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色江鸥忽然飞上小舟,停在他手边,他轻轻将手伸出,江鸥展翅跳上他手臂,他靠在船杆边,仰面看着天,“很快浓春就到了,一路上想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你不去苍崖山庄。”
“我记得以前你一直想着逃,怎么却不愿回家了。”
他会找上骆生,只是早晚,会刀锋相对,也是早晚,我有预感。
我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睫毛上一片桔色的光,“你也是个怪人,三年前不想我嫁下来,在大婚时当那么多人的面给我下马威,又逃婚,如今又不休我,抓着我四处乱窜。”一会儿他又把我丢下,一会儿他又回来把我带走,漂浮不定毫无章理,我预测不到,我也会害怕。原本这些我都想说,却不希望让他知道这些蚕茧在我心里附着多年,于是住口了。
他若有所思,很久很久之后才说,“三年前对你不住,好歹名份在我手里,先让我偿还你一回,如果这个还解释不通,就当我谢你收留小豆子。”
虽然我觉得抢婚的手段有些太利落,但他眉眼好看,我稍稍一笑,心情微好。
我还是照旧问他这三年去了哪里,他只顾着垂头逗江鸥,我想他不是过得太惨就是过得太好不愿打击我,直到小豆子飞扑上前吓的江鸥远去,他才改变姿势逗着小豆子。
江面绒绒划开一片涟漪,暮色/降临,老渔人在船尾高歌小调,平生,在我脑海中犹如昨日之景的画面没有几个,这简简单单的日落之江却是其中一个。
失而复得始终是好事,虽然我不承认我一直盼着。
作者有话要说: 烦死了,这章又把邵爵写的太好了!大家都不偏向男一啊~三洋要把他写正来,男一是不能换了,否则故事就写不下去了,只能说三洋尽力改变你们对男一的看法,实在不行就当邵爵是男一,然后把这当是虐男一的文。
☆、五
一路溺水往上游走,江水两岸染上了春纷,统一了翠色。穆怀春说逆游而上其实没什么要事,只是找个能避着官府的地段去找个铸剑师修补惊香剑,这话有两层意思,次要意思是未来可能会有恶斗,主要含义是怪我没把他的东西呵护好,我百口千辩,他拔出惊香举在阳光下,剑锋上有一点小小缺口。
“你摸着良心说,真的有好好对它吗?”
摸着右边的良心说三年来我只拿它来除过院中的杂草,最多修整了一回院里怪石,如何也料不到惊香如此不经敲,更忘记了穆怀春对惊香当做宝贝。
他用剑划开水波,很快血水涌上来,其中浮上一条死鱼,这抓鱼的手法一如往昔的粗鲁,碰巧有游船往下游去,舱里的姑娘见到一汪血水涌下来,不禁暗暗发声,那些女人簇拥小船上,或卧或依如春花争艳,就在两条船彼此擦身的时候,一个女子从船舱出来,立在船尾望过来,披肩款款展在身后,她成了江中一只凤,其它人都摆在背景中,成了她长长的尾翼。
那是我第一见婴宁,她有天生妖娆的眉眼,眉上擦着两笔桃花红,花妖一般慑人心骨,穆怀春原本对一船姑娘的评头论足毫不上心,如往常单腿垂在船沿,拍着靴面的江水,只是待婴宁走出来时,却忽然抬头与她对视,看了良久直到船身如豆大。
“她挺好看的,你认识吗?”
穆怀春摇头,“我以为你认识她。”
我不满意他的敷衍,更觉得方才从他们眼神里看出点什么,“她看你的眼神不止是人看人的眼神,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不是你曾与她相识就是未来可能与她相识,或者她想与你相识,再或者……”
他忽然笑出声来,指着小豆子,“儿子,来说句话。”
小豆子从鱼头砂锅边抬起头,即刻说:“娘,我可不可以从你的醋坛子里借点醋?”
他与我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要专注看着擦身而过远在天涯的人,我丝毫不觉得害臊,且觉得醋坛子破的还不够大。
船到桥头时,我面朝江水,对依旧坐靠在船沿的穆怀春严肃道:“穆四少,即使有些事大家都不愿承认,但我始终嫁给你了,当着我的面不许看别人多过两眼。”
小豆子问道:“那躲着你呢?”
这些年我大是失意,所以骆生有段时日也想着说服我放弃人生,说男人本是食色者,秉性千年难改之类的闲言之语,现在一大一小看着我,正让我想起这话,真是心冻三尺。
我假洒脱,甩开头发走进草丛,“随便。”
当夜穆怀春便带着小豆子出去闲逛,我开门进来时候只有窗外玄月还在,我努力成为乐观的好姑娘,把一个三十岁的爹和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共同能去的地方想了一遍,随后自娱自乐的盯着街头,终于叫我看见穆怀春从不该去的地方独自出来,我想问他,把一个年仅十二的男孩独自扔在青楼是要培养何等人才?
他逐渐靠向客栈,忽然在街中仰头看向这扇窗,勾了勾手,我愣了一愣,转身坐在镜前将脸涂成一副山水画,匆匆打开门时,门外竟已有一人站立,是个艳的出格的女人,我先是一吓,以为是青楼里的姑娘来讨钱,随后认出此人,这是几天之内第二次遇见婴宁。
她是画眉染骨,面有柔光,她开口只说了两句话,我的心便停跳了两次。
第一句她说:“我来找那天遇到的朋友。”
第二句她说:“舜息在吗?”
我用力甩上门,退到窗边一望,穆怀春在对街早已不耐烦的摩拳擦掌准备过来,我甩手本是想支开他,怎料他看人十二分准,当即看出我心慌意乱,居然直接在墙上借力,飞进窗。
“小豆子一定要有人陪玩才留得住,我将他留给那些姑娘下下棋,不是带你去那,不用应景抹红,今晚想带你去看看河上花灯。”他见我脸色惨白伸手将我抓过去看个清楚,“出什么事了?”
我正算计着一脚将他蹬进夜空却终究晚了一步,门又响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门。
我靠在门上拜托他,“别,千万别开门。”
一切终究没有如我的愿,他的手绕过我的腰抽下门闩,门开了,我站在门槛边背对着门外,一阵安静,听见婴宁异常缓慢的倒吸一口气,颤抖着说:“千里江山,你终于被我找到了。”
那一刻月穿云梢,屋内暗的像一座石室,我挡在他们之间手脚都凉透了,我等着某人掐住我的喉头,和这女人一起将我扔下窗,然而他却将我拉到身后,手在我掌心没松开,像握剑一般紧。
屋子里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始终无人出声,婴宁凝望着他,指腹在他腰间的惊香上轻轻划过,“剑还是老的,故人,你应该也不会忘,我很高兴。”她傲娇着微微抬颚,又看我,“是了,我在江上见过你。”
我试图挣脱被紧握的手,却没能够,只听见这个我不知到底是谁的男人说:“我是他收养的女儿。”
我终究不想知道黑白与真假,也许有人会告诉我,穆怀春真如几年前道听途说的一样去了南疆并死去,我所以为遇见的人终究是个骗局,但如今到了这份上,我却想自欺欺人,不想让旁人戳破,是疯了。
一路被拉扯进黑夜,在灯火黯然处进了一扇门,开了一扇窗,美人烫了一壶酒,对着天外春月就此笑着。
“惊香就放在我这,明日找人给你修补它,对了,想听什么曲子?”
身边的人将放在我腰后的手伸到腰侧,微微拢着,“阿福要听什么?”
我缩紧双肩,“汉宫秋月。”他们说太悲凉,换,我惶恐,“十面埋伏。”
他们终究觉得我是个内心不怎么乐观的少女,扭头各自商量去了,婴宁最终掀冷珠帘去了后面:“还是我来备着,婴宁去去就来。”她走之后,我半肩又凉透了。
身边那人嘴刁酒杯,微微仰头便可一饮而尽,“会把阿福这个蠢名字挂在嘴边的人只有是穆怀春这样的蠢人,知不知道?”他笑了,“是想做作样子骗她,却把你骗了。”他将手盖在我头顶,“安心吧,有我在舜息不会出现。”
心忽然跳动的那么快,几刻前误会他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我是要相信他的,因为他提起舜息这个名字的时候,目望远空,笑容消下去大半。
不久后女人们如游鱼穿梭入屋,屋内被满满当当塞满,笙箫彻夜,红粉金香,这些女人都是游走艺妓,以婴宁为头首,带着她们常年四处奔走,为一面之缘的人们谈歌奏乐,而那夜比我想的还要四平八稳,只是有件事大致只有我察觉到,因为爱打探女子装束的唯有女子,所以在我第三眼看婴宁的梳篦时,我发觉梳篦上繁花簇团的层层蝶戏花下有一片微露的红玉,温润明亮到出格。
依千狐那老头说的,舍利是舜息的大忌,有没有可能当年是他将收集的舍利残片做成发簪送于美人儿,让它无形间遗落于江湖。出神一想,这舍利比铁石还硬,要毁却是不容易,真不知当年在鬼水湖上是如何碎开的。
回程之后我想打探一下舜息与此女的关系,便道:“说起来惊香剑是怎么回事,分明是这个女人帮舜息造的,怎么在你手里?”
“你是觉得我没本事夺来一把自己看中的烂剑?”他毫不客气的扭转话题,“今夜发觉没,这种豪气又有情义的女子多是红尘中人。”
“有情有义?你哪一只眼看见了?男人就爱以貌断物,以为出水芙蓉就是天真无邪,以为胭脂红粉,就是污秽不堪,真笨,其实这等标榜卖艺不卖身又小心翼翼保身的女人才是心机算尽,玩世间情一物于鼓掌之间,真正有情有义肝胆相照的女子都该是另一副样子。”
他笑,“这么有见解?说来听听。”
“真正肝胆相照的女人都敢于无私着说小女子只卖身不卖艺。”
穆怀春从床的那一侧横过小豆子,将手按在我额头上试温,“脑袋是什么时候烧坏的?”
天起鱼肚白时才游梦境,一觉才到晌午,那婴宁便又来了,她见我与穆怀春之间只躺了个小豆子,便道男女授受不亲之礼,话里含霜道:“即使该瘦的不瘦该胖的不胖终究也算是女孩子,这样始终不方便,还是来舍下停留几日,等惊香锻打完毕后再走。”
我连忙屈膝笑道:“谢谢这位姨娘。”
直到跟着婴宁到了院门外,穆怀春才抬起手,静静看着我片刻才慢悠悠在我眉心弹了一下,不轻不重,带着凉风,“这次随你,下次我未醒时不要轻易做决定。”
他总是如此,边顺着我边教训我,其实他这奇怪的个性,我早就有些喜欢。。电子书下载
婴宁暂住的这间别院可谓处处玄机,每走过一层花叶都会见到几个没见过的女人,她们站坐盘卧,艳红的衣裙如流水攀爬在楼亭四处,每走一步都是一景。
“你看,我这点缀春/色的可不是百花,是人。”
我不喜欢婴宁用这样魅的口气与人说话,所以每次她要一表大论之时,我都冲过去扰乱氛围,抱着穆怀春的手臂喊:“爹爹,我要骑在你脖子上摸云彩。”
久而久之,婴宁果真烦了,有那么一日,她忽然在我窗前留步,面对远路只给我留下一个侧面,“谎话演化太多次就藏不住了,你不是他的养女。”
“姨娘在说什么?”
“每次我提起你,他的眼神可不仅是对养女的情绪,何况舜息不喜欢孩子,要不他不是舜息,要不你不是他的女儿。”
我冷笑起来,盯着她头上的梳篦,“姨娘还是早早修好我爹爹的剑,我们好上路走,用身外之物栓一个男人是栓不紧的。”
她细细勾画笑意,缓缓道:“那年我还是雪扇门的弟子,门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哪位弟子要接位可弑师而立名,我自以为一切妥当,连夜偷袭师父,却轻而易举被师父削掉一根小指,舜息他只因我对他说了一个疼字,便不惜两月之久只身而去杀我掌门,灭了雪扇。”她果然对我仇视,索性不说相识,开口便是重份量的,“我要他留着,他必定走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中,无事更文。
有人问起主角的年纪:
邵爵:21
穆怀春:30
骆福如:18
卫小川:23
骆生:32
☆、六
我觉得婴宁说出这样的话,无非是因为有一股不自信的优越感。这几年我看过许多门生与恋人的分分合合,觉得情之一字,其本身就是由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两人再一起扛起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最后由微不足道的小事终结罢了,在最终托付之前一切都是浮云,所以中间的桥段并不值得歌颂,或许还添加了结局的几分凄凉颜色。
她讲着那样的事,在几天中总在我脑海深处浮为阙如的画面,一个男子成为浴血罗刹,只为红颜一颗滚烫的泪,这本是个值得口齿相传的故事,我却忍不住将穆怀春的脸联想进去,不禁觉得一阵发慌,十分生气。
整个清晨春雨绵湿,小豆子不知去了何处,大致是被漂亮姑娘拐走了,他昨夜还抱着我的腰说:“娘最好看了娘最好看娘最好看了。”谁知今早就滚去别人的温柔乡,最后剩我惆然满怀无人疏解。
唉,小男人啊……
环屋一绕,墙上挂着一管紫竹箫,箫尾悬着一对白玉兔,实在是件美物,我取下来对口一吹,这声色浑然绵长,比起玉笛更有深意。
一股寒雾漫出墙头,细雨与绒雾相融挂上绿枝头,空院在箫声里成了极有情调的一景,我独吹独赏,已打算自暴自弃自娱自乐,抬头却在视线内发觉了穆怀春,他一身乌衣垂坠,微曲的头发高束,笔挺的站三个圆形院门之外,隔着层层空间,像是画框中画匠手下画出的人,朦胧的让人要探究,我看的出神,箫声以一个直率的滑音结束。
“不吹了?”他坐在我身侧,轻拍肩头,冷水弹起在我眉心。
“来了个讨厌鬼,不吹了。”
我扬着下颚起身要走,却被他适时的抓住,“看来你兴致有余,可我听说你不开心。”
“在小豆子嘴里他这个后娘就没开心过,我此刻的心情与三年前的相比已好太多了,现在有余兴吹奏真是谢天谢地,庆幸还来不及,哪里还不开心。”
我眨了眨眼,脸颊一线热,以为是眼泪,摸着却是空,还好还好。
我从不知道埋怨他这么久,从三年光阴到如今,我想做坦然洒脱的人,所以对于失落怨恨都要小心翼翼藏着掩着,那些受伤像酒曲渐渐发酵,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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