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我若会使刀剑也会喜欢杀人,杀的也是叫我不顺眼的女人。”
她闻此大概觉得我毫无威胁,便将剑收回袖筒,沉吟后是靠在墙边问我,“那人还在城中?”我摇头,她才转念来打量我。
互相打量的期间,我又细细从她发髻上看到那梳篦,只怕我再耍心眼怕是也斗不过她,绕着弯子不如坦然直说,“你把梳篦借我如何?”
她点点头,一抚长发,“这样吧,你伺候我十日,我若满意就给你。”
没有过问没有追究,她轻描淡写的让我跟着她出了襄阳城,我想折磨我的心她早已有了,所以在她把所有包袱让我来拿的时候,我竟觉得理所当然。
她说:“他到底对你有几分好?”
“他对我不好。”我没有说谎,穆怀春不懂我的心思,不理解我的人对我不算好。
“对你不好还要你自投罗网?”
“那是我自愿的,我看得出你不坏,一定是他不好,所以你才要杀他。”
她冷冷道:“是,杀不了他就杀你好了。”
我即使满头大汗终究相信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便道:“若你怀疑我要害你,那你大可以现在杀了我。”
她忽然阴阴笑了,“可我就是喜欢折磨你。”
我当然以为女人的心都极度轻柔,会被诚恳与坚持打动,所以理所当然的觉得我做做样子,她做做样子,这样子持续做下去就能相安无事细水长流,谁想着婴宁她是当了真,在我端着酒上前时,她对新主户面前笑曰:“这是我的好奴隶。”
有识相的曰:“好俊俏的奴隶。”
婴宁打泼了烫酒,正巧全洒在那人脸上,为了我而敢于得罪主户,可见她有多讨厌我。
翌日,我随她们一路迎春雨出了襄阳,细雨绵绵直到车马队转入高山流水才停落,这是个实打实的好地方,十分适合隐居避暑和养伤,当我想完这些的时候,婴宁对艺妓们道:“你们送到这就好,我九日后下山,你们在临城等我。”
当我屁颠屁颠跟着艺妓们跑远的时候,她趾高气昂的喊道:“你给我站住。”于是我又屁颠屁颠跟着她爬了一回高山。
这山中多草木,唯有一栋白房隐在其间,一眼看尽枝枝叶叶,白房仿若池中翠叶上的明珠,十分不真实,婴宁兀自从颈脖里取出一把金长匙,开那扇院门时门扉与门壁间已有千丝万缕的蜘蛛丝,看来这处久经时间的煎熬,无人来探。
她说今夜在别院中会有客登门,说这话的缘由是告诉我,我必须独自打理好偌大的庭院,我理所当然的认为都是胡说八道,以为她不过是要用私人恩怨充公,谁知夜中子时真的有人到访深山。
来人是三个衣袂飘仙的姑娘,明明面容如花,却面无表情的在山风中一动不动,我打开院门时险些被吓掉三魂七魄,中间的姑娘着墨绿衣衫,坐在一张推椅上,不但不像病号,一股不输人的傲气反倒让人想起女帝。
小绿问:“婴宁呢?”
我闻声一愣,细看此人五官的确是个男子,只是两瓣唇又红又润,乍一看以为是姑娘家,我点了点头却还不够,一旁一位姑娘的厉声训斥:“你是婴宁的手下人?她平日这么教你的?除非你没舌头根,否则旁人问话的时候,你要张开嘴巴,字句回答。”
“哦。”
大概是觉得我木讷以至于朽木难雕,两位姑娘恨不得把眼珠子翻出来在我脸上滚,这便推着那位小绿直接进院,小绿忽然回头对我勾手,“来,你来,推我去看她。”
我这人看多了杂乱而无谓的诗词评书,偏爱咬文嚼字,因此当小绿说“去看看她”而不说“去见她”时便觉得她显露了自己作为婴宁前辈的身份,只是万般猜测也没猜到此人竟是婴宁的师父。
婴宁曾说舜息为了她灭了雪扇门杀了自己的师父,可见都是谎言,她的掌门不但不是个糟老头,竟还是个年轻清丽的男人,且不叫小绿,有个十分阴柔的名:苏殷。
我见多了师父与徒弟,门主与门生的关系,其实大多是相安甚好,若有如骆生这般年轻的门主,门生更是喜爱与他勾肩搭背,巴不得结拜为狐朋狗友。但婴宁在苏殷眼下一直低眉垂目,躲躲闪闪,像在逃避什么,我对苏殷与婴宁之间巨大的距离感感到好奇,本以为是什么爱恨纠缠。婴宁让我在这九日内寸步不离照顾她的师父,正是因为寸步不离,才使我得知一些内/幕,譬如五日以来,苏殷每到夜中都去找婴宁,我才不会告诉他们,我躲在窗台下听见他们不时有争执。
他们有仇,一定有。这个想法直到第五日的深夜才得以破解,那夜夜云嬗变,月光里似乎可观天宫,那样通透的月光将苏殷的脸照的晃若银盘,我恰巧醒了,一入眼就是他的脸,他不知如何折腾,自己下床坐上了推椅。
“你躺着,不用管我。”
我根本是打算装睡,被他如此一说似乎被看穿了,忙缩着身子坐起,“春冷刚过,你还是早睡,你不睡我也睡不成。”
谁知他忽然瞪圆了杏眼,“你若是我雪扇门中的弟子,胆敢变相埋怨师父,早就被抛进冷井里泡着了。”
我冲着一股困意冷嘲:“雪扇门不是早就败落了吗?”
他一顿,有好片刻似乎想反驳却终是没找到辞藻,沉声道:“是,败落了,那样的名声也不能重生了。你大概听过类似的传言吧,雪扇门一昼夜被一人灭了,都说我无用,我也认了。”
守不住门派的掌门与守不住情人的人是同一类人,都得不到珍视的东西,所以他当时的神情让我十分触动,鬼使神差中说了句:“我相信你有苦衷,我哥教过我,不能嚼人舌头根,所以你有什么便说给我听吧,我不会说出去。”
他点点头,竟把这鬼话当真,望着手指上一层月色发痴,我耐心等着,准备听他说婴宁弑师夺位,而他切掉人家半截小指,最后她被婴宁的老情人舜息报复的故事。
“那男人不但毁了雪扇门,还伤了我的腿,”他果然说起类似的话,随后摸着残破的双腿,凄凉的笑:“她们都说这是世间最难堪的事,爱过的人竟对我举刀。”
五年前正是雪扇门发扬的转折时候,当时的上任掌门因故死去,将传位的象征性雪扇放在十九岁的苏殷手中,原本雪扇门是女子门派,只是苏殷被师父收养多年,早从身心上接近女子,他比常人心智更加沉稳,且在处事上于公于私都十分分明,对于打理门派来说无非是最佳人选,因此掌门之位便破例交给了他。
门派这东西并不是摆着拿来看的,每个门派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填饱门生们的肚皮,这就是为何这年头有许多门派放弃江湖精神投报朝廷的缘故。
雪扇门在江湖上曾也算有些名气,与女阴教同样都是满堂女人家,女人家要填饱自己的肚皮已经不容易,何况一堆女人,苏殷当机立断就近包揽了盐商的漕运,行商的鬼心思都是此起彼伏的,见苏殷客气,其人也美,交往下去萌发鬼心思,常在酒胆之下对他动起手脚。
初时苏殷只为这一桩生意忍口气,谁知一日大雨靠江岸停船的时候,盐商放纵过度越了他的底线,他一掌怕碎了桌上茶杯,打算切对方几根手指,谁知忽然有人如风旋入室,将油头粉面的商人扯起来,那人撇嘴道:“要占人便宜何必缩手缩脚呢,伸也一刀缩也一刀,我若是有这等机会早就把他按倒在地。”
那时候的舜息或许是凑巧在游船时遇上那场大雨,兀自从小舟跳上了大船檐下避雨,才撞见他,彼此头回见面,两人目光高低对视,互相停顿一秒。
通常坏男人有独当一面的魅力,总之舜息是个祸害,连男人的心也一起祸害。
后面的事无需多言已经不言而喻了,我并不鄙夷好男风的男人,只是我一想到舜息那恨不得扒了人皮的模样便对他会爱某人这件事很怀疑,他与穆怀春是天壤之别,他的笑阴郁甚至狰狞,穆怀春却常是暖意中带点讥诮,虽然后者也不怎样却比前者好太多。
说到底他都是当年用穆怀春的身体灭了我夫家的人,害了骆生的人,就算没有实体只是飘魂,我也恨他,恨的心肝肺剧痛。
再回到婴宁的话题上时便仅剩一句话:世间万象好景不长。
在两人交心至深之时,舜息消失了,当然,当今也没有几人见过伏羲大祭司的真容,更不能怪那个年头的苏殷,他理所当然的和所有失意人一样想:被玩腻了,被抛弃了。
于是他做了一件傻事,让门下某一姑娘,也就是曾是她师姐的婴宁去打听此人,婴宁是何人:当年雪扇门传位掌门的预备人选,苏殷虽对师姐客气,婴宁却对黄头小子踩过自己而攀位感到无比嫉恨,她是个聪明人,大业上无成便要在情感上为王,于是她勾引舜息,把那朝三暮四的男人握在掌心。
闻此我有小小震惊,这宅子里最美的一男一女闹别扭竟是因为同一个男人,真不知舜息是怎样的空虚,偏要男女通吃。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那天窗外是大雨,师姐回来说遇见了舜息,她笑的面若滴水,我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那样的男人总是坏到刚刚好,偷了旁人的心便不打算还了,她说她有本事拿走我的人,一样有本事拿走我的位置,我们雪扇门有弑师夺位的旧传统,她说师父只是病故将掌门传我,我不配,于是我们动了手,我是无意的,错手切断了她一根手指,后来,也是一个雨天,他突然来了……”
接下来的与婴宁说的一样,舜息举刀乱战为红颜,苏殷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完全走神了,我想象有那么一天,舜息在穆怀春体内再度仰天于世,他也会对我举起刀剑,到那时我该用怎样的表情看着他,到底是仇恨还是悲凉?这个问题不能想的太深,一不小心就伤春悲秋。
问起为何不追究婴宁,只是因为舜息适时的把她也抛下了,没准苏殷心里是幸灾乐祸大过同情。
我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早些年头伏羲也有几近败落的时候,舜息早有意毁掉雪扇门这种不算大的门派,他根本不是男女都好,而是男女都不好,而这些接近各大掌门的计划早就在香囊中,只是在婴宁苏殷这种当局者眼里成了与自己有牵连的故事。
姑娘们和类姑娘型的男子都太容易伤怀,把一些根本无关的东西强加在自己肩上。
我当然想告诉他,又觉得自己闲事管得实在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公告一下,因为工作紧张的原因,可能明天一章来不及赶出来,如果能先写个接近两千字就先发,不过三洋还是想写了三千多字再发,毕竟两千多字内容不多,另外作为补偿,透露一下大家的名字由来:
婴宁:就不用说了,聊斋里的。
卫小川:参照陆小凤这样的名字,勉强好记。
小豆子:霸王别姬的张国荣一角色。
女主:三洋给自己取小名叫大福,哈哈哈哈~~
穆怀春:本文起初要叫 《有女怀春》,所以给男主起怀春,延续用了下来。
邵爵:悲催的娃,这是我信手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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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当晚,苏殷觉得失言也有些失颜面,立即指门外请我出去,敲了婴宁的门,开门时她抬头一见是我便薄唇一勾靠向门畔,“怎么?听他诉苦听烦了?”我微微一愣,她却笑的更厉害:“他好歹是我师弟,我知道他的性子,他一定有许多话需要发泄,碰到你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傻瓜,自然会好好颠倒是非来倾吐一遍。”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比如呢?”
我顿然哑言,想了想方道:“抢旁人的家业钱财都没关系,却不能抢旁人所爱,你这样做比取人皮肉抽人筋骨还痛。”
她冷笑一声:“我乐意,谁也说不通我,何况他要去爱什么男人,丢尽我师父的脸。”
“如果你真恨他,早就走了,怎么会在这与他会面,你若真心与他抢舜息又怎么会对舜息拔刀,你之所以这样那样不过是知道舜息他从未对任何人心动,他还蒙在幻想里,你却已十分清醒。”
她迟钝良久才潺潺笑起,嘴角缓缓晕开的笑像月下盛开的冷芙蓉,“你真会编故事,我只是秉承师父的遗愿,是她让我照料苏殷,除此之外我完全可以放他不管不顾,倒是你,倒是做事不靠谱的姑娘,挺让人家放不下。”
她仰起头,望着我身后,“你看,他来了。”
我颈后一阵凉风,身后圆月被一人的头遮了大半,穆怀春正蝙蝠般垂掉在屋檐下,袍子那样大,遮住了所有的月光,他望了我一眼,一个翻身稳稳站到我面前。
他能出现真是太好了,我强行装着镇定,感觉他若再碰我一下我便会瘫在他怀里,求他让我骑坐在他肩上,然后麻溜的跑路。
“年纪不小了,不要成天上窜下跳的。”
他将手搭在我头上,用力揉着几乎揉断我的颈脖,“你才离家出走几天啊,就不管是人是鬼也聊上,”话毕垂眸瞪我,“早知你这么如鱼得水我也不来了,真让人白操心。”话虽如此,还是将我的手拉了过去。
婴宁当然早有预料,她已有准备从腰间抽出薄而韧的剑,我觉得世事若有良好的沟通必然可以以大化小,这便道:“其实他是舜息的双胞兄弟,这点你要相信我。”
“荒唐。”
“荒唐的大多才是真相。”
她一把细剑在眼前晃来晃去,我慌手慌脚的解释,急中生智咬了穆怀春一口,他立即在我脑袋上打了个响亮的栗子,我指着他说:“舜息被咬了会是这样的吗?”婴宁终于由不信变为不屑,相持很久,她这才眉目松开,看着我们,“怪不得觉得他变了,我还以为男人越大越懒散。”
因为解释之中十分心急,我把穆怀春与人不同的各种毛病全部一一列出,最后他垂头在我耳边笑道:“回去了再和你算账。”
穆怀春的意思是立即带我下山,谁知婴宁却忽然不乐意,“小丫头你要失信于人?你答应我伺候我十日,如今才过半数你就想算了?”
耍无赖什么的,我只敢在穆怀春面前做出来,因此立刻点头,当即穆怀春扣着我后颈脖,嘴角出声,“点什么头?点什么头。”
我翘指指着婴宁的发髻,“你看清楚了,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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