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气还未消,胸膛一鼓一鼓地生闷气,却转身对连流水和文书意气风发道:“我们今日一定能全部整理完。”
连流水:“……”
判官道:“大仙不要在意。那混小子!迟早有一天要把他压去轮回道!”
连流水:“……”那“混小子”……他居然没看出来,那是一个“小子”,更没想到,那只酒鬼,居然是楚歌,真是……鬼不可貌相。
慕王楚歌,以仁善贤明著称,文韬武略,无所不出其兄——前大楚永贞皇帝楚乾,不管在当世,还是后世,皆为人所称道。难怪文书对他如此尊敬,判官亦拿他无可奈何。想到先前对判官和楚歌的猜测,不由得感叹在姻缘司待久了。连流水又不由得感叹,楚歌鬼节不保……
二鬼一神继续工作,专心致志间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猛烈震感。
已经平静了好几天的冥界居民不约而同地想到,冥君果然已经憋了很久了。
判官前往冥殿汇报工作,却发现寒墨没在,打道回府时,恰好见到寒墨苍白着脸从十八狱的方向过来。
判官觉得天可能要塌。
判官犹豫很久,还是在寒墨就要掠过他的时候非常轻地叫道:“冥君。”
寒墨才回神似的,停下,回头,缓缓道:“连流水呢?”
判官看着他的脸色道:“大仙帮了这许多天的忙,小人送他回去休息了。可是有事需要寻大仙帮忙吗?”
寒墨闭眼,似已镇定下来,睁开眼睛,道:“不用。”
判官道:“这几日我等已将新鬼名单分类成册。”
“嗯。”寒墨疲惫得不想说话。
判官见状道:“那小人将名单分别交给孽镜狱和轮回界,冥君若无其他吩咐小人便先回去了。”
“嗯,你去吧。”
☆、第九章 正中下怀
问了两遍,听了三遍,终于确定不是自己耳朵生了病之后,判官不禁大胆地怀疑冥君的脑袋生了病。
判官尽心尽力地劝解道:“那里已经是唯一能排解冥界压力的地方了。”
寒墨道:“十八狱压力也很大。”
“十八狱压力……”判官无意识地重复了几个字,猛地抬起头,“王此话何意?”
十八狱乃无尽之虚空,不可能放不下鬼。如果可以,他想把冥界所有堵塞秩序的鬼都放过去。
寒墨道:“字面上的意思,十八狱不入新鬼。”
“……”判官跪下了,头低得不能再低,“求王给小人一句实话,十八狱可是……出事了?”
寒墨道:“没有。”
判官皱眉,也不敢继续逼问。若是出事了,冥君应当尽快上报天庭商量解决方案,他实在想不出寒墨会隐瞒不报的理由。可若是没出事,为什么在眼下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告诉他这个消息?
寒墨道:“下去吧。”
判官:“……是。”
连流水好不容易闲下来,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后去逛了一圈鬼市,终于得空想起自己的任务——寒墨半月前的那番话让本欲“无为”的他感觉到了希望降临,便特意提了烧鸡和酒打算去冥殿和寒墨“促膝长谈”。
恰好见到心事重重的判官。
判官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注意到连流水。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差点因为名单统计好了而喜极而泣吗?
冥府的工作压力果然很大。
连流水想关心,又怕有什么“不要紧”的事需要帮忙,便打定主意不问,就算判官要说也不让他说出口。
下了决心,连流水才上前招呼:“判官大人。”
“大仙。”判官登时笑了起来。
连流水心里大叫一声不好,连忙阻断道:“判官大人可是刚从冥殿出来?”
判官点头刚要说话,连流水片刻接道:“冥君可在殿内?”
判官又点头,还不及抬头,连流水便急速往殿内走,头也不回道:“小仙找冥君有事先行一步。”
判官:“……”
判官决定回去照一照镜子,看看他的青脸最近是否又更恐怖了些。
连流水一进门就后悔了,不知道回去让鬼差补一次通报来不来得及。
原本趴在桌案上小憩的寒墨慢慢抬起头,有些惊讶道:“怎么是你?”
姗姗来迟的鬼差跑进来,小心道:“大仙方才走得急,小人没拦住。”
连流水低着脑袋,恭恭敬敬的样子。
寒墨对鬼差道:“你下去吧。”
鬼差忙道了声“是”,退了下去。
寒墨看见连流水手里的酒和鸡,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却冷静地明知故问:“有事找我?”
看来今日冥君心情不错,连流水胆子大起来:“不知冥君忙否?”
寒墨道:“要看你为何而来,若是想用一只鸡托本君带酒最后还不给本君,自然……很忙。”
“……”连流水的脸少有的红了一下,他故作镇定地扬了扬手里的酒和鸡,“感念数日前冥君体恤。”话说回来,寒墨似乎对他的动静了若指掌。
连流水简直就是豁出去了,他虽好酒,却不善饮酒,他师父甚至明令禁止过他办公时饮酒,可见酒品实在不佳。但有他今日有备而来,特地吃了从鬼市淘来的“不醉丹”——为的就是灌醉寒墨,诱他说出那位有缘人好回天复命。
寒墨盯着他手里的酒看了半晌,评价道:“酒不够多,地方也不够好。”
正中下怀,连流水忙道:“不如去酒肆大饮三百杯?”
寒墨似乎真的考虑了一下,最后道:“冥府有酒窖。”
连流水:“……”他有点后悔了。
冥府的酒比月老的存货还要多上不少,一室挨着一室,每一室都藏着不同的酒,花样百出,简直目不暇接。
不知走了多久,连流水突然不动了,寒墨回头看他。
连流水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一室酒看,道:“永春的甘露酒。”
甘露酒是他在世时的名酒,据说乃二八女子采晨间清露酿制而成,更有胡族以此酒为由入侵中原。
寒墨大方道:“若是喜欢,便拿上吧。”
连流水指起一坛置于头顶。
寒墨愣了愣,面无表情地转身继续带路,在连流水看不到的地方,忍笑忍得俊脸扭曲。
☆、第十章 猜猜猜
寒墨终于将连流水带到了最后一窖,这时酒香早已将连流水的鼻子弄得有些麻木了。
这里是个空窖。
连流水失望,并且疑惑。
寒墨假装没看见,走到北面一角,蹲下去,背对着连流水。
连流水看不清他在干什么,正打算凑过去,就看见寒墨将一个井盖放到了一边,那边冒着白气,窖内陡然冷了几分,且有几丝似有若无的独特香气。
寒墨起身让到一边,分外满意地朝那角落瞥了一眼,又看向连流水。
连流水才发现,那里竟有一口井。
他见寒墨得意洋洋的样子,又想他不将琼浆玉液放在眼里,愈发好奇那井里究竟是什么好酒。
走过去,闻到一股幽幽淡雅的醉人味道,正是方才闻到的。这酒能在如此浓厚的酒香之中散出异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透过寒气,只见井底不知搁了多厚的寒冰,井口壁上伸出十多根钢铁,酒便用软绳挂在上面。
连流水抬头看寒墨,压着不停挣扎的酒虫讨好道:“冥君一定不会只叫小仙看看而已。
寒墨挑眉,指起一坛酒,那酒极快地升上来,落到地上。
连流水顿时闻到了酒香,他笃定道:“梅酒。”
他又微微皱起眉头,朝井里凑过去,嗅了嗅,道:“不太一样。”
寒墨又指起一坛,连流水没忍住,将酒接住,抱着闻了闻,陶然道:“竹酒……”
“原来如此!”连流水一数,酒是十二坛,应当是十二种不同的酒,酒香混杂才有异香,井里有冰,低温又使它们各自保留了自己的味道。话虽如此,要使十二种酒同处一狭室味道又不相冲,十二种酒都应当是温润之物酿制。
连流水称赞道:“冥君好酒艺!”
寒墨扬眉,席地而坐,拍开那坛梅酒,喝了一口,淡淡道:“不是我。”
与这里的酒相比,连流水提来的两坛酒简直难登大雅之堂,早已被忘在了角落里。
在吃喝方面,连流水一向非常不客气。
连流水拍开竹酒,喝了一口,闭上眼睛满足地叹息,漫不经心地好奇:“那是谁?”
寒墨道:“猜。”
“……”连流水几乎怀疑自己已经醉了,还醉得不轻,“猜?”
寒墨眉梢一挑。
连流水只好配合:“南海煮酒翁?”不禁暗暗骂自己,美酒当前,好奇个屁!
寒墨哼笑道:“他万年也只会酿琼浆玉液。”颇为不屑的样子。
寒墨同连流水换了酒坛,连流水不以为意,每种滋味都尝了才算不枉此生。
连流水又猜:“紫霞宫的百花仙子?”
寒墨嘲笑道:“你喜欢她酿的甜酒?”
“……”连流水连喝两口掩饰尴尬,含蓄道,“别有一番滋味。”
寒墨冷了脸,道:“你还真喜欢。”
连流水不明所以地继续小心翼翼猜:“巫山瑶姬?”
寒墨黑着脸道:“她只会煮媚药。”
连流水:“……”难道是被刺激到了?单身万年的神果然阴晴难测!
寒墨逼视他:“你喝过她的酒?”
“咳咳咳咳咳……”连流水红着脸道,“未曾得缘一见。”
寒墨扯起嘴角,似笑非笑道:“很可惜?”
连流水:“……”此刻他真是后悔他有一个含蓄的毛病,方才直接说“没有”不就完了?
果然,地震了。
连流水抱紧手里的酒,下意识朝那井扑过去,叫道:“酒无辜!”
好笑又好气,寒墨“噗”地一声笑起来,地不震了。
连流水松下一口气,赶紧喝了两大口。
寒墨仍弯着嘴:“好吃又好喝,如何修道成仙?”
连流水的脸扭曲了一下,认真道:“那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说起来……连流水把那只同样被遗忘的烧鸡捡了回来。
拿过连流水掰下来的鸡腿,寒墨好心情道:“继续猜。”
“……”连流水想了想,硬着头皮继续猜,“莫非是……凡人?”
寒墨点头,道:“继续。”
“酒圣姜平?”
“错。”
“……”连流水只好破坏寒墨古怪的兴致,谦逊道,“古往今来,酿酒能人实在数不胜数,微臣见识短浅。”
寒墨沉思片刻,点头,算是认同。
连流水:“……”他安慰自己,不论如何,总算能好好喝酒了。
☆、第十一章 酒后真言
两神喝酒吃肉,一口接一口,不多时,井中十二坛酒已只剩一坛。
连流水将酒护在怀里,道:“肯定是你喝的多,这一坛……咯……我的。”
寒墨勾着唇去掰他的手,道:“你醉了。”
“吃了不醉丹,不会醉!”连流水把头埋在坛盖上,狠狠吸一口气,激动道,“梨花酿!”
寒墨停下手:“吃了不醉丹?”
连流水茫然地抬头看他,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寒墨:“……还认识我是谁吗?”
连流水认认真真地盯着寒墨看了一会儿,肯定道:“冥君……我找冥君有事情,要……”连流水突然闭嘴。
寒墨柔声引诱:“要怎么样?”
连流水警戒地看着他,轻声道:“嘘……不能说,说了又要地震……”
寒墨:“……”
寒墨看了看连流水怀里的酒,连流水连忙抱紧。
寒墨轻笑,手慢慢伸过去,又慢慢将酒坛拿过来,拍开。
连流水眼睁睁看着他喝了一口,想动动不得。
寒墨喝了一口,又递给连流水,道:“来,继续喝。”
连流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来一口一口极为珍惜地品尝。
再慢也终有喝完的时候。
寒墨又将先前被遗忘在角落的两坛酒捡过来,拍开递给他,道:“继续。”
连流水才喝一口便道:“难喝。”却皱着眉将两坛全部灌下肚了。
寒墨又从隔壁酒窖指过来十几坛,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喝酒的连流水。
连流水喝完一坛,寒墨道:“继续。”
……
“继续。”
……
“继续。”
……
连流水来者不拒,最后不等寒墨说便自行去拿酒。
终于,寒墨拦住他,道:“现在还知道我是谁吗?”
连流水仔细辨认半晌,没认出来,想了想,脱口道:“师父,我没有偷酒喝。”
寒墨满意地把他的脑袋摆正,问:“吃不醉丹干什么?”
连流水快乐地回答:“灌醉冥君。”
寒墨顿了顿,拍了下他的脑袋,继续问:“为什么?”
连流水伸手也依样画葫芦……拍了寒墨一下,寒墨愣了一下。
连流水继续快乐地回答:“问他的有缘人姓甚名谁。”
寒墨捏住连流水戳自己脸的手,看着他的醉意盈盈的眼睛,手不自禁加重了力道:“问这个做什么?”
连流水垂目沉思,抽出手,一边数,一边道:“其一,冥界太吵太晃,睡不安稳,我要回天庭;其二,一赔一千,全部身家都在赌桌上,我要回天庭;其三……”
寒墨脸色沉得出水,一字一顿:“其三什么?”
连流水捏了捏自己使用过度的手腕,道:“这里不要紧的事太多!”
不忘了加一句,“我要回天庭。”
……
连流水的脑袋昏沉了半个月才缓过来,记忆中断在跟冥君抢最后一坛酒那里,总感觉不想多回忆下去。
冥君究竟有没有被灌醉他不知道,但是他肯定不醉丹一定没用。
他一醒冥君的传话就来了。
“王说……”判官尴尬,“大仙您一共喝了王二十六坛酒,加上……加上原本欠下的一坛,一共二十七坛,给您算个整数……三十坛……好了……”
判官青色的脸隐约出现一些红色,活像被谁揍过一样。
“……”连流水按了按抽痛的太阳穴,“冥君还有什么交代吗?”
判官摇头,又看着连流水道:“但小人看王他脸色不太好。”
“……”他每次喝酒醒来,都有人脸色不好。连流水歉然地笑,“还请判官大人替下官传达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