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天关一战结束,在中部重新露面的石崇,并没有坐轮椅现身,而是如常人一
般用脚走路,对于他人的好奇与质疑,石崇仅是淡淡表示,自己长期以来有在做复健
工作,最近吃了不少灵药,温泉又泡得多,所以残疾不药而愈了。
因为瑾花之乱、麦石战争等连续纠葛,石崇、旭烈兀,这互为政敌的两个人,完
全没有任何友好的理由,不过,至少过去在宫廷中相见,他们部还能维持起码的应对
礼仪。
对于整个艾尔铁诺宫廷来说,今日也是非常喜气洋洋的一天。皇帝曹寿已在数日
之前的夜里秘密回宫……当然,仍旧是上千名卫队,浩浩荡荡,将全城百姓都闹醒的
那种“秘密”法。旭烈兀也于今日回归,再加上石大元帅的到来,令得宫廷充满生气
的三大条件,已经完全凑齐了。
而还没靠近,石崇已经听到阵阵喧闹声,由曹寿经常私下会见群臣的承平殿传来,
走进去一看,正有大批朝臣聚在内里,对着一样东西发着惊叹。
以旭烈兀的奢华个性,这一趟巡视领地,当然趁机搜集各色珍奇古玩珠宝,期间
还偷偷溜回武炼一趟,大肆搜罗故乡的宝石、工艺品,将整支行李队伍的箱囊装得满
满。回到中都之后,除了将这些东西拿出来赏玩,也分送给朝中与之友好的大臣。
这些都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这样子的相互送礼,本就是官场文化,不过,旭烈
兀所递出的所有礼物,都是光明正大地在曹寿面前送出,这点就不由得令受礼者心头
狂跳。
麦第奇家早年在武炼经营矿石生意,旭烈兀自有一套监别珠宝的杰出眼力,此番
他亲自选购,这些珠宝自是价值非凡,一件一件放在兽皮垫上,向群臣展示,其中,
最让人赞叹不已的,是旭烈兀身前一株两尺长的珊瑚,通体朱红,没有一丝杂纹杂色,
看上去晶莹剔透,光可监人,端地是当世奇珍,连帝王之尊的曹寿都看得啧啧称奇。
“这株珊瑚长两尺四寸,价值连城,是我花了好多力气,追了好几年才收购到手
的。不是我旭烈兀自夸,我敢说,放眼整个艾尔铁诺,还没有第二个人能拥有如此珍
宝,即使是……”
旭烈兀说得正得意,全然没留意石崇已经来到身边。从以前开始,不能正面冲突
的两人,就经常在中都相比豪奢,在这方面一较高下,此番别后重逢,见到旭烈兀引
以为夸的珊瑚,石崇眼中登时露出不屑之色,握在手中的白玉如意更是顺手朝那珊瑚
挥击过去。
“这等小儿玩物,也值得大惊小怪吗?我……”
话说到这里,但闻得砰然一声,跟着便是“哗啦哗啦”的脆响,围观群臣纷纷发
出他们应有的惊呼声。这原本正是石崇所要的……只不过,这阵惊呼声中隐约带着笑
意,因为在重重那一击之下,脆弱易碎的珊瑚夷然无损,反而是石崇手中的玉如意进
裂成片片碎屑,洒落一地。
仿佛早巳料到会有此事的发生,旭烈兀清清嗓子,哂道:“有一点我忘记说明了,
这珊瑚并非普通货色,而是产于东海之底的玄铁血珊,奇硬无比,寻常刀剑万难伤其
分毫,不愧为七种神兵素材之首,相信大家刚才都已经看到了很清楚的例子……感谢
石君侯为我们示范,顺便也提醒我们,下次买一把硬一点的如意。”
一番话说得眉飞色舞,生动的表情,引得周遭群臣哈哈大笑,就连曹寿都忍不住
大声鼓掌,就只有石崇一个人脸色阵青阵白,晓得自己中了圈套,当众出丑,盛怒之
下,手中的如意残柄给捏成碎粉,不住洒泄在地。亦直到群臣开始注意到这幕景象,
这才噤若寒蝉地停止了笑声。
卸去伪装,不用继续坐在轮椅上示弱于人,更让世人知晓自己有天位力量,重回
当世有数高手之尊,他石崇本该就有着让艾尔铁诺群臣畏惧、尊敬的气派,但现在被
这小小圈套一耍弄,所有威仪荡然无存,苦心要建立起来的效果,可以说是全泡汤了。
侧过目光,便触及旭烈兀隐带嘲讽的眼神,显然这闹剧是他算准自己个性而精心
设计,为的多半就是北门天关一战,自己让白鹿洞栽了一个大跟斗,他这白鹿洞弟子
看不过眼,要来替师门讨个公道了。
石崇终究是个心思深沉之人,脑里将这关节一想通,面色登和,就像刚才的屈辱
全然没发生过一样,与旭烈兀笑着问好。
“麦第奇大人这一趟南下游览,果然是大有斩获,光看这满堂珠光宝气,就不难
想像大人这一路上的风光啊。”
隐约带着受贿讽刺的话语,却影响不了旭烈兀什么,只是让他回笑道:“这个当
然。凤凰不落无宝之地,我既然出巡,又怎么会空手而回呢?不过这些身外之物不算
什么,真正令我流连忘返的,是我这趟旅行穿越深山时,偶然发现的一处温泉,为了
石君侯着想,我已命人在那边建立行宫,并且派重兵把守,绝对不让外人进去干扰。”
“哦?大人的好意,石某人确实是感激,却不知道区区一处温泉,何以让大人这
般重视?又何以说是为了石某人着想?”
“因为君侯你忽残忽愈,变化无常,为了怕你下次再给人打断脊椎,半身瘫痪时
无处可去,作兄弟的当然要先帮你选好复健地点,免得仓促之间寻觅不到好地方啊。”
“你!”
“我什么了?我这样为你着想,石君侯该不会不领我的情吧?而切莫以为我是在
说笑,若有朝一日我五师兄重回艾尔铁诺,只怕到时候某人连轮椅都没得坐了。”
如果让这两人继续谈下去,第四次的麦石战争可能就要当场爆发,因为纵然已知
道石崇晋身天位,但这人在旭烈兀眼中,仍未足够威胁到自己生命,就算开打,最坏
的结果也不过就是除了自己之外,整个麦第奇家毁于一旦,没什么大不了。
火药味十足的场面,最后是在皇帝陛下亲自出口调停的情形下,两名嚣张跋扈之
至的军团长这才各自敛起气焰,与各自的友人谈话。
之后,石崇向曹寿上奏,石字世家中有一名门客,雄才伟略,武功高强,是举世
难寻的麒麟之材,现在国家求贤若渴,他愿意为陛下分忧,将这名门客引荐入朝,递
补已故的花残缺,担任御前侍卫统领一职。
这当然引起了群臣一阵议论纷纷,御前侍卫是最接近皇帝的武官,负责保卫皇宫
安全,甚至要支援御林军守护整个中都,其统领必定是皇帝亲信,不然整个御前侍卫
造反起来,皇帝肯定第一个倒楣。过去周公瑾圣眷正隆时,推荐其属下花残缺担任御
前侍卫,慢慢积功而至统领,现下石崇直接推荐门客为侍卫统领,这实在是无比猖狂
的举动。
“如今局势不同,雷因斯对我国的敌意昭然若揭,更随时有可能对陛下发动刺杀
行动。御前侍卫身负保护陛下安全的重任,我认为不该再拘泥于制度,而应唯才是举,
以才能为选贤的唯一标准。”
“石大帅对于那位贤才的能力如此信任,不知道有何特出之处啊?”
“当然有。我敢保证,在这位先生的执掌之下,中都从此固若金汤,什么野心份
子都万难入侵此地。”
在作出这样的宣示之后,那位令石崇万分推崇的强人出现在众人眼前。虽说他是
遵守礼仪,等待曹寿宣召之后才进入厅内,但却没有任何人看到他从何处入殿,只是
当宣召声音结束后,一道红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厅内。
那实在是难以形容的感受。一生未上过战场的艾尔铁诺众文臣,从此人现身的那
刻开始,仿佛被千斤巨石压身,胸口无比沉闷,说不出话来,光是这种异常压迫感,
就让他们晓得这人的不简单。至于有修练武学的众武官,则是百分百感受到了这人身
上的强绝气派,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全身颤抖不绝。
才一现身,不用什么刻意展示,这个将一身霸气内敛的红袍汉子就技压全场,将
惊惧、恐怖的感觉,深深植入每个人心底。基于生物本能,再没有任何人敢提出半点
反对议论,结果,曹寿龙心大悦地批准了石崇的荐举,将这位以“多尔衮”
为名的强人延揽入朝。
自始至终,旭烈兀一语不发,仅是注视着这一切。虽然他有足够的心灵修为,不
被对方的滔天霸气给压倒,能维持心神自主,但整个背后却仍汗出如浆,像是与一名
高手进行过生死激战般,通体疲惫。
群臣都有一种感觉,仿佛往后将要与一头极为猛恶的凶兽同朝为官,在恐惧他的
同时,也为着得到强大力量庇护,而得到一份安心。不过,至少在这厅堂之上,除了
极少数人之外,并没有什么人察觉到,一个足以震惊整个风之大陆的特别计划,已经
从此刻开始暗暗布局、展开行动。
一个……以“杀神”为代号与目标的特别计划。
“真麻烦,这是什么鬼地方?大舅子上次下手也太重了吧?”
只身离开国境,兰斯洛偷偷来到艾尔铁诺境内。由于北门天关在上趟战役中被毁
得一干二净,离开国境时倒是省掉了不少麻烦。
经过基格鲁时,向驻扎于斯的五色旗部队稍作指示,跟着就直奔花家领地。
以一国之尊的身分,不带任何护卫,孤身进入敌国,在以前的时代简直难以想像,
但兰斯洛却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时代已经不同于以往,如果有需要,自己一
个人就可以尽毁艾尔铁诺西方领地。
军队什么的,并不足以对自己造成威胁,认真来说,单对单进行战斗,目前艾尔
铁诺境内会令自己感到没有胜算的,也只有月贤者陆游一个,他的实力比预估中更强,
特别是那个抵天剑阵的变化,目前还找不到应付方法,当日如果不是占了他与天草先
恶斗过一场,功力减退的便宜,自己就无法那样高姿态地唬退他。
大雪山虽然也在艾尔铁诺境内,可是自己并未与山中老人交手过,不知道对方功
力深浅,倘使那老头的武功与天草相若,那么自己纵然胜他不过,也绝对有自保之力,
不会落到狼狈逃命的地步。
重踏艾尔铁诺的土地,一股不胜唏嘘的感受,整个蔓延上心头。短短八个月的时
间,一切改变实在是太大了。
一年之前,自己还在花家领地,与四十大盗的弟兄们干着没本钱买卖,劫富济贫,
希望能藉着这些行为累积名声与实力,然后当一切发展成熟,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创造时代。
当初在当强盗头子的时候,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盗匪王,名留史上,假如能够
更进一步发展,那就是能建立一个小国,自己在里头称王为帝。或者,把四十大盗发
展成一个规模庞大的佣兵团,凭着这份傲人实力,虽然为诸国所用,却又能保有自我
的自由与自尊,无须看任何人脸色。
这份规划十分完美,至少……对一个男人的梦想来说,是一张非常吸引人的美丽
蓝图。无奈,苍天素来不从人愿,希望推动时代的自己,最后仍然是被时代推着走。
在四十大盗的实力发展完全之前,自己就被迫离开艾尔铁诺,转向雷因斯拓展新
一片天地。结果,自己是如愿以偿地成王,但却不是什么小国,而是堂堂雷因斯的一
国之君。
权力、责任,都比之前所求的更大得多,这本来就应该是一件好事,不过,有时
候扪心自问,自己却好像不是很快乐。但即使是如此,完全放纵自己,去做一些自己
真心想做的事,却又让人感到一种实实在在的痛快。
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和从前相比,自己现在有信心去守护身边的人与物,
不只是“想”要去守护,而是实实在在地知道,自己有能力去守护。这是十分可喜的
一件事。
只是,和希望守在手中别失去的东西相比,有时候,自己仍会缅怀那些已经失去
的东西。
在飞来此地的路上,暹罗城中曾发生过的一切,又在脑里走马灯似的重现了一遍。
那实在是一个自己不太愿意去回忆的东西,因为虽然中间有很多甜蜜的好事,但每当
自己忆起那结局,一股令人心痛的强烈不快感,就令自己想要以天位力量狂轰地面来
发泄。
而现在想来,风华她帮助自己解封内力、清理神兵时,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她是这么样一个不喜欢血腥与江湖仇杀的人,之所以肯那样子帮忙自己,心里是
不是有着委屈呢?
这些推测,在那个片夜里,风华无声无息地消逝后,就已经没有了求证的机会。
不过,那天走在街上,却听到令自己错愕难当的消息。
当日在沈家梅林,墙上的遗言,已经将一切说得很明白,风华苦候自己归来未果,
在万般遗憾之下,留字于墙上,从此消逝。这些是自己亲自确认的,但说到底,自己
并没有看到整个过程。
然而,现在却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有这样巧吗?
同样是名叫“风华”的美人,同样拥有一手起死回生的精湛医道,这些东西会只
是巧合吗?
答不出来,而自己的耐心,亦等不到委托青楼的情报系统去查证,当回过神来,
已发现自己腾身于空,正朝着北门天关的方向高速飞去。
经过几天的连续跋涉,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那些为了流民、难民所设的帐棚专区。
照自己先前所问过的,女神医风华就是在此处义诊行医。
只差几步,就可以踏进流民区,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赫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让自己迟疑着步伐,没法果决地大步走进去。
(他妈的,兰斯洛,你这是在干什么了?难道那里头有东西比陆游更可怕吗?
你不是有自信面对陆游也不当一回事吗?)
连续深呼吸几口,兰斯洛大步踏了进去,虽然已极力克制,但他身上所激发的气
势,仿佛要与强敌决战一般,迫得地下飞沙走石不住往旁散开。当他察觉到这一点,
更是不禁哑然失笑。
(太不成熟了啊……)
一面感叹自己的不中用,兰斯洛进入了难民营,询问风华女神医的所在,然而,
所得到的答案却让他大大出乎意料。
“什么?人已经走了?”
不知道为了什么理由,十日之前,风华好像接到什么重要消息,虽然不愿,但仍
匆匆结束了在此地的义诊,乘车而去,就此不知去向。
“走了?走去哪里?你知不知道?”
“你这人真是奇怪耶,都说是不知去向,谁知道是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