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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派往魔界的暮清被金乌带到了南天门,却不知何故昏迷不醒。守门天将禀告天帝,苍启亲自将暮清带回广宸宫。司药殿一众医官被命施药,天帝面沉如水地守在床边,一言不发。
司药君诊治完毕,跪在阶下,道:“暮清上神应当已经无事,只是灵力损耗过度,需要休息。”
苍启看了一眼仍未睁眼的暮清,道:“朕记得,世间能伤他的东西不多。”
司药君道:“暮清上神为煞气所伤。”
苍启轻轻笑了一声,道:“冥界煞气,能拿来伤人的,好像只冥君一家,别无分号。”
司药君匍匐在地,冷汗涔涔道:“微臣不知。”
苍启微微俯身,在他耳边道:“此事不得外传。”
司药君:“……是。”
☆、第三十一章 爱恨浮云
守殿的鬼差换了两班,楚歌一觉醒来,懒洋洋地看着诸葛青云笑。
楚歌笑,南华便怒:“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
楚歌道:“瞎子也好过有些人有眼无珠。”
他骂过南华的内容太多,“有眼无珠”却还是头一遭,南华疑惑道:“有眼无珠?”
“有些人,”楚歌抬眼看南华,继续道,“被利用了还一无所知。”
南华以为他是说诸葛青云一事,怒从心起,却顾忌着诸葛青云不敢发作,只好不停地喘着气。
诸葛青云觉得他们之前的“把酒言欢”可能也是自己的一个梦。他彻头彻尾当了一回聋子,好歹等来了抱着一摞竹简的判官,认出他是这里的管事的,如释重负地露出一个笑,站了起来。
无论是南华还是楚歌,判官都是见到就想掉头,但他还是带着十二万分不情愿走了过来,问道:“不知将军在此,所为何事?”
诸葛青云不好意思道:“在下还未找到去处。”
判官讶异地看向南华,心道:这难道不该南华真君一手包办?他勉强笑了一下,道:“将军是南华真君带来的,小人不敢妄自做主。”
诸葛青云心下了然,南华真君也同祈奉王一般嚣张跋扈,他不愿为难判官,妥协道:“那能否替我等找个暂居之处?”
若是只是帮诸葛青云倒是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判官看着南华和楚歌,十足为难。
若他只看南华,诸葛青云大概能理解他的真意,可他也看了楚歌,诸葛青云便以为是住处不够,善解人意道:“不知可否将陛下的住处告诉在下?”为今之计,也只有麻烦皇上了。
判官的脸色愈发艰难,要是将南华真君带到大仙的住处,王还能让他活?
判官突然灿烂地笑起来,道:“冥界有不少景点,不知将军可曾游玩过?”按理说,这个时候,冥君也该回府了。
也许是精诚所至,正当判官脑中将冥界景点排序时,鬼差福至心灵地唤了句:“冥君。”
楚歌终于不再看南华笑话,转而看向寒墨,只是视线里似乎多了些别的意味。
寒墨也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楚歌。
一众神鬼一齐入了殿,判官将手里的竹简摆在案上,便匆匆告辞,一刻也不肯多待。
寒墨这几日心有不快,看谁都不顺眼,这几位去而复返,能坐在这里已是极限,语气自然不好:“是诸葛青云的脑袋被缝得太好了,你们也想收收脖子?”
在寒墨面前,南华几乎已忍成了习惯。
诸葛青云尴尬地笑了笑,道:“其实在下是想问一问自己的去处。”
寒墨道:“本君看起来闲得能知道你的去处?”
诸葛青云怔愣之际,南华道:“我要带他去碧海涯。”
寒墨道:“哦。”
“你同意?”南华面露惊诧。
寒墨奇怪道:“本君看起来闲到去管你们?”
诸葛青云突然道:“我不同意。”
南华盯着他道:“由不得你。”
诸葛青云无奈道:“那我要同陛下见一面。”
南华想也不想,一口否决:“不行。”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闪过,南华和诸葛青云已消失不见。
寒墨看向一动不动望着他的楚歌,道:“你还不走?”
楚歌笑了笑,道:“在下有一件事想向冥君请教。”
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盯住楚歌的眼睛,楚歌同他对视,不畏也不惧。
殿内沉寂良久。
寒墨摊开一筒竹简,低头看,问道:“请教什么?”
楚歌道:“他真的是妖魔?”
寒墨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回答:“你说他是什么就是什么。”
“果然是你放出去的。”楚歌眸中一抹忧色,片刻消散,又问,“不知冥君有何目的?”
寒墨动作一顿顿,放下竹简,看向他,反问道:“你认为本君是何目的?”
楚歌道:“在下不过一介小鬼。”
寒墨道:“一介小鬼也敢来质问本君。”
楚歌道:“在下是指,一介小鬼罢了,冥君若要灭口可否赐在下一个明白?”
寒墨侧头,不解道:“灭口?”
“……”楚歌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他垂目,低声道:“在下打算轮回去了,若是冥君方便,不知可否代为转告……那位仙人。他若是有空,便来送我一场,也算走得……不算寒碜。”
不等寒墨回答,楚歌便一边笑,一边出了门。
他踏出那道门坎时,脚步一轻,仿佛爱恨浮云,世事成空,竟同某个背影极为相似。
寒墨额头青筋暴跳:一个二个,都把他这冥界当成了忘情水么?
☆、第三十二章 送别
连流水近来只待在房里等着鬼送饭,因此听见敲门声时以为是宵夜。见到站在门外的寒墨时他很惊讶,无论是寒墨的突然出现,还是他居然敲了门。
寒墨恼怒于自己居然真的乖乖地来传话了,生着闷气站在门口没动。
连流水这几日的思考取得了重大进展,他毕恭毕敬地将寒墨迎进来,双手将一杯茶捧到寒墨面前,问道:“冥君找小仙有事?”
寒墨看妖怪似的看着连流水手里的水,连生气都忘了:“你干什么?”
连流水解释道:“小仙仔细反思了一下。”
寒墨愣了愣,突然明白过来,一把掀翻茶杯,压着火道:“这就是结果?”
连流水觉得自己看寒墨眼色的能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咬着舌头艰难地否决自己的思考结果:“不是。”
寒墨道:“再倒杯水。”
连流水很没脾气地又给他倒了一杯。
寒墨啜了一口,抬头道:“诸葛青云被南华带走了。”盯住连流水,“楚歌要去轮回,问你去不去送他。”
连流水发愣,他对楚歌的记忆少得可怜,没什么可想的,只是想到了轮回道前那排了数条街的队伍,他要是去送行……
有人长期管送饭么?
又是一声茶杯碎掉的声音,连流水惊醒,寒墨已经不见了……
连流水走到轮回门时,楚歌和寒墨正站在树下等他。
原来是插队,连流水松了一口气。
寒墨走过来,冷冷道:“有话快说。”
连流水“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寒墨孑然而立,明明看着什么,黑得诡异的眸子却像是将所见到的一切都吸了进去,什么也照不出来。
连流水近乎慌乱地收回视线。
跟楚歌笼统也没见过几次面,连流水礼貌性地问一句:“要走了?”
“人不人鬼不鬼地醉了百年,也该醒了。”楚歌叹道,“其实我来这里看过好多遍了。”
连流水:“……好雅兴。”
楚歌笑了起来,似乎从未如此开怀,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连流水虽觉得楚歌这样像个傻子,却很想配合地笑一笑,可他还没傻起来,便见楚歌突然敛笑,唤道:“皇兄。”
连流水好不容易忍住没跑。
“皇兄,我起先恨你并非因为你下旨将诸葛青云斩首,而是恨你竟然选择去轮回。我比你先死两年,在冥界等了你两年,你竟一声不吭地去轮回。”楚歌幽怨地看着连流水。
连流水一边安慰一边撇开关系:“可能楚乾不知道你在等他。”
楚歌抬眸,半真半假道:“就算不知道我在等,就不能等我一次么?”
“……”真的不是兄弟乱仑?!连流水脸色惨白。
楚歌黯然的脸瞬间明亮,他放声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道:“皇兄你……你真是……哈哈哈哈哈!”
连流水怕他笑死,给他拍了拍背。
楚歌被他过大的力道拍得扑倒在地,也没止住笑,颤抖地爬起来,自顾自道:“我帮你还了这么多年债,这就算两清了。”
连流水一愣,慢慢点了头。
楚歌突然道:“皇兄,我嫉妒你。”
连流水莫名其妙道:“因为有人记着骂我?”
楚歌没有回答,问道:“皇兄可还记得那坛说好待我和青云凯旋之日共饮的酒?”
连流水摇头。
“怕是再无机会一尝皇兄的手艺了。”楚歌怅然道,“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没有机会了的。”
虽然记忆久远,但连流水知道国破家亡是什么滋味,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因为楚歌根本不是在和“连流水”讲话。
“那坛酒就埋在……”楚歌突然靠近连流水,轻声耳语,似耳鬓厮磨。
时刻关注着的冥君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冲了上去,一把将连流水拉到身后,冷冷道:“插队便算了,还拖拖拉拉的,真当轮回路是你家的么?”
南阎渡莲闻言毅然抬头道:“自然是王你的,隔三差五带鬼来插队……”声音在无形威逼下越来越低。
“也该走了。”楚歌瞟了眼明显已经不耐烦的寒墨,最后说了一句:“皇兄,我嫉妒你。”
语罢,接过南阎渡莲手里的汤喝了,施施然走入轮回门。
“看!还看!”寒墨气急败坏。
被惊醒的连流水:“……”
☆、番外一 楚歌篇
轮回路上雾气茫茫,一丝一缕地化去执念。
最后忘记的是那年的一场大雪,祈奉久攻不下,终究退兵,他带着青云的头骨灰,快马加鞭也没赶得及回宫,心力交瘁病死在路上。
很多话还没有说出口。
大雪茫茫遮了眼睛,分明不认识路的,竟然一路飘回去了,还先了尸体一步,大约是酒香太浓了罢。
他的皇兄照样上着朝,照样批着奏折。
朝堂上,削藩一事再无人提,大楚也在无声无息地走向灭亡。
他的皇兄很会读书,却只喜欢酿酒;世事通透,却不思其变。
他的皇兄没有没有那样的气魄,没了左膀右臂,他便只是孤家寡人。
黎民百姓和诸葛青云,不管舍了哪一个,都注定遗臭万年。但他不担心,因为面对选择的是他宠辱不惊却尤其胆小的皇兄。
他以为,他的皇兄一定不敢斩断自己的臂膀。
后来,却不得不不信了。
原来,他的皇兄并不胆小。
原来,青云和自己的勇气只是一场笑话。
耳边响起的,是更久以前,皇兄笑他们孩子气:“削藩哪有这样容易?”
嫉妒吗?
嫉妒的。
最嫉妒还是青云说的那句,陛下身在其中,却始终以为自己是旁观者。
所以看得清明。
今后,他也终于,只是一个旁观者,再不是慕王。
正如那个时候,“慕王薨”的消息传入朝堂。
他的皇兄孤身一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从雪地里将那坛酒挖出来,又埋了回去,不知道在问谁:“安歌,青云已经走了,你呢?你回来吗?”
他的皇兄在雪地里静静地站着,有几队侍卫经过,竟无一人来劝,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昏君立刻死了才好。
他也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的皇兄,这一刻才看清了这个人似的。
所以,等了那两年,却又醉了这许多年。
一道白光猛地刺入眼中,痛得不得不闭上眼睛。
一声啼哭,恩怨两消。
☆、第三十三章 宵夜
“没看他,在想他说……”寒墨脸色愈发难看,连流水顿了一下,硬扯出一个笑来,狗腿道,“宵夜么?”
寒墨愣了一瞬,嫌弃:“你怎么就知道吃。”
连流水松了口气,继续笑:“能吃是福。”
“走吧。”寒墨先行朝鬼市走。
连流水正要跟上,南阎渡莲突然拉住了他。
连流水被南阎渡莲拉着脖子俯下身,听她威胁满满地笑道:“你猜冥君要是知道你来找过我会怎么样?”
倒也不至于怎么样吧?毕竟南阎渡莲这事该生气都已经气过了。
连流水微微拉开距离,和她相对而笑,也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原来冥君的姐姐在这里啊。”
南阎渡莲:“……这是威胁?”
连流水摸摸她的头,满脸温柔:“这叫同生共死。”
“……”南阎渡莲扯了扯连流水的脸,她记得这只神仙以前挺好欺负的,有些失落道,“竟然不是假的么?”
连流水捏着她的脸向上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小孩子别想太多。”
南阎渡莲悄悄在手中凝了白光,正要发作给连流水个教训,突觉四周的温度有些低,南阎渡莲一径后退,硬生生将自己的脸从连流水手中扯了出来,假笑道:“你们慢慢吃。”反正吃不死。
寒墨就为了这个小小的变故又冷了一路,他能救连流水一千次,可谁也保证不了会不会出现第一千零一次,尤其是在某人特别会出状况的情况下。
连流水以为他又生气,安安静静地在前边带路,他上次遇见专门下来买烧饼的暮清,为了一个馒头成仙的他,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备受推崇的烧饼,顺便发现了这个烧饼铺不仅卖烧饼,糕点汤粥也是一绝。
烧饼铺夜间倒是没什么鬼,只有寥寥几个散落在堂中。
连流水道:“冥君喜欢吃什么?”
寒墨抬起头,终于问出自己的问题:“你想没想过好好修炼?”
“啊?”连流水莫名其妙,想了想,“从来没有。”
寒墨皱眉,垂目继续沉默。
气氛莫名冷了下来。
连流水被骂不思进取并非一次两次,脸皮早已被练得毫不逊色于千年大龟的壳,又厚又硬。按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