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吻如同她的人。
年轻,青涩,却十分热情。像是壁炉中的火焰,即便是在深冬中,也可以燃烧一切:寒冷的空气,干燥的木材,壶中的水雾……还有上官透最后的理智。
蜡烛在急躁的掌风中熄灭。
压抑太久的激情,在黑夜化作了一团火,无边无尽地蔓延。
雪芝不曾想过,自己一度觉得龌龊的事,居然这样在她和上官透之间发生。
在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一刻,她以双臂缠住他的颈项,有些期待,却又十分害怕。上官透却深深望着她的眼睛,眼神温柔,行为却异常坚定。
不似她所说的肮脏,也不像上官透所说的幸福。和上官透融为一体的时候,也不知是为什么,她流泪了。
雪芝时常回想起这个晚上,只是每次想起来,心情都不一样。
十年后,她是微笑着;五年后,她是痛苦着;两年后,她是愤怒着。
第二天,她是绝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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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前一夜她确实感到快乐,但起来以后,恢复了理智,雪芝看着两人□相拥的身体,还有床上的落红,第一个想到的事就是在仙山英州看到的恶心场景。
会发生这样的事,似乎又是她的原因。
十七年来,她的情绪没有哪一日如此消极。
无论上官透跟她说了什么,她都答得有气无力,勉勉强强。上官透揉头发,起床,喝水,回头笑,又回到她身边,无论做什么事,在她看来,都令人讨厌。
上官透的情绪似乎也不很稳定。两人说什么话都显得非常怪异。
拥抱,接吻,说漏嘴的话,暧昧的眼神……都可以用诸多借口盖过去。可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两个人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雪芝披着衣服,抱住双腿,一颗心早已沉入谷底。
从今以后,恐怕“重雪芝”这三字的意义,就会变成他征服女人名单中最下面一个。
分明已经不冷了,但她的手脚冰凉。
上官透坐在她身边,轻声道:
“芝儿。”
雪芝没有理他。
“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上官透把她转过来,对着自己,“昨天晚上……是一时冲动吗?”
雪芝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好吧,我想出一个法子。”上官透又琢磨了一阵子,“如果你觉得方便,我可以去跟林叔叔商量,让你暂时待在谷里,我先教你武功,等你考虑清楚,我……”
雪芝再听不下去,迅速回答道:
“我很后悔。”
“什么?”
他想说的,她大概都知道。
他很温柔,很体贴,很懂得站在她的角度上想事情。她毕竟是他以前的妹子,就算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也应该让她来做决定。等她考虑清楚就可以走人了。
“我说,我很后悔,昨天是我一时冲动。”雪芝急忙道,“我现在就想回去,请送我出谷。”
“芝儿,如果你心情不好,这可以慢慢调和。但这个问题很重要,你必须面对。”
雪芝抬头,鼻子有些发酸。
“我都说过我后悔了,你要我怎样?”
上官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不喜欢!”雪芝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你让我出谷,我不想看到你!”
上官透握紧双拳,关节发白。
“你还是休息几天,毕竟昨天——”
“闭嘴!”雪芝擦了擦眼泪,把他狠狠从床上推下去,“我现在就要走!不然以后等我出去,我会告诉二爹爹,让他杀了你!”
上官透寒声道:
“好,你说了算。”
千里寒风,冬雪飘摇。
结冰的天星河旁,干枯的紫荆大片大片连接成一幅萧索的画面。
雪芝和上官透,一红一白,一前一后,快步行进在枯枝中。
每到拐角处,上官透总是会在后面提点一声,别的不再多说。雪芝在前面走着,泪水风干在脸颊,小刀子刮骨一般疼痛。
他们终于在月上谷的出口处停下。
前方不远处有小镇,镇上炊烟四起,人烟稀少。
“到这就可以了。”雪芝背对着上官透,压低声音,“我的马就在前面的小镇里。”
“我送你过去。”
“不用。”
上官透走过去,拽住她的手往前走:“私人感情放一边,安全最重要,我送你过去。”
雪芝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更加难过了。
从月上谷出口到小镇,仿佛走了百年的时间。
最后他们找到马,雪芝迅速跨上马背,戴好斗篷上的帽子,往前走一段。
上官透连忙追上来,抓住缰绳。
“芝儿,是我对不起你。”上官透垂头苦笑道,“浑水趟多了,人心也变得不干净。我没想到,你千里迢迢赶到月上谷,是因为想念我这个……哥哥。对不起。”
雪芝咬牙看着前方:
“没事我走了。”
“路上小心。”
“我知道。”
上官透松手。
雪芝一扬马鞭,重重挥下。
狂风乱雪中,马儿蹄间三寻,绝尘而去。
上官透看着雪芝的背影,任凭呼啸的狂风鼓满自己的斗篷。
一片冰天雪地中,火红色的身影像一团燃烧在冬季的火,气焰越来越小,越来越弱,直到最后,被寒风卷走,雪水熄灭。
其实,如果雪芝没有那么快说出不喜欢他,他大概就会犯傻,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一些自己大概都会感到惊讶的话。
像是,你暂时待在谷里,我先教你武功,等你考虑清楚,再决定我们要不要成亲。
像是,虽然我知道你在重火宫事务繁多,但你可以考虑一下成亲以后,一半时间在谷内,一半时间回去,只要你对我有意,我相信没什么困难克服不了的。
像是……你闭关没有问题,多少年我可以等的。
此时他却分外庆幸自己没有开口。
雪芝年纪还小,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亲情。
她因为依恋自己,从那么远的重火宫赶来。
而他……却玷污了她。
翌年,兵器谱大会上,上官透一直彷徨,一直在寻觅重雪芝的身影。
雪芝却仿佛人间蒸发了。
大会结束后一段时间,他才从旁人口中得知,重雪芝在冬季的时候就已入关,并且短期内不打算出关。
重雪芝在上一次兵器谱上的失败,以及两年内彻底的销声匿迹,让她被所有人遗忘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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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岁月匆匆。
两年后,兵藏武库,马入华山,各大门派之间,大门派与小门派之间却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变动。
重火宫默不作声了两年。
月上谷却在两年前突然公布了所在,公开招募弟子,并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势力,结盟大门派,吞并控制小门派。上官透不再像以往那样神秘,也不再只因怜香惜玉而与人交手。尽管如此,他的桃色消息却从来没有停过。先是平湖春园的二园主何春落,再是采莲峰的第二代帮主杜若香,再是洛阳大盐商的女儿,甚至峨眉的某美女弟子也没放过。但上官透以前的女人经常出自青楼,尤其在洛阳一带,这些女人中,却没有一个和青楼扯上关系的。
有人说上官透对女人的口味朝令夕改,或许这两年他对那些美艳的女子没了兴趣,开始向大气豪放一型奔波,也有人说他是利用和别人打交道的空子勾搭人,但愣是没人说他利用女人,倒也是罕见的例子。
上官透这经常被人用来形容幸运的三个字,短短两年内变成了绝大多数人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有对他崇拜至死和唾骂到底的。不过随着月上谷的变化,上官透的变化也不小。以往有人说他是非,他一定会以相当轻佻风趣的话反击,但他现在似乎很忙,除非人家用剑指着他的面门,他一般不作任何回应。
又因为被他“横扫”的女人数量越来越多,两年前重火宫的小姑娘少宫主和他的那点破事,早已被人遗忘。
但让很多人感到古怪的是,只要是美女,只要江湖中人听过的名字,都会被上官透扫过,有一个备受瞩目的姑娘却和他八字都没打上一撇。
她就是灵剑山庄庄主的女儿,雪燕教的林奉紫。
林奉紫还很小的时候,便以乖巧和温柔出名。从八九岁开始就有世家子弟上门提亲,把林轩凤吓得不轻。待她过了十五,追求者更是如同广布江湖,俯拾皆是。敢到灵剑山庄提亲的绝对都是富家公子哥儿,条件十分优越的列成清单,都可以拖到地上。因为每个都特别好,长辈们都替林奉紫着急。
开春的时候,林奉紫才拒绝了丰城的宝贝儿子,华山年轻有为的四弟子丰漠。这事也是给人议论了很久,但林奉紫的追求者不减反增,很多人甚至以“追到林奉紫”为评判一个男人是否有魅力的标准。
林奉紫这些年来是一日比一日漂亮,儿时没长开的五官越发柔和美丽,桃花眼儿粉红腮,笑起来更是如风如水,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仙女下凡。所以,林奉紫有一个外号,叫做玉天仙。
自从重雪芝在英雄大会上挑战了林奉紫,不少人拿她们俩做对比。但现在已经没人这么做了。
如今的林奉紫在江湖男人眼中,是圣光笼罩的玉天仙,是要永远被保护,不能和凡人的女子动手的。
和凡人比较,那更不可能。
不过,这些都是重雪芝重出江湖之前的事。
重雪芝会这么快出关,整个重火宫的人都没有猜到。
两年,无数件完全一样的灰衣。
两年,不曾沾染任何胭脂水粉,金簪玉镯。
两年的生活,除了武功秘笈招式心法,挥剑禅坐面壁忍痛,什么都不剩。
刚开始几个月,雪芝一度觉得自己会疯死在重火宫后山;但到她完成任务出来的时候,神态和心志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石破天惊的一夜。
重雪芝手中舞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一把普通的锈剑。
但是,楚微兰却亲眼看到她舞着剑,以属于掌法的招式《月中取火》,击碎了置于后山数百年的大石。
重雪芝比以前瘦了很多。
她将头发高高盘起,碎发凌乱地落在面颊,看上去有些憔悴,但脸上更多的,是求胜的姿态,和完成重任的解脱。
仅两年时间,她笔直地站在修炼室前方,就几乎让四大护法都认不出来。
人很快聚集起来。
林宇凰和长老们也来了。
重雪芝依然穿着她万年不变的灰衣,走近人群:
“我今天出来,是要告诉二爹爹,他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全部完成了——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林宇凰也是遵守了重火宫规矩,两年都没看到自己女儿。这会儿一看到她,却长久没有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宇文长老走出来道:
“你觉得什么不够?”
“什么都不够。我还要回去再练一段时间,等差不多了再出来。”
“你不用练了。”
“为什么?”
“重火宫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
“可是没练好——”
“武功跟知识一样,是没有极限的。即便是莲宫主,也无法走到极限。”
这时,温孤长老看了一眼宇文长老,低声道:“‘莲’宫主……?”
漆黑的夜幕,无星无月。
重火宫的万点灯光隐隐照射上来,映在重雪芝的脸上。
宇文长老放下拐杖,慢慢朝雪芝跪下:
“请宫主出关。”
刹那间,所有在场的重火宫弟子,包括四大护法,也跟着跪下来:
“请宫主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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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火宫再度崛起!
重雪芝继位宫主,复出江湖!
中原武林将要再次天翻地覆!
或许是前几年天下太风平浪静,重雪芝复出江湖的事才会闹得如此轰轰烈烈。
两年前,重火宫冒出一个武功盖世的大护法,已经让不少门派人心惶惶。但穆远在少林寺上崭露头角以后,便又极少出现。表面雷声大雨点小的情形让不少人唏嘘,却让大门派十分担心。
如今,重雪芝闭关两年,武功大有所成,又有《莲神九式》在手,不少门派已经到了提心吊胆的程度。
阴天,雾气笼罩了整座嵩山。
山脚的炊烟四起,却隐没于迷雾与满山桃花之下。
重火宫。
朝雪楼。
手中的茶水渐凉,重雪芝却浑然不觉,只静静地看着穆远地上的同盟敌对门派名单。
虽然换下了沾满灰尘的灰衣,但她身上穿的,还是很普通的青色布衣。衣服显然比她的身材大了不止一个号,松松垮垮,将她身材衬得像个晾衣的麻杆。头发,也不曾改过,还是用布条把长发往脑袋顶一缠,刘海凌乱地散落在额心,毫无层次可言。
林宇凰坐在雪芝的身边。
他对女人了解不多。但林轩凤曾经告诉过他,这世界上没有不爱美的女人。他听了以后只说废话,如果不爱美,那还是女人么。
此时此刻,他的女儿却打扮成全天下女人都不会考虑的模样。
入关前的雪芝也不爱打扮,但好歹衣服也是大红粉黄为主,颇有少女的朝气。如今这一身,真是让他彻底绝望。
虽说如此,雪芝那张脸却让他一看再看。
他还数了数,连穆远这种纯粹和尚心理的木头人,都转眼看了她不下五次。
她的五官越来越像重莲,气质却越来越不像。
林宇凰不想承认这种感觉,但是,他的女儿,尤其是这样垂着头的时候,真是越看越像个……
“和华山闹,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重雪芝抬头看了一眼穆远,眼神严肃之极。林宇凰立刻有了抽自己一嘴巴的想法——芝儿还是芝儿,这么可爱天真,怎么可能会像他想的那样。
穆远愣了愣,道:“有半年了。”
半年前,平湖春园在傲天庄附近搭了个擂台,类似于小型英雄大会,不过参加者必须是团体,得胜者可以挣不少银子。重火宫有一堆弟子参加了,但是以私人名义。恰好华山四弟子也就是掌门儿子丰漠也参加了,和重火宫的弟子打成了平手,重火宫占上风。平湖春园不知道重火宫人的身份,又不好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