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的所指望去,是一条似乎可以通向里面的通道,门口铺满了刚刚掉落的尖棱碎石。
“从那条过道可以直通剑门正厅。“青尘在一旁解释道。
谢过青尘,正欲往里走,身后急急传来君融阳的声音。“我和你一道进去吧。“
“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摇头笑拒。
他见我坚持,欲言又止,终究一笑。“好吧,那等此事了了,记得去看千晴,她一直很挂念你。“
心中一暖,微微颔首。
除了轻盈,那名只留在记忆之中的小女孩是自己童年的惟一温暖。
一踏入那条过道,我立时便认出来了,当初自己正是随着白羽尘从这里走出去,两边石壁原本嵌着夜明珠的凹槽此时已空空如也,一旁换上烛台,烛光微弱,已是强弩之末。
出了长长过道,果然便是剑门的后院,四处竹影婆娑,静美依旧,只是人事早已全非。
我怔怔站了片刻,竟不知从何找起,只得顺着竹林小道走上去,耳畔除了枝叶沙沙作响,却也再无人声。
慕容怎么会回到这里,还有清影……
偌大剑门,而今却空无一人,那些曾经有过的名声和欲望,都将随着主人的消失而没落,江湖上风起云涌,或许一两年,又或许一二十年后,便没人会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门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
人生如梦。
颈间蓦地一紧,要穴被按住,不动声色,轻柔却足以致命。我尚来不及惊骇,已闻耳畔有声。
“若是再移动半分,我怕是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所以阁下还是乖乖合作吧。”戏谑依旧,却多了一抹杀气和几不可察的喘息。
我闻言微微一震,来不及开口,身后那人已续道:“你可知道密室在哪里?”
喉中如有哽刺,胸前起伏半晌,终究化作一声轻笑。“擎天门主无所不知,会不比在下更清楚么?”只是那笑声中的动容与微颤,想必那人不会听不出来。
颈上的手果然微微一僵,随即落入身后怀抱,紧得令人几近窒息。
“是你……”
回握上那人的手,方要说话,突然察觉手中所握冰冷湿滑,不由一惊,拧眉转身。
“你受伤了?”
那人脸色微有些发白,却半倚在门阑上,依旧闲雅得很,闻言深吸口气,皱眉而笑。“是受了点伤。”
我不发一言,随即伸手至他身后,果不其然摸到一手粘湿,淡淡腥膻随之飘入鼻间。
先是一悚,继而恍然。“是震天雷?”
他点点头,还有力气说笑。“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此刻你在那里见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心下念及亲眼所见的那般景象,不由一叹,手中的鲜红已渐渐凝结成暗红,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口中却淡淡哼笑。“擎天门主的能耐在下还不清楚么,总归福大命大,百毒不侵的……”
未竟的话语消失在唇舌相接之中,辗转反复,极尽缠绵与激烈,本来自己还顾忌着他的伤势,然而那人极为高明却不失温柔,到了后来,已让我几乎要忘了这件事。
半晌方自分开,两人额头相抵细细喘息,皆在对方眼中看见淡淡情欲,幸而时机不对,尚有余力在未成燎原之势时刹住。
我从怀里拿出丹药让他服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异口同声的话让两人同时怔了一怔,慕容首先反应过来,勾唇轻笑。“白羽尘是个很厉害的人,但弱点就在于他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了,想必你是利用了他这点才得以脱身的吧。”
我颔首,有些黯然。“震天雷爆炸之时我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可惜未能阻止,平白死了那么多条人命。”还有凌陵的死……
只怕从此以往,便再也看不见凌心那调皮而灿烂的笑颜了吧……
“你自顾不暇,还有空去关心别人,若不是知道你背后还有个逍遥宫,我也不会轻易罢手让你身陷白羽尘身边那么多天。”不以为然的声音自那受伤失色的苍白薄唇吐出,无端少了几分威慑。
微微挑眉。“旧帐算完了,是不是得算算新帐?”
“什么新帐?”那人摊手苦笑,“你道我真是无所不知,震天雷的事情钟容竟是隐瞒得极好,事先也挖不出半点风声,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若是没有那名叛徒出人意料的举动,想必他现在早已名利双收了。”
“世间之事,本来如此。”我淡淡,一点也不为钟容的死可惜。
“他死了没关系,”慕容轻叹一记,表情颇为无奈。“却平白让我在这转了半天,也找不出任何密室的痕迹。”
我一愕。“什么密室?”
“就在震天雷爆炸前不久,我看见秋云罗从那里进来,清影又尾随而至。”瞥见我骤变的脸色,他霎时明白了几分。“你知道她们来这里干什么?”
摸了摸脸,想必神色灰败。“清影要杀云罗。”
“奉白羽尘之命?”
我似笑非笑斜了他一眼。“你早已知道清影是白羽尘安插在逍遥宫的棋子了吧,却还一直不说,真想看看擎天门主的肚子里到底埋了多少秘密。”
“反正我知道清影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你有害便够了,那时候说出来为时尚早,等要同你说的时候你又不在身边了。”那人也有话说,慢条斯理的语气让人发作不得,我也懒得去计较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我方才经过后院的时候并不觉得那里会有什么暗室。”
“所以我猜想密室极有可能在正厅,最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有时反而更安全。”
微微拧眉看着他。“你还走得动吧?”
“有点困难。”慕容扯扯唇角,我这才发觉他从刚才便一直保持着倚在阑柱的姿势,如果不是伤得不轻,他绝不会到连移动分毫都困难的地步。
“刚才的药没用吗?”察看了他背后的伤,深及见骨,不由一惊,待搭上手腕把脉,才松了口气,没有伤及经脉,只是露出森森白骨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慕容能面不改色已是了不起。极快地为他包扎上,长出了口气。“我去找密室,你还是在这里不要动的好。”
他的手方抬起,就已牵动了后背的伤口,唇角微微痉挛了一下,露出淡淡无奈,只好点点头。“小心点。”我难得见到他这种挫败的神情,倒是饶有趣味,只可惜没时间去多加欣赏。
剑门的正厅我曾经来过,因而也不是很陌生,这里布置简单不失主人体面,没有任何刀枪剑戟,却多了几幅书画,平添一些雅致,不像一个武林门派,倒似书香人家。
我环视四周,走走停停,手到之处皆要敲打一番,桌椅,茶盅,花瓶,甚至书画下的墙壁也没有放过,却找不出丝毫机关的痕迹。
这样鼓捣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看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也不知清影和云罗怎么样了,我心中忧虑愈深,不觉在厅中来回踱着步子。
不经意间低下头,脑中蓦地闪过什么,脚步突然顿住,定定看着脚下大理石铺成的光滑地面。
天地生两极。两极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层层相环,生生不息。
这里……果然内有乾坤。
蹲下身细细揣摩,眼光绕了一周,最后停在左上方那面看起来毫无出奇的石板上,指节轻叩几下,果然听到不同于其它石板的空洞声。
久不得其门而入,现在看到一丝曙光,不由大喜过望,然而手掌在上面按压良久,石板却不动分毫,余光瞥及方才依阴阳两极排列而成的阵势,心中灵机一动,双手按住石板顺势旋动,果闻掌下一声轻响,主座上那张嵌金镂空紫檀椅缓缓移开,椅后墙壁渐渐现出一道裂缝,终至形成一个门,并向里凹进,只须伸手轻推,便即可入内。
川西剑门果然内有乾坤,白羽尘既将它作为可以控制中原武林的秘密武器,就必定不似表面那么简单。
本以为会是一片阴暗,却出乎意料地烛光曳曳,看起来新点不久,似乎还刚有人来过,我想起慕容的话,心中猛地狂跳起来。
会是清影和云罗么,如果是,她们又来这里干什么?
密室出奇的大,且四周挂满了各种人物练剑姿势的画,旁边配以文字说明,珍藏之丰富丝毫不下于当年的秦家书房,我从未见过里面那些奇诡却暗藏机锋,明显出自域外的剑法,却也不得不强捺下停住脚步细看的欲望,继续寻找秋云罗二人的行踪。
密室向内凹入的不显眼处嵌着一扇小石门,并没有锁上,只是就这样虚掩着,透不出一丝光线,正当我踌躇着是否要进去时,门内猛地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声,音量不高,却显得十足惊恐绝望,令原本寂静而空旷的密室内平添几分诡谲。
我暗叫不好,顾不上其它,匆忙上前推开那门,待得赶到尖叫声来源,却只见秋云罗半跪在地,而怀里抱着的,正是双眸半闭,奄奄一息的清影。
“惊鸿!救她……救她……我不是故意的,她……”我从未见过如此失常的秋云罗,素来镇定的脸色此时煞白一片,看起来比躺着的清影更为虚弱。
“你别慌,让我看看……”忍不住声安慰她,却在将手搭上清影脉搏之后,眉头越蹙越紧。“她的内伤……”
“是我打的……”声音微微颤抖,语调是令人不堪一问的脆弱。
我知道现在不是弄清楚原委的时候,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喂清影吃下药,又点了她身上几处大穴,心底却还是一筹莫展,里面早已伤及心肺,经脉欲断还连,这种伤势,实是悬于一线,危在旦夕。
“不必费力了……”断续的话语伴随着呛咳声吐出来,微弱而凄凉。
“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故意受我一掌,为什么……”秋云罗厉声打断她,泪水已布满如玉般的绝美容颜。
“对不起……我好累……”清影怆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却看得心中一痛。“只有这个办法……可以……可以让我得到休息……”
“不要说了!”
“……我背叛了逍遥宫,终究……终究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咳咳,那个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看过我一眼……这样的我……这样的我……”
我知道她说的是白羽尘,然而白心系柳絮,甚至连兄妹天伦也无所在乎,又如何会注意到将默默深情的清影放在眼里,充其量也只是在利用她罢了。
“惊鸿,你救救她,救救她,好不好?”云罗抬首看我,泪眸里尽是掩不住的惊慌与乞求,我不忍地微微侧过头,没有应她,却也间接回答了她。
手轻轻抬起,拉住秋云罗的袖子,也止住了她的声音。“不要紧了……”微弱终至于无声的语调,表明她已近油尽灯枯,纵然大罗金仙也无法挽回半分了。
我暗叹一声,看着满脸哀恸的秋云罗,知道自己虽然也很伤心,却终究及不上自小与她一起长大,感情甚笃的秋云罗。
清影一生寂寞,又夹在逍遥宫与白羽尘之间两相为难,死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解脱,然而对于旁人,却是莫大的悲痛和唏嘘。
缓缓弯下身子,执起她的手,看着那苍白的容颜却无能为力,忍不住悲凉便这样从心底漫开来。
伤势已积重难返,我与秋云罗二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影一点点地衰弱下去,再一点点地停止气息。
“清影……清影……”云罗将头紧紧压在清影颈窝,鬓发被眼泪浸湿大半,看不清表情。
闭了闭眼,不忍再看她抱着清影逐渐冰冷的躯体怎么也不肯放,转身略有些踉跄地走出去,怕再待得久了,自己会泪流满面。
无力回天的憾恨,再加上对清影的怜惜,令我心头始终笼罩着一股悲伤,未能释怀。
“怎么了?”走出密室,外面依旧天清气朗,慕容也依然就着靠在柱子上的姿势未变,神色已好了许多,他见我脸色不善,便知事情不好。
我深吸了口气,终究长叹一声。“清影死了。”
慕容一愕,默然不语,只是握住我的手,无言传递着安慰。
“我没事,”强笑着看了他一眼,思及里面的云罗,不由揪心。“只是云罗她……”
话未落音,已见秋云罗背着清影走了出来,神色木然,眼底却藏着深深的哀恸。
“云罗……”我见她模样,忍不住拧眉,几乎想点了她的睡穴让她休息一下。
她微微抬首,似乎有了反应,看了我半晌,才轻声道:“我没事,我要亲手去安葬清影。”
我伸手想接过清影,却被她避了开去。“清影这人,冷面却不能冷心,对白羽尘动了情,最后也不能善终,她一心求死,我未能及时察觉,却也失手打死了她,难辞其咎……”
“不是你的错……”我打断了她,她却恍若未闻,继续说下去。
“安葬了她以后,我也不再出江湖了,就这样守着她,守着老宫主的坟茔,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也好。”
欲言又止,想上前拦下的脚步也迈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背着清影逐渐远去。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口中喃喃,当年无双楼上初见,各人皆是光彩相照,言笑晏晏,谁又料得到如今会是这般情景。
“清影她对白羽尘动了心,却又夹在逍遥宫与白之间痛苦为难,或许对于她来说,死是一种解脱,而不是痛苦。”慕容开口道,我知道以他的个性,说出这一番话,只不过是为了安慰我罢了,却并不代表自己真的这么想,然而我已得到慰藉。
“我知道。”强笑一声,勉强振作起精神。话虽如此,“但身为一名大夫,却无力救助病人,尤其是自己朋友的时候,除了自责和挫败之外,还能干什么?云罗此去,想必也不会再回来了,我这个宫主当得还真失败,不但未能解决纷扰,反而还要搭上朋友的性命……”
沉沉叹了一声,想起那女子容颜如花的风华,微觉酸楚,却又深知她的固执,谁也无法改变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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