女儿
家爱用的小饰物或胭脂。
一点都不像是女孩子的闺房,这给枫儿留下很深的印象,而当目光瞥向那些书册,
发现地上还有许多待批阅的公文,全都堆放在旁边。
(怎么会有这些东西?难道……日本宫廷的政务进行,全都是由这少女在执掌吗?
她才是日本军国政策的执掌者?)
惊讶于自己的发现,但是当对方皱著眉头看过来,枫儿也只有转移话题,来打破
这沉闷的尴尬气氛。
“你刚才唱的歌,是什么意思呢?”
织田香看了枫儿一眼,向她解释,那首歌谣是一套名为“敦盛”的舞曲中间一幕。
平敦盛是日本古时的一名武将,也是著名的乐师和美少年,在他的最后一战中,
他被敌方猛将击倒,那猛将见他的盔甲是高级武将所穿,便掀开头盔一看,赫然发现
是个如此年轻的美少年,心生不忍,便饶他一命,不想敦盛主动求死,该猛将无奈之
下挥刀杀之,然后感叹世事无常,拔下敦盛腰间的小枝(一种乐器,大约像笛子)吹
上一曲后,看破红尘,出家去也。
这故事让枫儿再次感受到日本文化中的一种凄凉美学,虽然未必喜欢,但她仍问
织田香,是否因为对里头的人生幻灭有同感,所以才哼这首歌时,却得到意料之外的
回答。
“不是,我常常唱,因为四伯说我爹爹生前喜欢唱这首歌,唱这首歌的时候,就
好像有他的味道在旁边……”
枫儿一时不是很了解这女孩的亲戚关系。秀吉公仍然在生,那么她口中的父亲,
难道是指前任大将军织田信长?而她的四伯,又是什么人呢?
无法索解,枫儿持续与她交谈,希望能多获得一点情报。
“公主殿下,你的母亲……她……”
对于出身皇室或贵族的人们而言,问这问题满没意义的,母亲的存在往往仅是父
亲宠妾、情妇,就算是正妻,也未必有什么夫妻感情存在,更别说亲子之情了。突然
提出这种问题,只会使彼此尴尬而已。
但枫儿还是觉得有必要一问。织田香的出身,本身就是一件秘密,更何况就自己
来看,当前世上的绝顶高手中,大多数都受到上一代血缘影响,织田香有这样一身武
道、魔法兼擅的修为,除了名师、父系血统之外,在母亲那边是不是也有什么影响呢?
但这查询企图却在不久后宣告失败,因为对方的精神状态明显地有著问题,与之
交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母亲?!”
“嗯,就是生下你的妈妈啊,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说不被吓到是假的,因为这句话才一问出口,对方的瞳孔蓦地放大,本来就没什
么表情的面孔,看起来更是一点生气都没有,直过了好半晌,才用一种很虚无、彷彿
自数千里之外传来的悠远语音说话。
“妈妈,生我的妈妈,已经再也找不到的东西。
爸爸,生我的爸爸们,想要吃掉我的东西、想被我吃掉的东西。
织田香是独一无二的东西……“
奇异的腔调,似诗似叙的句子,让枫儿觉得一阵极为不协调的怪异。这种难言的
违和感,好像在和太研院的那些机械说话一样。
一直到枫儿出声确认,织田香才像回过神一样,很奇怪地问著有什么事?刚才说
到哪里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就算有再好的套话技巧也没用了,枫儿虽然锲而不舍地想多问
出些东西,却老是碰上这种答非所问的尴尬情况。也因为这样,问到一半就中断,让
人更加困惑的问题就越来越多。
当枫儿留意到,整间房内没有一张床时,她好奇织田香平时睡在哪里,却得到
“我从小就没有睡过床,师父说我要睡觉的话,直接漂浮起来睡就可以了”的答案。
以天位高手的力量,要漂浮起来当然不是问题,但从小就如此,难道她小时候就
有天位力量?世上哪可能有这种事?
而这个问题自然也触礁了……
“床,让人类感到舒服的地方……妈妈……
衣服,需要的东西一大堆,不需要的东西也有一堆。
男生,可爱,可爱的男生……可爱的样子……讨厌可爱的样子。
做出来的他,虚伪,虚伪的形体,用虚伪堆砌出来的男性。“
事先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过当对方瞳孔放大,说著无意识的呓语,枫儿还是险
些跟著两眼翻白过去。刚刚她瞥见屋子角落的宗卷堆里,好像放著一面铜锣,本来不
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现在可完全知道了。
再次将人唤醒之后,枫儿仍作著自己应尽的努力,但一直到最后,这些问答也是
进行得极不顺利。由于自己无法捕捉住对方思绪方向,问到最后,自己反而觉得像是
在承受疲劳轰炸。
(我、我快不行了……这种程度的对手,可能要白起少爷亲自出马,才有办法问
出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