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与不见,都是你们的决定,无关我们这些外人。”
他点了点头,“那日,她与姑娘还说过什么吗?”见我不语,他合上双眼,“到了最后,她也没有对我说一个字,是不是恨我如今无情?”
“都已经死了,在乎又有什么用?”罢了,是将死之人,何必如此对待,我舒了一口长气,把我所能想出的最伤他心的话说出来了:“那年,她随你到洛阳的路上原本想告诉你,万里江山,有缘也难聚,所以,请你不要把她弄丢了,可她终究没有勇气说这样宏大的话。”
我看见卫荣的手在被褥下颤抖,像是忍耐极大的痛苦,“我一直以为,她腻味了在我身边孤单的日子,早已嫁人了。”
“她这两年哪里也没去,只是回到苗寨,还有……她对你下桃花蛊的事,你必然是不知道的。”
卫容猛然睁眼,我难解那些不仅仅是吃惊的复杂情绪。
“为了爱你,她用命赌,下了桃花蛊,这你不知道,桃花蛊破解之后,她受到了反噬的痛苦,不想死在你面前才离开洛阳,你必然也是不知道的,两年后的今天,她回到这里,本只是想在死之前见你一回,这一切你都是不知道的。”
那一刻他有所动容,肩头不住颤抖,可终究是知道的太晚。
我叹气想走,他却突然伸手抓住我,用垂死的力气。
“那么我的故事,姑娘可不可以听一听。”
在七年前,卫容正二十二岁,生的俊丽潇洒,自幼长在皇土,因看管一片之土到了洛阳,初到洛阳的那年,他心里有了一个倾慕之人,对方虽是卖茶女,却无论如何不接受天大差别的一对感情,那上演的,自是得不到而求之的故事。
他那时候年轻气傲,目无一切,得不到也要得,或许是为自己赌这一口气,索性在去苗疆远游的时候,仰慕起桃花蛊术之名。
他叫人取了卖茶女一丝长发,准备已此下蛊,谁想他第二日下了蛊术后,蛊师却突然抬起头,不解道:“奇怪,这一缕发丝的主人好像并非洛阳城中人。”
他一夜来都将发丝放在衣襟里,如何会弄错。他回到留住一夜的竹阁去找,这才恍悟,原来他住的那间房原本住着这家人的小女儿,因为女孩外出主人才留客用,女子的发丝都相近,必然是他错取了粘连在被褥上的落发。
这一回大错中对竹阁人家的女儿下了桃花蛊,于事难补,他请蛊师将此桃花蛊斩断,蛊师却摇头,“桃花蛊一旦破解,就会反噬,王爷必然会在两年之内染疾而终。”
无可奈何之中,他心烦意乱的过了几日,就打算走了,却鬼使神差路过了那家主人的竹阁楼,冥冥之中抬首,他遥遥看见一个十四五的女孩坐在竹阁上编着小辫,白皙的脚踝挂着银花铃,在半空调皮的乱晃。光影在那瞬间有了错位,他看的失神。
作者有话要说: 回头看前几章居然发现好几个bug,错别字,甚至写错人名,丢shi个人喽····如有以上问题请指出,有时候三洋很不仔细(明明是常常这样)。
☆、五
那女孩突然抬头望来,露出一个欢喜的笑,他不由停步,等着她过来。那个小身影钻进竹阁又跑出来,她站在他马下,满面红云,香汗悬在鬓发下。
“客人你要不要喝一点牛角酒?是我家自己酿的,你若是喜欢,买两坛子,我算你便宜。”
“你叫什么名?”
“宝笛。”
“会歌?”
“会!”
他想是下错了蛊造错了孽,索性就将错就错,把这女孩带在身边做个婢女也好。
留住之后没几日,他知道桃花蛊见效了,那女孩时常躲着他的目光又不忍不看,慌慌张张的跑来跑去,总是撞到墙,若撞出了鼻血,颊边必然绯红如霞。
是心慌意乱,神不守舍,她的头饰耳饰时不时出现在饭菜里,就这样给客人端上了。他原是叫侍卫逗逗她,却不想她慌慌张张的说:“如果你喜欢我,就该饶了我。”
他大笑三声,“如果饶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她一头扎进屋子,他放下筷子跟了上去。
“为什么哭?”
她的脸在他掌上抬起,满面眼泪,“如果你喜欢我,我就不哭了。”
他的心缩成一小拳,他垂下手,拍拍她的头,“容我再想想。”
那年她的父母死在大雨里,他想或许是上天的意思,逼着他解决这一切。
他走的那日,敲了她的门,她以为雨声够大,却不知道自己的哭声更大。
“不出来相送?那我可走了。”
他刚一扭头,她便从门里冲撞出来,撞到他怀里,随后两人滚下竹梯,他左手折了,却不住笑出声,她满脸鼻涕眼泪,颇有些可爱。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所以出了这个损招?”
他想,把她带走吧,除了会摔断胳膊,也许不会有多坏。
大致上,情多是日久而生,有一个人在你背后盼你等你念你想你,回头去望的时候总叫人无法自拔。卫容觉得,当年那个桃花蛊,是误打误撞,却下对了人。
但一个男子,胸有大志,就总是无法估算女子心中的细水长流。
到了洛阳,他却不能日日相伴,东奔西走,女孩子一人总是孤独的可怜,他疼她疼的厉害,索性给她换名,换作晚芙,寓意迟来的芙蓉,芙蓉是他最爱,晚开晚败,有她之后再无旁人。那是他取的名字,她要他用着。
那年他回府见她,却遇到前来帮他商议婚事的皇家人,欲嫁来的是自己未常见过的表妹,听说出落的亭亭玉立,来人说了一夜好话,他最终停步在她的门外。那门中有他永远的宁静,他回过头,对来人摆了摆手,“既然是这样好的女子,荐给旁人吧。”
可他不知道路过晚芙门前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她在门中偷听表错了意,翌日她就出府消失了,这一走竟是三月过去,他又气又急,四处打听,直到春红落地的一天,她才从远方渡口回来。
她刚从小舟上岸,便被他拉进怀里。
“我很生气,你为什么一言不说就走?”
她蜷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如果再也不回来,你会一直生气吗?”
他点点头,叹气,“下次不要离开洛阳城,天下那么大,我去哪里找你?”
鹣鲽情深,自然难分难舍,誓言中的死生相随也不过愕然停止在五年后。
五年后的那个惊蛰日,卫容得知,原先给他下蛊的老师父与另一蛊师斗法猝死,他所下的蛊术全部破解,得此消息后,他坐立不安,不是怕反噬,是怕晚芙如梦大醒,离他而去。
那日他夜中梦到女仙,一时醒来,以为怪力乱神,是预告人之将走,他连夜在书斋画下女仙,欲挂于墙上以盼爱人长留,当夜他放下纸笔去看晚芙,却未见她,最后看见她在书斋门外小心观察什么,随后进屋摸探,翻出府墙。墨迹未干,人已千里之外。
他盼她回,盼到春生春去,潮涨潮落。
蛊术破解了,她走的遥遥无期,他也病的再无力气。
他想,死吧,就这样死吧。都因用一个错误困住爱的人五年,困住她的青春年华,困住她最美好的爱情,他该死,那不是反噬,是报应。
“我也曾胆小,我想她若如梦初醒,突然明白,一定会恨的在我心口插上一刀。”卫荣用气音说:“我死了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要让她知道。”
卫容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指尖已失了力气,他松下手,眉眼静静,细水长流。
“娶亲那日我就在人群中,我看见她了,像女仙一样突然出现,穿着凤冠霞帔,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是天下最美的新娘,我此生最悔两件事,低估了她,低估了自己。”
他的薄唇吐出最后一丝游气,双眼望着半开的门,我好像看得见他眼里的幻觉,烟雾朦胧,门外是苗寨,晚芙坐在绿竹阁楼上,脚腕上铃铛带着阳光,她小心懵懂的笑着,仿佛在说:夫君啊,下一次,不要把我弄丢了。
那一刻卫容勾起凉透的嘴角,像是期盼一般朝幻像伸出手,最终却垂落在床沿,木轩窗外飘起大雨,隔着夜色仿佛有婚嫁的乐声入耳,沧桑的隔了岁月,隔了山河,隔了生死。
倘若五年中的爱意全因桃花蛊,那么两个蛊术同时破解后的两年中,那些记挂又是什么。不敢面对,不敢面对蛊术破解后的对方,实在让人痛心,都是贪念,都是动摇,才让桃花做了乱。惺忪朗月,月下洛阳,这开篇一曲终于停了。
我知道人终是自私的,可是用生命拴住一个人是怎样的,爱情到底是怎样的?
*
卫容病故后,洛阳王府归于卫小川,然而他却不喜不悲,骑在高头大马上不动声色,半响忽然问道:“穆夫人还想寻夫君吗?”
我想着晚芙遗落在花间的容颜,望着卫容赠予我的那片红玉摆了摆头,“可别,我虽然孤身,快乐不比伉俪来的多,痛苦却比他们少,带着小豆子东奔西走这样挺好。”
“你真简单。”他笑了笑,目色定在夕阳下,“他们苦是苦,鱼水之欢了半生也未必不值得。”
我只能说闯荡江湖已久的人,都有厚实且自取乐趣的心。
小豆子慢上半拍,凑热闹道:“鱼水之欢?我和山庄下小红也有。”
我已经因为骆阳一行疲倦不已,实在无力解释鱼水之欢与捉鱼之欢的区别。
此行虽然曲折,却得来一些道理,虽然道理是听而无用,起码有一份感触,至少还得来一匹白驹。晚芙虽然花损洛阳,却依旧守信,她的良驹像是受了主人之托,一路带着我们狂奔不止,像是早有路线一般朝西南方去。
一路急行,蝉鸣渐吵,不知不觉踏着夏气我们已到了一处无名小城,说此无名,其实不过是因为我才识浅薄,青石城门匾额上的字笔划复杂到不认识。
入关后才知今日是中元节,是魑魅魍魉出地府畅游人间之夜,我实在觉得小豆子还在发育期间,不适合接受少童不宜的惊恐画面,于是我提议入住酒楼,把小子关上一夜。
卫小川算着房钱心不在焉的接嘴:“少童不宜?”他将眼珠子在我腰上颈下部位扫了一圈,“只怕是穆夫人没见到更多少童不宜的事。”
他毅然决然的将小豆子拉出去,我毅然决然的将邵爵拉出去。
夜色翡染,尘蒙月廓。当走在光影陆离的街道中,我忽而从心里萌生荣耀之感。从看客眼中看来,卫小川这等仙风婀娜的男子牵着貌似是儿子的圆脑孩童,孩童牵着一个挤眉弄眼的娘亲,娘亲还牵着一个冰雪雕琢的俊少。三男一女,我在其间颇有些女皇之像,仿佛一女坐享江山。
一路到街心,却见一个彩身焰火鬼王端坐正中,一旁围堆金元宝与大扎纸钱,不一会儿就有人来点燃鬼王与冥币。
卫小川望着漫天灰啧啧叹气,“每年唯有这个时候,才可恨自己不是鬼。”
想他又是小王爷又是出了名头的千金人物,还要哭穷装酸,我嘴皮子痒痒。
“你如果肯死,我会烧的比这还多。”
他笑,“那就有劳了。”
卫小川突然背光伸手来,指背在我脸侧一碰,触掉一片飞灰,他勾唇望我,转而笑望邵爵良久又望我,望望他又望望我,像是察觉了什么,笑意停在最深的一处。
我仰头看去,邵爵正不高兴的盯着他后脑,他下意识看我一眼却因与我对视暗暗一顿,撇过头去了。
我不住揉着小豆子的头发叹息,世间好男风的兄弟何其多啊,偏偏我身边有一个,啧,还看上了另一个。
正将红蓝相间的焰火看得出奇,卫小川却突然拉着我们往人密集的地方钻,他指着我们面前穿过的几人,做了一个盯紧的手势。
那些人扮相普通,看上去像街口卖白萝卜捞小虾的摊贩。
“白驹果真没带错路,看来伏羲教分教就在这里。”问他如何断定,他挺了挺腰背,手指在手腕上轻轻画,“看见那些人手上有我见过的刺字。”
我们退到人群最外圈,小心端详那些人的举动,却见他们突然在角落里抓住一个瘦弱女子,拖进黑暗,一个转弯后我们追上,眼前却是死青黑胡同,最后一撇黑影也消失在另一边。
邵爵道:“看来我们不追不行,势必要把分教位置追出来,”话毕他与卫小川均用轻功上了极高的瓦顶,走前不忘将一句话丢在风里,“累赘都回酒楼。”
小豆子从我怀里仰起头,无比好奇,“为什么是‘都’?”
“……”
显而易见。
我与小豆子因夜里路盲,绕的七七八八,等看到酒楼的牌匾时已过去小半时辰。
大厅里高坐皆满,畅谈欢笑惹得门外魁树为之轻颤,是正常景象。
不过乱中有序,各自乱各自的天地,因此有些独特之人就如鹤立鸡群,一眼被识别出。
那人安静的坐着,长衣笔直的从肩头落地身后,后摆作扇状拖在地上,乍看一眼以为是店小二在花瓶上盖了落地的锦绣丝绢,金色堪比月华。
他特别,与酒肉男子不同,我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谁知那人突然侧了侧头,五官焦黑扭曲,与我幻想的模样差之千里,我惊的从楼梯上后退了下去,再看一眼才舒口气,原来他戴着一个玄黑面具。
这几年因为没脸出现在浔阳街中,我便对易容这类江湖手段用劲揣度,其间也算有些自我见解,¨。电子书 ZEi8。COm电子书 。电子书 。电子书¨如我所知,走江湖之人如无意外,大多首选乌纱面罩,因为轻便飘逸,不但潇洒从容,且惹人想入非非,若遇到需要常常耍枪拼剑的,通常会选面具,因行事利落,不拖泥带水,但面具中也有讲究,一般首选遮部分面容的,比如左侧脸或双眼部分。
而戴着整片面具着实是不舒服的,就像在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蜜蜡。
肯戴这种面具自讨苦吃的人,大致是面容有问题,肯戴这种五官扭曲的面具的人,大致是心理有问题。
小豆子拉着我衣服,“很像爹?”
我认真看着,那人的确是难得精壮而不魁的身材,只是并非好看身材的人都是他爹。何况你要穆怀春没事找事,在酒楼空坐着装闲逸,必然是没什么可能。
此刻被小豆子提起,心里竟还没有些鬼鬼祟祟的小期望。
“如果他是你爹,就凭他看我们却无反应这一点,我就会用惊香削他的鼻子。”
话罢,我与小豆子携手回了房,在屋内下了几盘棋子,自己实在输不起,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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