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察觉到自己被人偷窥,转过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衣年轻人,手背上停着一只看上去十分凶猛的鸟。但年轻人十分和善,见璇玑朝自己望过来,落落大方地点头。
“那是什么鸟?”璇玑问。
“沉香,去!”年轻人手臂一抖,那只鸟展开宽大的翅膀在空中略微划了半个圈,扑啦啦停在来璇玑的头上。
“啊……救命……”璇玑出乎意料,也压根无从躲闪,脑袋已经被两只带着尖钩的爪子紧紧扣住。她其实并不十分害怕,因为那年轻人的笑容太和善,即使这个时侯,也像是对自己孩子的恶作剧有些无可奈何的父亲。
年轻人轻轻斥道:“沉香,怎么这么欺负人?”一边安慰她:“别怕,它不会伤人,肯定是你头上落了花粉蜂蜜,把它引去了。”
璇玑又好气又好笑,“它是蜜蜂还是蝴蝶?怎么会喜欢花粉蜂蜜。”
年轻人促狭地眨眨眼:“我总不能说你头发里有虫子吧?”
“真恶心。”璇玑真觉得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快把这玩意弄走。”
年轻人轻轻笑了,伸出手臂,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声,那巨大的鸟振翅而起,几乎是把自己给抛到了他的手臂上。
“这是隼,一种小鹰。”又对那隼轻声说,“真是顽皮,快给璇玑姐姐道歉。”
沉香果然仰起脖子叫了一声。
璇玑大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年轻人看着她的眼睛笑道:“你不认识我了?我可没有一天忘记你呢。”
“什么?”璇玑迷惑不解,“我们见过吗?”
年轻人做出伤心的样子来:“贵人果然多忘事。沉香……”
听见他招呼的隼嘎地叫了一声,从璇玑头上掠过,璇玑只觉得头上什么东西被摘去,发髻立即摇摇欲坠。
沉香回到年轻人肩上,他手中多了一只发钗。“这个,不是你的及笄礼物吗?”
一只粗陋鲜艳的凤凰形状发钗,璇玑突然想起来了:“是你!”
一年前的中元节,刚刚及笄的璇玑因为父亲送的一支发钗欣喜若狂。她带着那支发钗与女伴结伴去中元夜市,遇见了一个无赖年轻人。
“你就是那个……那个无赖!”璇玑想起来了,指着年轻人控诉,“就是你,非要买我的钗子。快还给我。”
“又不是抢,何必那么紧张?”年轻人笑起来,走到她近前,璇玑感觉到他为她笼发插簪,眼前是他绣着云锦素纹的衣襟,忽然间整个人就沦陷在了他的气息里,脸蓦然红得发烫,不由自主向后退却。
“好了好了,”年轻人安慰她,“你这钗子又不值钱,我想要真不是图财,”璇玑听得迷糊,不晓得他想说什么,他却俯身在她耳畔含笑说:“我图的是色。”
“你!”璇玑又羞又怒,板起脸:“你放尊重些。”
年轻人满意地微笑起来,向后退了半步。
三奶奶恰在此时从里面出来:“妹妹快来,太太等着你呢。”
璇玑答应了一声,低头疾步向画堂的方向去。即使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两道火辣辣的目光贴在自己身上,就好像是一道影子般,不离不弃。
直到璇玑进了画堂深处,年轻人还望着那边的方向出神。一个年龄略微大些的男子负手踱出来来到他身边,调笑道:“如何?可入得齐王殿下的法眼?”
齐王益阳但笑不语,手掌摊开,掌中握着的,仍是从璇玑头上取下的凤形七彩发钗。他把发钗凑到鼻端闻了闻,一股馨香的桂花味若隐若现。“西子笑唾红茸碎,且怨秋月不与桂花油。”他轻声吟,一旁的人心领神会。
璇玑发现自己头上的发钗被调了包,已经是晚上安顿好准备卸妆歇息了。
怔怔盯着头上插着的那支鎏金镶玉的凤尾钗,璇玑有点迷糊,这是什么?是什么时候跑到她头上去的?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不过不愿意承认而已。
无端被人将这么贴身的饰物换了去,对方还是个正当英年的年轻人,看他的衣饰举止也不似是普通人家的子弟,只是性质孟浪轻薄,十分不端。
璇玑恨恨想着,脸上却怎么也褪不掉红晕。
“妹妹睡了么?”有人在外面的叩门,璇玑听出来是三奶奶,连忙开门:“三嫂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别耽误了你休息。”
“这有什么?妹妹刚来,太太不放心,让我来照应一下。太太说了,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我说,下面那些人势利眼的很,又都是狗眼看人低的货,四叔去年过世,妹妹的亲娘也早没了,一个人孤苦伶仃,不被他们糟践才怪。”
“哪里的事儿,这儿的姐姐和嬷嬷们十分关照,姐姐不用担心。”
三奶奶笑着点头,拉着璇玑的手问:“刚才太太问你,你说已经十六了,可许了人家?”
璇玑含羞摇头。
三奶奶大喜:“这就好,这就好。太太说了,这么个钟灵毓秀的女孩子,实在不该埋没在民间被凡夫俗子糟蹋了,咱们纪家你也知道,那可是天下第一等尊贵的府邸,只有天下第一等尊贵的人家才能配的上。你几个姐姐姑姑,连同去年刚出嫁的七姐姐,哪个不是攀龙附凤嫁入皇家?你放心,太太和老爷绝不会委屈你,定会为你选一门合适的亲事。”
璇玑羞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垂着脸一言不发。
三奶奶多剔透的人,笑着在她耳边低声说:“实话跟你说吧,其实太太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璇玑突然抬起头,赔笑道:“三嫂,我今日刚到,这些事儿何妨日后再说?”
三奶奶一怔,又仔细看了看她,也笑:“怪我,太心急了,倒忘了妹妹今日刚到,早该休息了。说起来,我跟妹妹肯定有缘,不然怎么会一见如故,有什么都想赶紧来跟妹妹说呢。不打扰了,妹妹你好好休息,我明儿来找你,一起去给太太问安去。”
三奶奶从璇玑房里出来,没有回自己屋里,却直奔后院的书房而来。
书房里,纪家族长纪煌,三爷纪恕,二房三房的几个当家的都在,各自房里的女人们聚在一旁的耳房里闲聊。三奶奶进门先向纪煌行了礼,冲纪恕丢了个眼色,自己先进了女眷们所在的耳房里。
太太见她进来,连忙问:“如何?”
三奶奶掩口笑:“姑娘怕羞呢,说到后面只说要休息,不肯接话。”
太太十分高兴:“这才是大户人家该有的气度,不能像小门小户那样,一听有门上好的婚事,立即面子也不要了,底子也不要了,恨不得通宵就送上门去,生怕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又问,“那依你看,那丫头自己心里乐意吗?”
三奶奶笑道:“哎哟我的太太呀,您白天就没看见她头上那个钗子?那可是前年皇后娘娘千秋赏给齐妃娘娘的吗?那块玉还是从老太太戒指上拆下来的呢。”
太太恍然大悟:“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
一旁一个女眷凑趣笑道:“咱们还在这儿操心,人家那小两口已经换过信物了。”
正说着,纪恕进来打听消息,三奶奶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纪恕露出欣喜的神色,转身出去复命。
女眷们聊了几句也就该散了,三奶奶伺候走了太太,出来和纪恕一起回家。
坐在车上,三奶奶一扫之前的喜兴,问纪恕:“这次是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地从外面接进来个野丫头,又这么迫不及待地让齐王看,咱们纪家嫁女儿,就算不是王公大臣,三年前山后四房的孙女儿嫁给定陶的乡绅还要三媒六聘呢,哪里有过这么草率唐突的?”
纪恕看了她一眼,叹气:“你这不就是明知故问了?”
三奶奶笑吟吟看着他,“我可是真心求教,怎么成明知故问了?”
纪恕无奈,只得道:“本朝历代皇后,姓什么的最多?”
三奶奶没好气:“这不是废话吗?自然是咱们纪家。”
“那我问你,当今皇后姓什么?”
“姓……”三奶奶轻轻捶了纪恕一下,“死相!皇后薨逝已经一年了,现在哪里有皇后?”
“那你看宫里那些娘娘,谁会成为皇后?”
三奶奶认真想了想,摇头:“也没见陛下特别宠幸谁的,除了齐妃娘娘只有宜妃和瑛妃生了两个女儿,可是齐妃娘娘又不受宠,如今跟着齐王在定陶住着呢……这么看还真没人能成为皇后的。”
“是啊,”纪恕叹息,“陛下春秋也高了,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子女?如今必须要为往后做打算了。”
三奶奶回过味来,问:“你的意思是,齐王会成为太子?”
“陛下还有别的儿子吗?”
齐王是未来的皇帝,那么他的王妃就是未来的皇后。对于死死掌握着历代皇帝半壁后宫的纪家来说,齐王妃必须是纪家人。
只是,这位齐王的母亲却不是纪家本支。齐妃本是先皇后的侍女,进宫后偶尔受宠幸生下了齐王,她本身地位卑微,这个妃位还是凭借着皇长子之母的名义才得到的。这样身世的齐王对纪家也就自然没有其他皇子那种对外祖父或者舅族的亲密心态,况且他生性浪荡,并不为皇帝所喜,在纪家的势力版图中,他并非不得不掌握的人,直到一年前皇后突然薨逝,形势立刻大变,原本被抛在了一边的齐王,突然成了纪家亟须拉拢的对象。
齐王倒是十分爽快,结亲自然好,他也看上了一位纪家的女子,不过是旁支。
纪煌弄明白齐王看上的是谁之后,二话不说,前仇旧怨一概抹平,立即着人去楚乡接回了流落在外的纪七小姐璇玑。
只是这一切,璇玑都还懵懂未知。
就在纪家家长们为了策划下一个皇后的婚事而忙碌时,她已经带着路途颠簸的疲惫酣然入睡。
而在不远处的齐王府里,齐王益阳正喝得酩酊大醉,放荡不羁地与舞女们一同且歌且舞,握着那支七彩凤钗庆祝佳缘缔结:“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庖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番外 钗头凤 二
璇玑第一次见到她的公公皇帝陛下,已经是成为齐王妃的那年腊月了。
由于齐妃随齐王在藩邸,因此大婚并不需要回京由皇帝主持,皇帝指派了雒阳王垂范来定陶齐王府代为主持婚礼。
雒阳王垂范是皇帝的叔父,益阳的叔祖父,也是当朝闻名的风流王,平生以御女无数为豪,自称上不识北斗七星,下不知五谷杂粮,唯独生了一双专看美人的眼睛,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不管是内秀还是外慧,他只一眼就了然于心,心中有数。
自然,这样的话题是不会在齐王大婚的日子提起,只是在洞房翌日接受新妇拜见,从璇玑手中接过那杯茶的时候,雒阳王肆无忌惮带着评判意味的目光还是让璇玑在那一瞬间有一种被透视的不快。
在场都是些知道内情的人,只这么片刻顿挫,各个眼中就都有了一丝玩味。好在雒阳王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众人心中的胡思乱想,齐齐变色。他说:“益阳是在哪儿找的这么个媳妇儿,样貌体态且不去说,只看面相,真真贵不可及,母仪天下之相。”
齐王益阳袍袖微微一震,赶紧笑道:“叔父过奖了,璇玑哪里有这样的福分,这么说会让她折寿的。”
雒阳王哈哈一笑,这话也就揭了过去。
刚入腊月,圣旨下来,说是陛下思念齐王,召齐王夫妇从速返京,新婚夫妇平静的生活立即被打乱了。
按礼制,璇玑随齐王前往京城之前,需先回纪家拜谒祖庙。
被纪家接回来,到嫁人,时间过得飞快,此时已是齐王妃的璇玑似乎仍没有适应自己全新的身份,当她乘坐的马车在纪家门口停稳后出来,惊讶地发现这次迎接她的,除了襄助太太处理外务的三奶奶,和掌管府里几个库房钥匙的二奶奶之外,领衔的竟然是太太本人。
璇玑被这样的阵势吓了一跳,赶紧过去给太太磕头,却被太太牢牢架住不许她行礼。
“娘娘多礼了,老身担待不起。我是替老爷来迎你的,咱们进去说话吧。”
于是在众女眷的簇拥下,通过大开的仪门,仪门里又有两顶轿子,一顶是纹龙绣凤锦缎四抬轿,一顶是靛蓝色碧海杨波的两抬小轿,璇玑推让了半天,被太太和一众奶奶们强行塞进了八抬轿子里,太太反倒只是乘了那顶两抬的小轿。
三奶奶安慰璇玑说:“这是咱们府里的规矩,姑奶奶们随夫家外迁前拜祖庙,是要按品秩来定仪仗的。妹妹如今是齐王妃,自然无比尊贵,你安心去坐,咱们太太这会儿只有高兴,你可别扫兴。”
璇玑心中一动,问:“拜祖庙也是按品秩吗?”
三奶奶笑道:“那自然。”又凑到她耳边笑道:“如今你是一等王妃,仪仗还不是咱们家最高的,待你日后母仪天下了,再回来瞧瞧,那才是至高无上的规格。”
璇玑讪笑:“三嫂说笑了。”
果然两台轿子并一众女眷先来到祖庙,这里也早就扫撒干净,摆上了香案贡品,甚至还调来了府里吹鼓班子,一切就绪,就等着璇玑来了。
宗祠正堂里摆着纪家历代祖先的牌位,璇玑先要拜过远祖的主灵位,然后被人搀扶着来到侧厢纪家嫡脉第二十七代众人的灵牌前。
纪煌兄弟四人,除了纪煌之外,其余三人都已经有牌位摆在这里了。璇玑生父四老爷纪烁的排位旁,是他房中妻妾的牌位。璇玑细细看了一遍,微微蹙眉,一时没有去拜,只是又看了一遍。
大家不明所以,见她迟迟不拜,有些焦急。三奶奶向搀扶着璇玑的阿嬷使了个眼色,阿嬷便催促道:“太太,奶奶们都在候着呢。”
璇玑仍然无动于衷,抬头看着自己父亲的配位,纹丝不动。
倒是太太最先明白过来,连忙向身边人吩咐了两句,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有人匆匆拿着一样东西来给太太过目。太太点了点头,于是下人恭恭敬敬地将那东西送到璇玑面前。
那是一个临时新作的牌位,上面墨迹犹新,简单写着“纪门岳氏之位”六个字。
璇玑这才点了点头,让人送到龛位里,在纪烁的牌位旁摆上。
这时许多体质弱的女眷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便催促道:“还是快些吧,莫耽误了七妹妹的行程。”
璇玑嘴角掀起冷笑,低头向着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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