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烟看着她比哭还难看的笑一点点消失,松开荣锦桓拉过她的手,安慰道:“往后,要好生照顾着自己。”说着,又看了看荣锦桓,抿唇而笑。
若芸瞧着她半睁的双眼有些迷离,方才恢复了些血气的脸颊也在再次苍白起来,忙点了点头:“是,若芸知道。”
林暮烟微微颔首,缓缓靠到身后的软垫上,唇边带笑却双目恍惚,握着若芸的力气也一点点松懈下去。
她苍白无力的手滑落,却被荣锦桓接住、使劲握了握,他低哑的声音再次传来:“暮烟,可有别的心愿?”
“十日已到,愿皇上……能顺了若芸的心愿……”林暮烟勉强睁了睁眼,静静地看着荣锦桓那曾遥不可及的俊朗容颜,用力呼吸了几声,自唇边蔓延上些许淡笑,闭目。
若芸心中一痛,听着张望许久的寒梅在门外呜咽出声,又呆呆的看了看林暮烟定格的笑,想她这般水似温柔的外表下竟有这般执念,让她废寝忘食、追逐到最后一刻,可偏偏这最后一刻,她又欣然放弃、让荣锦桓顺了自己的心愿。
若芸木然的回转身,一步一步向已阴沉的室外走。
荣锦桓望着她挺得笔直的背,眸色微动,张了张口,却最终了然无声,扭头去看阖眼安详的林暮烟,缓缓将她的手放回,似整个人都没入阴影般沉默着。
若芸沉默的走出瑞语阁,又坐上轿辇,始终面无表情、隔空远望。
莫昭仪也罢,洛怡然也罢,林暮烟也罢,竟都不如那个看破的吴珩玉,执念系于天子身,囚的囚、废的废,最悄然无声的林暮烟竟是走的最早的那个,而她苏若芸,不过自始至终只当了个引线人。
回到朝露宫,天色已昏暗无比,不时有闷雷砸下,若芸瞧见晓红在前厅候着,想也不想便上前将她抱住,颓然跪到地上,颤抖过后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晓红显然给吓到,忙瞪退了宫人,拍着她的背惊慌失措的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林小姐出事了?”
若芸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嘶哑的哭道:“晓红,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回宫来?就为了林暮烟根本不在乎的清白?”
“小姐,林小姐她……”晓红还想问,却听到若芸的哭声戛然而止,不禁怔住。
“晓红……”若芸转而无声的流泪,沾湿的脸颊蹭着晓红烫银的外衫,痛道,“我其实什么都没能做,女子之于朝堂,不过轻如鸿羽,即便这宫中,也制止不得谁的生、谁的灭……晓红,你说我能做什么?”
“小姐你千万别这么说,你可是保住了王涵的孩子、揭穿了莫昭仪和德妃呢!虽然皇上办的有点急,连验证都没有就废了德妃娘娘,指不定这是皇上信任小姐你呢。”晓红忙安慰道。
若芸翕动嘴唇,所明了的一切最终被无声的咽回去,皇上心怀江山,不过踏了几家人的尸骨,她所做一切又始终被他所左右,即便如此,林暮烟也是荣锦桓的无心之失,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离去而无能为力。
晓红见若芸啜泣不语,大约知道林暮烟已去,压低声音道,“小姐,林小姐有没有心愿未了?”
若芸呆了呆,想起林暮烟的那句“暮烟自愿,并不悔”,微微摇了摇头。
“那么,小姐。”晓红将她扶起,看向她的眸中,认真的道,“林小姐一定走的很安详,一定没有遗憾的。天下那么大,小姐你一个人,哪能什么事都能办到呀?”
若芸愣愣的看着晓红,听着她笃定的语气,看着她目光中自然流露的关切,思虑一空便觉千般无奈袭来,将她方才的慌张与木然吞噬倾覆,取而代之的钝痛让她咬唇不语,眼下她能守得住的仅自己的寸心明灭,能做得到的不过举手相护身边人。
“小姐?晓红知道你难过,可是小姐,你……你不是还答应要回龙华山庄的么?还有晓红,晓红会陪着小姐!”晓红见她松手又不说话,立刻紧张起来。
若芸沉默片刻,终于挣扎着起身,轻轻吐出口气,草草拭了面颊道:“傻丫头,都嫁人的人了……”说着替晓红理了理稍乱的发,道,“待林姐姐后事办完,我们出宫去。”
林暮烟的后事办的极为简单迅速,几日工夫瑞语阁便从萧条忽变得死寂一片。
若芸始终寡言少语从旁随着,遣了寒梅出宫恰逢林家亲眷闻讯接应,她远远驻足看了林家人一眼,便默默的回了朝露宫,又差常德送几份折子并一份糕点去往乾元宫,转身吩咐晓红带人收拾起来。
脱了宫装卸了流苏,拆了高梳的发髻解了墨染的发带,十日已过,她如来时那般着一身浅藕荷衣裙、轻眉淡扫,慢慢叠着那金丝袄裙,目光落于房中一角的棋盘上,她闲来学书落子,也曾与林暮烟对弈花园,可眼下一桌黑白争锋未果,浮沉之间已是孤影绰绰。
她呆了半晌,不禁自嘲,将那叠好的衣物搁在空箱内,又跨过地上那一盒盒或收起或未盖的首饰,开启柜门暗格,将许久未动的精巧梳妆盒抱于怀中。
锁芯已毁,她轻易的打开抽屉,取出金钗花枝收起,又将那梳妆盒随手放入首饰之中,环顾卸了字画的四壁,挂于墙角的七弦琴格外显眼。
晓红里外打点,这一回比什么时候都仔细着,按她的吩咐将剩余的宫人指派的指派、遣走的遣走,又早早的带着用度记录去销账。
若芸独坐于室内,轻抚琴弦,缓缓按弹,浅浅思量,待常德的通传声响起,她埋头依旧,直到隐隐闻到凉风拂来的龙涎香气。
荣锦桓在她琴桌前站定,挡去半室光亮,转目看四周收拾的空荡无比,又瞧了瞧她这身打扮,略有不悦:“恩准许昭容出宫侍奉双亲,你十日之约的条件,便只有这个?”
“谢皇上。”若芸轻声答道。
荣锦桓眸中骤冷,目光随着她的手指微移,负手轻叹:“瑛儿远游不愿回宫,公主出家闭门静思,你给朕的倒是些好消息。”
若芸听他已然知晓,收手仰面,对上他锐而深沉的凤眸,颔首答道:“郡主曾从我处学了糕点制法,可惜未曾亲制、呈于皇上,我不过替她尽一份意。”
荣锦桓丝毫不理会她的障眼法,略带棱角的脸庞霎时浮上狡黠之色:“若要尽意,不如替她留在宫中、陪伴朕如何?”
“皇上天下尽揽,想要的东西定能得到,又何苦执着于此?”若芸挑眉相问,却不曾在他表情里读出点别的意味。
“你真这么认为么?朕想得到的东西真的就能得到?”荣锦桓语气生冷,略有惆怅。
若芸敛去神色,起身一拜,朗声道:“是,皇上。”
荣锦桓盯着她的发顶良久,抬手将她扶起,悻悻道:“借你吉言,朕想见这江山安泰之景,定是能得到了。”
若芸见他不再执着于己,暗自松了口气,释然道:“义兄不日便要去到定州、替皇上分忧,皇上所求之事定指日可待。”
荣锦桓听着她提起于百泽便面露厌烦之色,冷哼了声道:“不用他日,他今日便已动身了。”
“什么?”若芸惊讶万分,可看着荣锦桓微微转身,便猜想定有什么风吹草动让百泽不等她出宫便走,随即叹息道,“谢皇上告知,义兄职责颇重,也是时候启程。”
荣锦桓见她略微失望,轻咳一声道:“同去的兵马三之有一,程清肃也一并跟着了。”
“程王爷跟着,到着实妥当。”若芸才放了心,却又下意识皱眉,“三之有一,如此之多?”
第二百十七章 出宫
“朕,即将亲征洪州,这京中会留足够的兵力。”荣锦桓轻易忽略她的疑问,隔窗远望院中的萧条之景,缓缓的道。
“皇上要离京?”若芸万万没料到他是这般打算,有些不解道,“于王爷才带人去往定州,若无足够人力,皇上御驾亲征太过凶险,何况叛贼余孽又虎视眈眈,何不等洪州自降?”
“洪州兵力被牵制多时,朕不想再等了。”荣锦桓断然答道,语气坚决。
若芸神色一滞,明白他想解洪州围城军的兵力,却不知他要何用必须冒这等险,只得颔首以对。
“在京中歇了如此之久,朕也要活动活动筋骨,三日后启程。”荣锦桓转眼看她,凤眸半阖深不见底,忽然遗憾道,“只是朕,最终只留得你十日在宫中……”
若芸觉察他话语中的苦涩,忙跪下道:“民女不才,侍奉不得圣驾。”
“你是侍奉不得,还是不愿?”荣锦桓一语点破,故意问道。
若芸困窘之余,只得仰面劝诫道:“皇上,王淑妃有孕,定能为皇上诞下子嗣。宫中人才济济,未来也定有新人入到宫来……”
“出宫后可是打算回苏府?”荣锦桓打断道,单手扶起她,瞧着她清澈而略带疏离的眼眸,顿有萧然流连之意。
“本命人收拾,不过怀王尚言医治未完,安排我暂住怀王府,待义兄归来再做打算。”若芸简单的回答,不敢多言,更不敢说她是要回龙华山庄的。
荣锦桓点了点头,并未起疑,反而勾唇一笑,顺手托起她的下颔,轻声道:“那朕,便安心了。朕答应暮烟顺你的意。眼下朕放你走。”
若芸见他姿态风流,手指轻扣,龙涎香味混着秋凉袭来,虽带僵硬。却欣喜的启唇答道:“谢皇上。”可触到他含笑却有深意的目光,不由得困惑起来。
“朕有要事,便不送你了。”荣锦桓低低一叹,未等她答便抽手而去。
若芸呆呆的望着他跨门而出,不多时便听到晓红在外室朝他招呼行礼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四顾空空的屋子,低头抚上琴弦,明白“苏贤妃”终于成了过往。
“皇上,皇上。一会儿娘娘可是要走了。”常德紧紧的跟着荣锦桓,见他口称要事却弃轿缓步、若有所思,想来想去还是悄声问道。
“朕知道。”荣锦桓本散步至此,在玉合殿外停下,肃然答道。
“皇上真的不留了?”常德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为何皇上这就放弃了。
“谁告诉你,朕不留了?”荣锦桓望着远处清扫落叶的宫人,目光幽然,冷笑道,“既然朕想要的东西便能得到,朕怎么能让她的金口吉言落空呢?”
“那……”常德瞧着他略阴冷的侧颜,忽然有些后悔问。
“传顾彦父子、王尚书与傅将军。朕走动片刻就回乾元宫。”荣锦桓淡淡点了几个人,长身而立,抬头瞧着飘然而落的秋叶,又道,“朕今日的晚膳到玉华殿用。”
常德见他不再提起苏若芸,方才皇上的幽然目光倏然锐利、又很快平和。只得大声的应道:“是,皇上。”
若芸临走特地拜访了落霞居,莫晓晨竟如从前见到的那般朗声而笑,尤其赞叹洛怡然凶了多年,最终还是去了永安宫。可惜留了一命太过不公。
若芸见她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处境担忧、只单单说着洛怡然,便知莫昭仪明白皇上决计不可能因她而对付德妃,怀着丧子不孕之痛伤心多年,也早不在乎自己是否受宠、是否得皇上真心相待。
其实她早听常德说起,莫晓晨曾替自己说过话,只可惜当时的莫昭仪一心觉得她苏若芸是能左右皇上意志的宠妃,从而助自己一力能让她对付德妃,却完全忽视了皇上曾用宠爱有加补偿着她,更不知她报复洛怡然的愿望是皇上一步步实现的。
若芸闲聊之余也并不替她惋惜,莫晓晨多年后是否能明白过来、是否会觉得被皇上舍弃的宫中日子了无生趣,已不是她能预见的。
王涵身子愈重,若芸去到玉华殿时,丁怡芳恰巧在内陪伴,两人见她来都以礼相待、关切询问她去处,尤其是丁怡芳,得了家中的讯息更对她感激涕零。
若芸瞧着王涵温婉如初、始终手抚小腹淡笑以对,深知短暂的合作告罄如今她离宫在即,王涵也罢,其余人也好,都不会再觉得她苏若芸是有威胁的人,她反而留了个好印象在她们跟前,不得不说是幸事。
丁怡芳吃一堑长一智少了些棱角,此次立功封赏在即,不多时也会扶摇直上,眼前为母则强的淑妃,或许日后会为了皇嗣立储之事变的心狠手辣,若芸只暗自庆幸自己终可远离、终可以逃脱。
许翠薇早早的收拾了从采薇殿前来接她,一身淡雅云鬓松简,眼神平和、倦意十足,如才来时那般出水干净。
若芸不便久留,婉拒了王涵与丁怡芳的送别,随许翠薇坐上常德备着的简单轿辇,到了人去楼空的朝露宫前,与排场已是三品夫人的晓红汇合。
“瞧瞧我们的将军夫人,往后可是你我依靠的本钱。”若芸笑着同许翠薇打趣,冲晓红招了招手。
晓红未听到,却是欣喜的朝她挥着。
许翠薇瞧着晓红的从头上垂下的及肩流苏,点头道:“正是,亏了她这么忠心待你,你却舍得将她嫁给张将军。”
“她有个呆子可以欺负,比谁都幸运着呢。”愈近宫门,若芸见许翠薇神色轻松至极,不禁笑道:“倒是你,皇上遣了你出宫侍奉双亲,宫妃又无御赐婚事便始终挂着那名号,你或许是嫁不得人了,你倒是肯?”
许翠薇听罢倒不烦恼,反而干脆道:“我本就欠许府一命,如今既能挂着名号替许府尽力,又能略尽孝道以慰亡人之灵,还能不住在宫中。实在是极好了。故而以后‘许翠薇’会侍奉双亲终老,世上再无碧落。”
“你倒是想得这般通透的。”若芸赞叹着,想这假冒的许翠薇到底是叫碧落还是化名往后也无人再考,自己即便顶着贤妃名都如坐针毡。就算出宫指不定还会被谁盯上,忧思忧虑到不及许翠薇豁达。
过了那狭长的、通往后/宫的甬道,送行的宫人侍卫们忽然骚动起来,只见有人形容枯槁、披头散发的冲来,朝着若芸便跪下,恳求道:“贤妃娘娘!求你带我走!我不要再在这里!”
“胡舒儿?”许翠薇瞧着她的脸,惊讶出声。
“胡婕妤,此地再无苏贤妃,你可去求她人。”若芸瞅了她一眼,光从气色便知她好些了。于是断然拒绝。
“正是,你若是有以前的一半妩媚,大可再试试能否得恩宠的。”许翠薇帮腔道。
“不,不!我不敢了!求你带我出宫!我不要再被当疯子。”胡舒儿经历这番事来,先前的锐气与骄傲早泄了精光。如今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恐惧与不信,拦在轿前就是不让人走。
而晓红早就闻声下轿,呵斥道:“胡婕妤,你当没事发生,不代表我们就得对你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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