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风萧萧兮,金叶飘风,枝叶之中有人忆往事。
在上一辈江湖里,有秦家出英豪,家中有六子,秦家人娶名自古简单,从一到六取了个遍,秦幼的爹是秦老大,在秦幼八岁那年,秦老大赶赴大理参入一起江湖乱战,被人一个剑柄撞碎左肺,就此重病不起了,当爹的都挺不容易,临死了想的还是女儿,思来想去必须要把小女托付于人,那个时候,秦家人都在江湖里死绝了,于是秦幼生命中第二个重要人物出现了,此人便是瑾皇。
瑾皇何许人也,其人名不见撰文,只是个简单的江湖游侠,他把游侠二字演绎的比穆怀春还要低调几分,秦老大不知怎的相识此人,不知怎的昏头昏脑把女儿托付给他。
秦幼说,他是她的七叔,她年幼时是,往后也是。
至于秦幼与瑾皇的老过往,根本无需解释,不正是他成她七叔,她却想嫁他的矛盾,这个故事本来只有他们两个,在霍驰未出现的那年冷春之前。
六年前的开春,春寒料峭,河头渡口还未有人来过,河面硬冰依旧,如白玉覆水,那沉静了一冬的冰被一把从船上坠下的利剑一路斩裂,年仅十七的霍驰正从河心往河头渡口靠近。
那时候他才接下星魂阁,老爹死的快了些,丢下一屁股烂事,年少时候遇到比吟诗作对还要困难的事情时,人的火气头就会暴涨,由此可见,在迁往星魂阁分处处理事务的霍大少当时遇到一面厚冰有多大的怨愤。
火气正冲到眉心,一抬头,看见远处冰面上有个不知死活的人,才尝试在冰面上走,才一步就摔倒,冰面如船头蛛网铺在她身下,裂痕的裂缝与霍弛的衔接,众人只是稍稍一愣,那影子沉入水下。
按照正常的发展,霍弛与秦幼的第一次相见十分狼狈,秦幼趴在浮冰上仰头的时候,嘴唇已彻底青了,前去相救的这个男人明明应该怜香惜玉的问一句:“冻坏了吧?”谁知霍弛把她捞出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笑的踉跄。
按照这样的发展,秦幼恨他,可她偏偏不爱说,坐在冰冷的船头上仰头看着他,那一个眼神,比身后寒冬还要冷,明明是不可爱的人,却在另一个不可爱的人心头扎了根。
那时候秦幼与瑾皇正一同往北上,那是秦老大死后不久的事,老友在渡口巧遇,便在小船上一聚。
青炉兹兹煮着姜茶,融了一屋的冷气,霍弛将手肘压在窗沿上,有一句没一句答应着瑾皇,不时的眼神飘到远处那个小影子上。
他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飘雪,淡淡道:“谁啊?”
“是秦云的女儿。”
明明是个如雷贯耳的人名,他却心不在焉的哼了一声,听了解释之后,这才道:“不如送给我养,我收到星魂阁下做小弟子,小弟子小弟子,不会亏待她的。”
我虽然没听闻过瑾皇的什么事迹,但从他的决定来看,他显然是个有理智的人,他当下立刻拒绝这个滑头的想法,理由是:两个性子相反的人,要不一死一伤,要不两败俱伤。
当年分头的时候,霍弛将两人送上岸,上了白马,瑾皇牵着马缰,头也不回的摆手道别,霍弛笑了几声,扭头正要进船舱,忽像背后被牵上了线,不住回头再望一眼。
隔着岸上人来人往,那高人一马的姑娘正盯着他,用口型说出此生对他所讲的第一句话: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三洋没时间构思,此文也不坑!
☆、九
这一路上霍弛与我聊了颇多,话里话外都与旧事藕断丝连,他是个可以活在回忆里的人,骆生曾经说过,敢于活在回忆中的人常常比我们要勇敢很多。
那年燕来东风聚,嫣桃三月开,霍弛有江湖要事要下南方去,谁知一路渡口都是人潮,他一再变换位置,带着几个人马再次来到河头渡口,河头渡口本是周遭最破旧的渡口,因为生在野草间,岸上也无人家,显得别样破旧,那天春风和煦,岸边野柳横飞,他坐在柳下马上,正合目享清风,等着约好的船家来这。
等了小半个时辰,忽闻芦苇丛间有破水之声,他牵着马缰正上前去,一抬头,愣了很久,片刻才握拳按在下唇上,清了清喉头,道:
“喂,小王八蛋。”
那摇晃小船窗边趴着一个小姑娘,半段身子已往河水中坠去,闻声才慢悠悠抬起头,那瞬间,长发从水中抽离,滑下数颗耀眼的水珠,被岸上的人收进眼底。
偏偏是这样两个人,谁也不让谁,要以悄然一声骂去离别,又要以一声笑骂来重逢。
渔夫将船靠近些岸,伸着指头数了数道:“你们有四位,这姑娘和包袱占了三个位置,只能上一个了。”
霍驰双脚蹬马镫,飞身站上了船头,船身在他脚下小摇了一会儿,水面涟漪渐起,秦幼在窗边撑起一点身子,冷冷淡淡,人人在她眼里都和溪边小石头一样不起眼。
他对岸上随从挥了挥手,道:“另择路来追我。”随后就弯腰进了船舱,小姑娘往里靠了靠,几乎是贴在墙壁上,中间隔着空荡荡的阳光。
他伸着懒腰,动了动脖子,活动一下四肢,坐在那片阳光里,笑着点头,“这船是我雇来的,你现在就应该贴着墙壁,不要让我不高兴。”
船身摇摇曳曳,她晃晃悠悠,他在她面前左依右靠,不肯叫她的视线休息片刻。
安静好一会儿,霍驰开口了,“你七叔呢?”
“他不是七叔。”
用一种几乎是反抗的声调说这句话,大多数人都能猜的□不离十,霍驰扫了她几眼,眼珠越眯越紧,“哦,吵架了,离家出走了,你是不想他做你三叔四叔还是八叔九叔?或者希望他根本与叔这个字无关。”
再冷淡的姑娘也只是冷在外面,胸膛里永远有热血澎湃一颗心,被人看破了感情,就像被人扒了衣服还晾晒在阳光大好的城墙下,所以秦幼冷静的烧红了两腮,抓起手边烛台就砸了过去,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霍驰没有歪脖躲避,让烛台尖砸中了眼角,血珠从浓密的睫毛中泌了出来,汇成一颗落了下来。
他盯着秦幼良久,平静道:“好了,你现在想怎么样?”
穆怀春说过,大多数男子在问你想怎样的时候,其实已经想好了要把你怎样,所以不管秦幼如何假意不在乎,霍弛还是朝船外伸出一根指头,在空中旋了一下,渔夫见状立即调头。
他哼哼笑了一声,背往船壁依靠,似乎打算看她冷冷淡淡的面具什么时候被自己摘下来,片刻过去,秦幼抬起头,怒视:“你要送我回去?”
他轻癫了一下肩,笑的像个坏人,“不然呢?”
这话丢下来,普通姑娘也就剩下面红脖粗抓耳挠腮的份,秦幼却不是普通人,她直接站起来,两步走到船窗边,双手撑窗,就这样跳下去了,可霍弛还是快了一步,一把将她拉住,小船本就轻薄,两人倾了船身,瞬间波浪起,船翻了。
水里乱作一团,七七八八的东西都沉到河底去了,渔夫愤慨着一个猛头扎进水里寻家当去了,最后水面只有两个人了,霍弛早一步爬上朝天的船底,单腿顺船底垂着,单腿曲起,手拍了拍裤子上的水,好笑的盯着水里那张通透明亮的脸蛋。
说到这的时候,我侧过脸看了看霍弛,他嘴角带着微薄的笑,温柔婉约。都说回忆不具备任何力量,可回忆如此单纯,是唯一安慰的存在。
后来,霍弛就把这湿漉漉的姑娘丢回了瑾皇手里,东拼西凑问了些东西来,原来小姑娘喜欢上七叔,七叔闻此吓坏了,于是矛盾纠葛一触即发,姑娘雷厉风行,以不得不如不见的理由走了。
大概秦幼本是想试探看看瑾皇对她是否有颗紧张的心,谁知不如人愿,遇到多年前的王八蛋。
霍弛在门外笑的大声,本是打招呼要走,又调头推开窗,隔着橘色的一面墙说:“下回见面的时候,可别还是在水里。”想了想抬手指眼角一点伤又指着她,“记住了,你还欠我一滴血。”
她依旧冷静的看着他,连怒骂的话也没有说。
可能人与人之间真是上天在上一世牵好的劫,半个月之后,他又见到秦幼,这次她还是形单影只,坐在他所路过的小镇的路边茶楼下,窗外是一路清一色的青石板,被来往人群的鞋底摩的光亮,阳光反照在她探出窗的脸上,一眼看去,满城喧嚣殆尽。
星魂阁的小弟子在他背后捂着嘴笑,“又是她又是她,巧了。”
“巧。”霍弛也跟着笑起来,带着自己人到了对街茶楼的楼上,明明是闲来喝一杯碧螺春,眼神却难以消停,总是不自主的飘下去,落到对街那仿佛被墨洗过的一颗脑袋上,本是不打算和她打个照面,可是见她忽然起身离开了茶楼,他便将茶一口饮下去,下楼跟了上去,一条不算宽敞的街,他跟了大半,她还是一个人,他在后面吃吃笑:这丫头很喜欢逃跑。
后面到了一处金叶树下,这树传说是五十年前被当地人用金油涂抹过的,是欲成仙的树,下面卖各种符的小贩递给秦幼一条桃花符,他站在远处隔着人来人往看见她万分认真的眼神觉得她太好笑了。
这世上就是有这种人,做什么都太认真,认真到让人捧腹大笑,这世上也总有另一种人,对什么都不认真。
等看着秦幼把抛不上树的桃花符甩到自己跟前,霍弛这便用鞋尖踮起小符上的铜钱,手一甩便抛上了树顶,秦幼当然回头,当然是瞪圆了眼睛。
霍弛嘴角扬的更高,理直气壮的不讲道理:“那是你不要的,我要了。”
从前恨霍弛,所以我把他所有的毛病都从江湖上挖来了,他人都说他有个大毛病,旁人青睐的他要争,旁人喜爱的他要夺,旁人都不稀罕的他绝不染指,传说他之所以少年时候就接下父亲手中的星魂阁,全因为一帮子窝里横都在抢这位置,他当年笑言:“这位置若是你们都不稀罕,我也不稀罕要了。”我分析,此人喜欢跟着大风摆,而当年瑾皇对小自己十来岁的秦幼实在没胃口,所以难能可贵的是,他拎着暗怒的秦幼去与瑾皇碰面时说了一句:“她是你不要的,我要了。”
瑾皇冷淡的将姑娘拉到面前擦了把脸,道:“她父亲将她交给我照料,我不会不要她,只是她误解了自己的情绪。”
霍弛绕过去,验货一般看了看秦幼的冷脸,“太好了,既然是你要的东西,我更要。”
这男人也没打算一口吞了她,临走时候指着她的鼻梁骨,“姑娘,我要娶你,等着。”
我实在没听出感情在哪里,霍弛说:“最初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喜欢她,只是觉得她冷着一张脸,还没见她笑过,若是娶回家了,一辈子很长,总能看见。”
人的缘分本来就渺小,无数壮丽的缠绵都是从最初一娉一笑开始,其实本就是山水人家的平淡,一刹那所有的激动都已化成恋慕了,但我没说破。
“后来那一年闲的有些慌,跟在他们马后,走了一遍江南。”他说完江南二字,天上就落雨了,“一直到现在,我也没见她笑过。”
这雨一直没停,大概也不会停,我抖了抖肩,忽然觉得他好可怜,我也会想,若是当年他娶我回家,自此,彼此可能都不会有生命中纷扰痛苦的事,只是即使现在我们都很惨,好像也不曾觉得路走错了,我不会否认我的此生,因为我不会否认我所认识的那些人。
想到这,马身忽然一沉,肩头一热,眼前青白雨帘也融和一些,穆怀春的声音在我耳根响起:
“别人的故事总是很好听吧,在想当年嫁他会如何对不对?不要急,你总是要遇到我的。”他扯下肩头毛毡,搭在我头顶,我揉了揉湿乎乎的头发,回头看了看他,“你怎么会半路折回来?”
“你以为你是个省心的家伙?”
“我如果是个省心的姑娘,你还会紧张我吗?”
他好笑似的看着我,“如果?哪里来的如果?”
我这么解释:没有那么多如果,所以他还会紧张我,无可奈何,我此生注定不愿多想,只因为他这一句话仿若获得重生。抬头看走在远处的霍弛,我想追上前拍他,告诉他:很快找到她,你就可以回家柴米油盐了。正要驱马上前去,穆怀春一把捏住我抖缰绳的手,盯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
他这样欲言又止,我也不是傻瓜,好像猜到秦幼现况如何,只是心中没什么澎湃,早知是这样的结局,像是上天画好的棋局,一步一画走不出去。
“怀春,我们会有一天生死相隔的一天吗?”他没有说话,我背靠在他胸口,听雨声钻进衣袖的凄厉,“到了那一天,我会恨你。”
要死的人,要离我而去的人,这件事,让我这么恨。
“那么我也学着秦幼在死的时候远走他乡。”
“我会连你家所有人一起恨。”
他笑了起来,手指绕着我头顶一撮直发:“好了好了,如果死在你面前让你安心,那就死在你面前好了。”
我们在霍弛身后五丈外悲戚着卿卿我我,自然被他发现了,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平静,将马停下,眼神在地上蔓延良久,“你找到她了?”
“在河之洲。”
霍弛微微一愣,立即策马狂奔,马蹄下泥雨飞溅,那么远都能打在我脸上。
我不想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想还是要回去,穆怀春拍拍我紧捏马缰的手,示意我放松,他轻咬一边嘴角,半响对我挑起一边眉,“邵爵已经去取舍利子了,不要担心,另外,你不是很喜欢凑热闹?不去看看?”
“我活着这样累,却还要去承担旁人的凄惨,岂不是自作孽?”
“我只是想告诉你,霍门主这件事往若干年前去追溯,也要牵连到你骆家去。”
“谁?”
“骆生。”
作者有话要说: 依照三洋这样的速度,估计是火不起来了哈哈呜呜呜呜·····
☆、十
我愣了很久,不敢顺着骆生的名字问下去,我的骆生今时今日已不知身在何处,这已是惩罚,所以过去不管如何伤了姑娘的心都应该被原谅,但是听穆怀春把说说清后,我便责怪自己不该把什么都往痴男怨女身上放,因为骆生的所为是伤人性命。
穆怀春说起话来慢慢稳稳,如骄阳下一泼凉水,不凉不热,我仰头看起这场磅礴大雨,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只怕往后会越来越冷,这些年经历了这些波折,却还是未能把人间芳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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