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寻》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怜寻- 第3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鹊鸟啼叫一声,从枝头飞走,隔在窗纱外,封衣遥静静听完他们的对话。

********

毕竟是七年的师兄妹情分,花以怜放心不下祈云修,还是决定见他。

向来干净整洁的房间,如今却变得一片狼籍,桌子上摆着刻刀,和七八个东倒西歪的木雕娃娃,茶凉了,饭冷了,祈云修靠在床头,墨色长发凌乱地披散着,漂亮的睫毛上黏着泪的水渍,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某一点,若不仔细瞧,还会以为他同那些木雕娃娃一样,是个没有灵魂的摆设品。

花以怜站在床前,他也好像没看到似的,半点反应也无。

他失魂落魄至此,花以怜几乎不忍目睹,心中的万般愧疚成了伤,似乎多看一眼,那伤口便加深一寸,疼痛也加重一分。

“师兄……”

那人依旧没有回应,花以怜自我嘲讽地一笑:“我知道,你可能不想看见我了……这些年里,师兄对我爱护有加,可惜我无从回报,甚至做出有辱师门的事,只求师兄回去后,能先代我向师父谢罪。”她话音顿了顿,又道,“我与衣遥是真心相爱,这件事,亦是我自己的选择,无处可怨……望师兄离开后,能将我彻底忘记,多加保重身体……”

祈云修突然毫无预兆地动了下,纤睫恍若蝴蝶僵硬的翅膀,受到融光照射一点点地软动掀抬,眸底,映入那一抹清妙的身影,冰肌玉质,薄裳孱骨,仿佛下一刻,便要随风拂逝,手拢虚空,永远,脱离开他的生命!

“师妹——”

花以怜走到门前,竟是被他从后紧紧地抱住。

他闭上眼,急促的喘息,抱得那么紧,不敢松开一点力道,只因怀中人与自己的心脏等同重要!

祈云修先是吃吃地笑,接着化为苦笑,最后近乎哭了出来:“你与他青梅竹马,真心相爱,那我呢,我呢?我与你朝夕相伴了七年,你的心里,可曾有过我半分?!”

花以怜呆呆睁着眼,震惊到不能言语。

“如今你要我忘了你,试问我如何能做到?七年的情分,难道竟抵不过你一句话,转眼成风,烟消云散吗?”他说到激动之处,已是热泪盈眶。

花以怜听得心肺阵阵抽疼,宛如针扎,沉重地吸口气:“是我辜负了师兄的一片心意……现在我只希望,师兄能够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祈云修一慌,浑身剧烈地发抖:“你是要赶我走吗……”

花以怜焦急:“师兄……”

“不、不要……”祈云修像个孩子似的抱紧她,雪华精致的容颜上,流露出人间浓浓的真情至爱,同时又混合着莫名恐惧,“师妹,求你不要赶我走……只要让我能守着你、守着你也好……”

花以怜本想劝动他离开西月宫,不料此时才知道,他对自己的执念竟如此之深。

万丈红尘,繁华俗世,那些爱恨痴狂,何以纠缠一辈子?

原来……

佛笑了,参不透的,都是痴儿啊。

花以怜声音有些颤抖:“师兄……你、你这又是何苦?”

祈云修淡淡地笑了,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你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同样的,我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甚至去死。”

花以怜仿佛听到什么可怕的话语,娇躯瑟缩了一下,好比受惊的幼鹿,突然挣脱开他的怀抱,飞也似的逃出门外,很快杳无踪迹。

祈云修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居然还残留着那么一点残香,怕它消失了,小心翼翼地合起拢紧,那脸上表情,让人觉得可笑又可悲。

窗外掠进一条影子,倒映在地面上,仿佛深夜里剪下的一段月光。

祈云修转过头,看着那个人,秀雅的眉尖高高地颦起来。

封衣遥对他道:“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48离望

花以怜坐在窗边刺绣;她的手指又细又长;带着女子天生的秀气;拈针时更显得小巧灵活;让人见了,总有种握在掌心里不放的冲动。

半个多月过去,封衣遥总共发作了五六次;幸亏花以怜不若普通女子,内功底子扎实;练的又是正宗武学;能及时调养过来,但面对一次次的血元折陨,她的身体确实发生了一些改变;原本的如花玉容变得憔悴无光;脸色总是煞白煞白的,令人想到隆冬里冰冷飞舞的雪花,被阳光微微一照,快要融化了似的透明,一袭薄衣淡裳,衬得那日渐消瘦的弱骨孱躯,却也意外透出一股病态的美韵来。

此际她唇边泛着浅浅笑意,甜蜜、幸福的,这段日子里封衣遥对她很好,没有再不理不睬,做饭煎药,小心翼翼的照料,让她感觉就像过着那种寻常夫妻间的生活,望向手里的针线,忽然间她仿佛忘记了一切,只想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分时光。

封衣遥进来时,发现花以怜伏在桌上睡着了,他俯身吻了下那芳香的鬓发,然后把她轻轻地揽入怀里,或许是已经习惯他温暖而舒香的气息了,花以怜并没有受惊地醒来。

封衣遥默默望向窗外,残云成片,浮游移动,与远山相衔,而她靠在他的肩头,孩子一般睡得香甜。

日头偏西,天边渐红。花以怜睫毛倏然抖动几下,睁开眼来。

“怎么也不叫醒我。”她笑嗔着,苍白的容颜浸在晚霞余晖里,好似施抹上一层靡丽的嫣妆。

封衣遥瞳孔一凝,把什么烙印深处的感觉,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也不记得把窗户关上,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感受到他关怀的语调,花以怜心底一暖,转瞬想起件重要的事:“来,把胳膊伸开。”

封衣遥面露疑惑,但见她催促得紧,也只好照做了,展开两条修长的手臂,朱红广袖流水一样倾垂下来。

花以怜从竹篓里取出绣了半截的衣服,贴在他胸前比划,算计着从肩膀到手腕的尺寸,其实他的肩宽身量花以怜心中都是有数的,但由于这是第一次为他缝制衣物,对待每个细节,自然一丝不苟。

封衣遥几乎呆掉了。

花以怜对上他的目光,莞尔轻笑:“眼瞅天气就该转凉了,我想着为你绣件厚点的袍子。”

封衣遥一言不发。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花以怜把绯橘的缎料攥在手里,有点担忧地问。

“没有。”封衣遥微笑,将她一只青葱般的素手贴在胸前,“你做的,我都喜欢。”

他的手很凉,好像怎么温暖都不会有热度,紧握着,忽然有了遏制不住的颤抖。

花以怜觉得奇怪,他赶紧松了开,片刻后开口:“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花以怜闻言,眸子里掀起震愕的波光:“你说什么……有妖女的线索了?”

封衣遥不敢肯定:“我也是无意间想起来的,她闭关之前,曾经提到过雪雁山一带,说不定她现在,就躲在那里的某处地方。”

花以怜显得激动,喉咙急剧地动了动。

封衣遥下定决心:“我要去一趟雪雁山。”

“我跟你一起去。”花以怜覆上他的手,不假思索道。

封衣遥摇摇头,端详她孱瘦姣美的脸庞:“你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害的……”

花以怜垂下眼帘,偎入他怀里:“你若觉愧疚,就不要再丢下我。”

“小怜……”封衣遥布满温柔的眼神中溢出哀伤,表情甚是为难。

“这笔血债,如果我们能一起还报,也算了却各自的心愿了。”为了他、为了娘亲、为了死去的全村人。

封衣遥浓眉纠结地一颦,经过反复犹豫,终于启唇答应:“那好。为了避人耳目,届时我们分开行动……”

花以怜点点头,紧接又伤感起来,低下头:“这件袍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将它绣完了……”

封衣遥身体微微一震,伸手捧起那张脸,使她看起来是种献祭的姿势,忍不住地就吻上那眉梢、眼角、鼻尖……直至触碰到她柔软的唇,便是一点一点地探入,勾住丁香小舌,深深辗转,缠绵到要一直渡过这个夏季。

清晨,山谷里的雾霭还未散去,犹如白色的蛇妖娆地在空气里浮动着。

来到乔臻当初离开的谷口,花以怜恋恋不舍地转过身。

封衣遥嘱咐道:“我都安排妥了,你出谷后一切小心。”

花以怜颔首,有些心事重重:“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师兄,否则,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跟上来的。”她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踌躇半晌,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你帮我交给孟湘环,如果十日内我们还没有回来,就让他打开,然后安排师兄离开。”

封衣遥接过,嘴角漾起个浅淡的弧度:“嗯。你放心。”

花以怜牵着他的手,似乎它们天生就是连在一起的,分开片刻,都会难过得要命,抿抿唇,最后落下句:“我等你。”

封衣遥微笑:“又不是见不着了,快去吧。”

花以怜走出一段距离回首,只瞧他红衣妖娆,长发飘舞,仿佛一痕水墨桃花,正从层叠的雾霭里渐渐隐去。

不安还是害怕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像通往向一条平坦的道路,没有任何阻拦,十分顺畅,只是永远都无法抵达那个尽头,花以怜捂住胸口,没缘由的心慌。

封衣遥静静目送她的背影远离,直至完全消失,再捕捉不到一星半点的痕迹,他的目光也始终不曾收回,如尊千年雕像,凝固在天地之间。

山风从后把他的发丝吹得肆意张扬,凭空泼墨一般,那种黑,那种美,惊心动魄。不久风止了,四周又恢复成原有的幽静,封衣遥垂下眼睫,转身之际,攥在手里的信笺在内力催动下,化为一滩齑粉,犹若银蝶翅膀上细细碎碎的闪亮磷光。

推开门,回到她的房间,封衣遥取出竹篓里那件绣了半截的衣袍,用手仔细抚摸着上面熟悉的针脚。不由自主的,耳畔回响起那日她喃喃的念叨——

这件袍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将它绣完了……

忽然间,故作的坚强崩溃了,那极力忍耐、深入骨髓的痛楚,好比山海堤溃,瞬刻把他冲击得体无完肤!

封衣遥跌晃地靠到墙上,俯□,死死抱着那件袍子,仿佛那是自己刚刚出生不久就夭折的婴孩,无可名状的悲痛,恨不得要与它共同化为灰烬!

他压抑着,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破碎的,嘶哑不堪的,好像被匕首割破了,一点点往外渗着血……是在黑暗里,地狱深处,让人几不可闻,孤鬼似的哀哀低泣。

花以怜沿着小径穿过茂林,发现地势愈发险峻,奇峰连绵,削壁插天,本以为无路可进时,却见斜前方三四丈多远,两座危壁间隔着一条曲折的夹道,看上去就如缝隙般大小。

花以怜知道这定是出谷的入口了,上前观察,发现这条夹道极窄,左右宽不到两尺,仅可容一人侧身通过,且背腹面壁,地势弯曲不平,一眼难望尽头,体态略微臃肿一点的人,都无法通行。

这条夹道不止条件苛刻,更充满危险,伸展双臂已觉费力,更别说是拔剑弄刀,施展武功,而且空间十分狭窄,如果敌人前后围堵,生火熏烟或是投放猛蛇毒蝎,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置人于死地。这里虽是一个入口,但行动吃力又消耗时间,况且那些武林高人各个光明磊落,纵使联合对抗妖女,恐怕行动起来也是正大光明,不屑此类暗径。

花以怜想到乔臻当初也肯定是从这里离开的,便呼吸一紧,侧身贴壁而入,走了约莫半刻时辰,终于抵达出口。

再现眼前的,是一片深山密林,耸立的大树下拴着一匹骏马。

花以怜心知这是封衣遥的安排,警视过周围,迅速翻身上马,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前进,她与封衣遥约定在两个时辰后相遇,是以并不着急赶路,翻越过几座小岭,停到一个山坡处,她跃下马背,沿坡而上,远远的便听到一阵隆隆巨响,恍若闷雷砸地。

当她攀上山峰,情景焕然一新,芳草如茵,花树遍地,两三只小蝶穿梭其间,而方才的闷响声,原来是由一条湍急的水流汇成巨瀑,从峰顶飞泻而下,确有银河落九天之势,蒸腾起一团浓雾迷云,在半空弥漫不散。

这里便是她与封衣遥相约见面的地方,一只黄色小蝶意外地闯入视线里,从繁密的花枝缝隙间穿行,翩翩起舞,忽上忽下,稍后栖落在树旁的一抹雪影上,片刻,又遥遥飞向远方。

而那一抹雪影,欣长、削瘦,仔细看来,才发现是个人,亦如画里描绘的那般——白衣墨发,背身而立,皎皎如月,风华若雪,恍疑是飞仙入世,惹得红尘万花纷纷失魂醉了去……但见那无数花瓣雨点般地飘落飞洒,细细密密地掩在他背后,情景,如梦似幻……

他蓦然回首,容光照雪,绝貌冰清,莲白一身,超尘出世,纵使丹青妙手,也因那容华之美而折笔。

花以怜眼波剧震,惊起涟漪叠叠,呆叫一声:“师兄……”

祈云修举步走近。

花以怜脑子不禁有点乱,声音结巴着,不明所以地问:“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祈云修淡淡道:“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花以怜似乎听懵了,竟是答不出话,稍后低下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脚步略微蹒跚地绕过他,扶向旁边的树干。

就像是一场巧合,花以怜转而笑起来,嗓子却在颤抖:“是、是吗……我跟衣遥,也约好在这里见面的……”

祈云修直截了当道:“你不用再等了,他是不会来的。”

花以怜脸色一变,猛地抬首:“为什么?”扶着树干的手收缩攥起来,她忽然尖叫, “他答应过我的!”

祈云修直直望向她,眼睛里流转着心疼:“师妹……你还不明白吗?”

电光火石间的对视,花以怜双目恍若晶裂,煞亮至极。

对啊,他会出现在这里,就算想不明白,也该明白了。

什么妖女的线索,什么约好的见面。

她恍然,惨笑着:“原来……你们都是商量好的……”

祈云修不置可否。

花以怜深吸了几口气,调头离开。

“师妹!”祈云修飞快上前,一把搦住她的柔荑,“你做什么!”

“我要回去找他问个明白!”花以怜不敢相信,封衣遥居然骗她,居然用这种方法,把她骗离他的身边!

而祈云修这回也是铁了心的不放手。

花以怜嚷道:“放开我!”

“不放!”

“放开——”

祈云修使劲把她拉近身前:“他给你吃了毒药,你早就没想着活了是不是?!!!”

花以怜瞬间像木头似的安静下来。

祈云修凝定她,已经说不出是痛心还是悲愤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