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认不出来吗?”
说不大吃一惊是不可能的,会用这种口气说话,全日本恐怕只有一个人,枫儿蓦
然回头,隔著长街中汹涌人潮,看到在街尾发话的那个人。
换去了本来神职人员的长袍,改成浪人似的打扮,脚上穿著木屐,腰间斜斜挂著
一把木刀,手里拎著一个写著“醉”字狂草的酒壶,天草四郎就站在那里,微笑地朝
这边望来。
势难想到会在这里被盯上,枫儿心里闪过几个念头,却终究是顾忌对方实力,不
敢轻举妄动。
“雷因斯的公主丫头,傻呼呼地站在街心很不好看吧,赏个脸,和我这英俊老头
子去喝杯茶吧。”
以武炼的方言说出,代表没有拆穿枫儿身份的打算,既然对方有这样的诚意,枫
儿也只有默默跟著走。
“你想做什么?”
被带到一间酒馆内,枫儿本想维持沉默,以静制动,但是对方却比她更为沉得住
气,自顾自地要了绿茶、羊羹这一类的茶点,然后就喝起茶来。如果这样拖下去,可
能很久都无法脱身,要是这人有他徒弟那样的耐性与缠性,自己就麻烦了,所以不得
不主动打破沉默。
“没什么啊,一个受了伤的英俊老人,在街上晃荡时见到美人,顺道打个招呼,
大家一起去喝茶,这样子很奇怪吗?”
天草四郎满不在乎的笑答,反而令枫儿难以应对,照她先前得到的情报,天草四
郎应该因为重伤,隐居疗养,没理由出现在京都的,现在他亲身来此,自己又被他看
破,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
“不用这么奇怪,世上的人有很多种,每个人重伤以后的反应也不一样,有人喜
欢躲起来专心养伤,有人就是坐不住,就算伤好得慢,也要上街闲逛。”
天草四郎笑道:“不过,就算伤势没好,我和你的差距仍然没有改变,你想要试
试看吗?”
枫儿不语。两人的实力差距如此之大,即使对方仍然伤重,她依旧没有半分机会,
出手是自杀行为。
“幻脸术用得不错,辅助面具也满精巧的,不过,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吗?嗯,
我还记得,上次见你的那一次……是基格鲁之战的时候吧?”
被提起基格鲁之战,想到自己在那一战中受到的重伤,连小草小姐都因而亡故,
枫儿就不禁捏紧掌心。只是,既然现在不能翻脸动手,气愤亦是无用,一番犹豫后,
她卸下了脸上的易容伪装。
天草四郎笑道:“呵,很漂亮的一张脸蛋呢,主的本事真是大,这世界因为他的
创造,才有这么多的美人,就冲著这一点,我就再多信他个几年吧……”
枫儿的相貌,近日来京都城内见过的人著实不少,这时一拿下面具,登时引起旁
边一阵骚动,又见她和一名浪人同桌,周围酒客无不窃窃私语。
天草四郎却对这些视线浑不在意,几杯茶喝完,吃光羊羹之后,将几枚铜板丢在
桌上,起身便走,让枫儿大吃一惊。
“你……”
“我这次来,只是来看看我那怪徒弟的新娘,顺便也来告诉你一声,日本的存在,
并不会碍到你们什么,不用对它策划些什么。”
天草四郎的立场,枫儿料想得到,但这句劝告却非她所能回应,只有继续维持沉
默。
“啊,还有一件事……或许不该由我来说,不过,我那小徒弟是个怪人,别对他
投太多感情下去,不然最后受到伤害的一定是你。”
“为什么这么说?”
和宗次郎相处得极为亲密,枫儿势难想到天草四郎会有这样的评语。
“呵,秀吉小子没有告诉你吗?你是他的未婚妻,应该有权知道这个啊。”特别
用武炼方言说出,代表了天草四郎对此事的重视与保密。
“秀吉公曾经告诉我……宗次郎不是他亲生,是上任幕府大将军织田信长的遗
孤。”
“哦,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信长是魔族呢?”
第二部第三卷第四章柳生一刀
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六月香格里拉艾波巨蛋
“你刚刚的琴弹得太慢了,如果要配合我的歌,就应该要更快一点,节奏更重一
点。”
“我已经在努力了啊……”
“还有,光是琴声不够,下次你用这张琴给我敲出鼓声和钹声来。”
“连钹都要?我又不是表演杂技的。”
“不许还嘴!”
演唱会结束已是深夜,适才令众多观众疯狂的新人歌手“梦幻几何”,并没有回
居处休息,反而留在舞台上,检讨今晚的表现。
完全看不出两个月前还是统领一军的女将官,妮儿已经完全投入自己现在所担任
的角色,尽力去做好每一分准备,在上台献艺时,将光彩与热力传散至场内每一处。
从最初只会在舞台上高歌,到能够完全掌握巨蛋里的气氛,边唱边走下舞台,不
但舞姿动人,面上表情更是变化多端,让人深深迷上了这个俏丽的热舞少女。
“你们两个好好加油啊,这轮的演唱会很成功,艾尔铁诺那边已经传来消息,曹
寿后天就会到,已经订了贵宾席,如果讨到他欢心,不但有大笔赏赐,说不定他还会
上台献花咧。”
昨天的演唱会结束后,天香苑的老板娘亲至,安排这两天的工作流程之余,也做
出这样的交代。妮儿对于被一头肥猪上台献花没有好感,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忍不住一
脚把他踹下去,但是大笔赏赐却是经济实惠,要是能拿到那笔钱,北门天关那边就可
以换到更好的军备了。
不过,在接到兰斯洛等人已经抵达京都,平安无事的消息时,为此放心的妮儿本
来提议去吃一顿好料,却发现源五郎的表情没精打采,像是有什么事非常不快活一样。
“喂,你怎么了?表情这么难看?”
对这不寻常的事感到担心,妮儿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重拍一下源五郎,出言询问。
“没什么啦,只是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装什么神秘,想说你就说啊,我不会出卖你的。”
“妮儿小姐不是一直对我的过去感兴趣吗?我一直不想说,不过现在好像不说不
行了,其实……我觉得很难以启齿……”
看到源五郎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妮儿的好奇心整个被吊起来了。过去不知道多
少次套话、逼供、软求,但聪明才智高自己一大截的他从来没有上当过,现在终于有
机会听他主动提起过去,这种机会怎么可以不好好把握。
“没关系啊,我们都这么熟了,大家是好朋友,哪有什么不好说的?告诉我吧,
你是不是陆游的私生子?天草四郎是不是你老爸?你的武功为什么这么杂?是不是三
贤者的联合弟子?”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源五郎目瞪口呆,像是喝了一杯三桶水浓缩的百草茶般脸色
发青,直看著妮儿。
“你在胡说什么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怎么会和我扯上关系?”
“谁叫你一直神神秘秘的,外面一直有很多流言,比这些更荒唐的都有,稷下一
直有几家周刊,定期报导你的丑闻,我都不知道该相信哪个才好,最新的一版,听说
你是曹寿的小儿子,是他和陆游一起偷生的……”
源五郎的表情实在不是很好看,甚至可以说,整张脸皱成一团了。
“……是不是那家贰周刊?我要请无忌家主帮我放火烧光那边……”
就算修养再怎么深,听到这样子荒唐的传闻,源五郎也是会有发火的冲动。
“这么胡说八道,下次乾脆说我是老大和莉雅女王偷生的好了。”
“不用下次……那是前三期……”
“是……是吗?”
火大无用,源五郎只有叹气的份,而妮儿自不会浪费时间,继续逼问他所谓的秘
密,直到他吐露真相。
“其实……我以前在日本,做过一些不太名誉的工作,当过杀手、小偷、吟游诗
人、小说家、慈善家、扶老婆婆过马路的善心人士……”
一面说,一面偷觑妮儿的反应,直到确认她始终笑吟吟的没有怒气,这才小声小
声地冒出一句“……还有男妓。”
“什么嘛,原来只是这种小事啊,不用在意啦。把衣服换一换,我们一起去吃宵
夜吧,老板娘推荐了一家咖哩鱼丸,我正想试试看呢。”
妮儿笑著在源五郎身上一拍,道:“像小五这么漂亮的男人,一定会有很多贵族
夫人、阔太太抢著要,我以前还在奇怪,你长成这个样子,不去当男妓真是浪费,结
果还真是被我猜中,你真的是从那一行出来的。”
“不,其实和你想像的有一点不一样……”源五郎好像想要解释些什么,欲言又
止,最后无言地放弃,改问起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有一个当过男妓的男朋友,对你一点影响
都没有吗?”
妮儿笑著摇摇头,一手插著腰,将那张笑得很灿烂的笑脸贴近源五郎,道:“完
全没有影响。因为即使你得过什么不乾净的病,也是完全没有机会传染给我的,所
以……与我无关。”
刹那间,源五郎开始后悔,把妮儿带来香格里拉,过一段平凡少女的生活,是不
是一个错得离谱的主意?
至少,不该由躲在一丈外后台,正笑得人仰马翻的那个老妖婆,来担任指导妮儿
仪态的导师……
结束了与天草的谈话,枫儿的外表看来仍如平时那般不为所动,但心里头的震惊
却非同小可。
宗次郎……是魔族?不,或许只能说,他有魔族的血统。但即使是这样,也是够
让人吃惊的了。不管事先怎么设想,都想不到会挖出这样子的机密情报。
这件事情,秀吉公并没有主动提起,会不会……连他也不知道呢?宗次郎自己呢?
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九州大战结束迄今已经两千年,对枫儿这样的新生代而言,魔族只是一个太过遥
远的名词,没有任何的实质意义。虽然在跟随小草之后,晓得雷因斯数千年来,一直
保留实力,战战兢兢地准备,就是为了预防魔族卷土重来,但是看在她眼中,这实在
是有些可笑。
大战之后,人魔两界就断绝了往来,除了西西科嘉岛上头的低等魔物,上级魔人
根本就没有在人间出现,相较之下,人类与其他种族的战争、人类与人类的自相残杀,
造成的伤亡还高过整个九州大战时人类死伤的总和。
曾经听青楼的义姊说过,九州大战结束时,以当时雷因斯的实力、政治资源,统
一大陆根本是轻而易举,三贤者都与之关系深厚,只会乐见其成,不会阻拦,甚至不
用动武,只要将当时的几个政治团体结成联盟,用几百年的时间去吞并,不只今日艾
尔铁诺、自由都市的一带,甚至连武炼都可以纳入掌中,真正的统一大陆。
可是雷因斯却采取了秘密主义,不信任其余的战友,只想以一己力量去整备,退
缩一隅,甚至故意放任白家坐大,然后再夺取白家所建立的势力。
在青楼眼中,这么做简直多此一举,若是雷因斯不这么鬼鬼祟祟,而是在战后展
现其魄力,将整个大陆并吞统一,那么整个风之大陆就会呈现全然不同的繁盛局面。
以这样充满朝气的大帝国,全力栽培高手,提倡武道,难道最后会比不上魔族吗?
即使不去统一大陆,只要把雷因斯花在整备战力上的资源,用在协助诸国,健全
风之大陆政局、教育上,那么肯定也是另一番局面。
说到底,魔族也是因为人类积弱不振,政治腐败,这才敢大举进犯人间,若是人
间界高手辈出,再加上人数方面的优势,以大多数魔族自私自利的个性,哪敢进犯人
间?
“所以……雷因斯毕竟是宗教国家,改不了那种故弄玄虚的小心眼,历代女王中
确实有才智非凡之士,但却终究是小眉小眼,没有大丈夫叱吒风云的心胸与格局。”
说著这句话的时候,义姊手里捧著热呼呼的茶杯,任著蒸气直往上冒,身上披著
绣毯,表情看来就像闲话家常一样地恬淡,但枫儿却感受得到那种非比寻常的领袖气
质。
从来不肯说小草半句坏话,枫儿当然不会附和,更何况,如果要比秘密主义,青
楼联盟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她心内,却有所感触。
……就为了不知道何时会来的魔族,倾尽所有人力物力,战战兢兢地准备与等待,
牺牲了一个世代又一个世代的幸福,就这么两千年、三千年地等待下去,真的值得吗?
只是,就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大笑话一样,魔族居然真的出现了。没敢进犯风之
大陆,而是在外岛掌握霸权,静静地窥视,甚至还在身亡之前留下了后代。
“信长和……大魔神王陛下似乎不太和睦,所以到日本以后,我们两个也没碰头
过,后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搞的,和卡达尔乱打一通,自己没命了,卡达尔也没能生离
日本,勉强也算是一种同归于尽吧。”
多年来生死不明的星贤者卡达尔,终于在天草口中证实了已逝的消息,枫儿一方
面感到吃惊,一方面也好奇宗次郎是如何拜在天草门下。
“卡达尔临终托孤,把这孩子托付给秀吉猴子。猴子拿下日本后来找我,我看在
故人情分上,收了这小鬼当徒弟,嘿,往事不堪回首啊……”
虽然这么说,但枫儿却看得出来,这所谓不堪回首的往事,对天草四郎而言,并
不是什么难受的记忆,相反地,他面上浮现的笑意,正显示了他对这名弟子的珍爱。
也在这一刻,一直像个青年般的天草四郎,给了枫儿一种长辈的感觉,过去因为
他这样外表而意识不到的东西,忽然清晰起来。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刚刚听天草说出宗次郎身世时,枫儿有著怀疑,是否他们师徒之间有所嫌隙,天
草四郎这才出卖徒弟的机密?亦或者这件事根本就是假的?
但是天草没必要对自己说谎,而从这表情看来,他和宗次郎之间也没有不睦。那
么,他告诉自己这些事的理由是什么?以天草的智慧,既已认出自己,当然不会相信
自己是真的要嫁给宗次郎,那么……
“我也不知道啊,看到你,觉得想说就说了,呵,或许以后你能告诉我理由吧…
…“
天草就这样飘然而去,枫儿心头的疑惑,如同涟漪般越来越大。姑且不管天草所
言的秘密,既然他已经来到京都,日本这边的情形就已脱出掌握,如果天草与兰斯洛
大人窄路相逢,双方战斗起来,那种情形……
想想真是头大,自己并非是负责动脑子的决策阶层。应该是像工具一样被使用的
“手脚”,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