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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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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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父亲带莉莉和蛋蛋看球回来,弗兰妮和我把蛋蛋放进小升降机里,上上下下。弗兰克跑去告状,于是父亲跟我们说,升降机只能载床单和碗盘,不能载活人。
  因为它不够安全,父亲说。如果绳子松了,升降机受到地心引力往下掉——东西姑且不论,活人可受不了。
  “可是蛋蛋又不重,”弗兰妮说,“我们也不会拿弗兰克来试。”
  “你们最好谁都别试。”父亲说。
  接着莉莉不见了,整理行李的工作因此中断了一个钟头。我们找了半天,原来她坐在厨房里,专心听尤里克太太讲小时候被体罚的事。如果晚餐前忘了洗手,头发会被剪掉一大截,短得她不敢见人;如果说脏话,会被罚光脚站在雪地里;如果偷东西吃,就得吞下一汤匙盐巴。
  “如果你跟妈咪不在家,”莉莉对父亲说,“不会把我们交给尤里克太太吧?”
  弗兰克的房间是全馆最好的,弗兰妮为此抱怨不已,她得跟莉莉挤一间。我和蛋蛋的房间有一条没门的走道相通。麦斯把他房里的对讲机拆了,我们每次偷听只听见一团杂音——仿佛老水手还在海上晃荡。尤里克太太的房间像她的汤锅,听起来一直冒泡泡——来自一场文火慢炖的生活。

03 巴布教练的胜利季(13)
我们等不及想看到更多客人,更等不及新罕布什尔旅馆开张,简直兴奋得坐不住。
  父亲带我们跑了两回防火避难路线,想耗耗大家的力气,但我们反而愈来愈有精神。等天一黑,我们发现电还没接通,就开始玩捉迷藏,带着蜡烛在一间间空房里又躲又找。
  我躲在朗达·蕾伊二楼的日间休息室里,吹熄蜡烛,凭嗅觉找到她放睡衣的抽屉。我听见三楼传来弗兰克的尖叫——他摸黑摸到一株盆景;还有阵阵回音,显然是弗兰妮在楼梯间鬼笑。
  “现在尽管玩吧!”父亲从我们的住处吼道,“等客人住进来,可别再胡闹!”
  莉莉在朗达的房间找到我,帮我把衣服放回抽屉。我们溜出去时被父亲逮个正着,莉莉便被带回房上床睡觉。父亲很不高兴,刚刚他想打电话去电力公司抱怨,却发现连电话都没接通。母亲便自告奋勇,带蛋蛋走一段路到火车站打电话。
  我去找弗兰妮,但她躲过我跑回大厅去了。她把所有的对讲机开关都调到“播音”的位置,对全馆来了段广播。
  “注意!”弗兰妮的声音响彻全馆,“注意!每个人都起床接受性检查!”
  “什么性检查?”我一边想,一边下楼梯往大厅跑。
  弗兰克没听清楚,他躲在四楼的工具间,那里没有呱呱盒,弗兰妮的广播在他耳里只是一团咕哝,他大概以为父亲又要叫我们跑避难路线,匆匆忙忙想离开,不料却踩到桶子跌了个狗吃屎,头撞上地板,手这回摸到只死老鼠。
  我们又听见他的惨叫。麦斯在四楼另一端打开房门大吼,仿佛人在海上快沉下去了。
  “别像娘们在那边鬼叫!想尝尝两手吊在防火梯上的滋味吗?”
  这一骂把弗兰克的兴致骂坏了,他说我们的游戏太“幼稚”,自个儿回房去了。弗兰妮和我从三楼角落一扇大窗俯望着艾略特公园,那里是巴布教练的房间,不过他人在体育组的庆功宴上——虽然还差最后一场比赛没打。
  艾略特公园跟平时一样荒凉,无人的游乐设施像枯树般粘在黯淡的孤灯下。最后一批建筑器具还在那儿,柴油发电机没运走,工棚也没拆,但新罕布什尔旅馆已经落成,只差造景。这几天唯一动用到的是一台钻孔机,瘫在前门的石板路旁,像头饿昏的恐龙。地上还有几株榆树的残根得挖走,停车场也有几个洞待补。一盏柔和的灯光从我们家的住处流泻而出,父亲正就着烛光哄莉莉睡觉;而弗兰克不用说,一定穿了乐队制服对着镜子自我陶醉。
  弗兰妮和我看着巡逻车开进艾略特公园——就像一条鲨鱼,在空无一物的水域寻找不可得的饵食。我们想,母亲和蛋蛋从车站回来时,老警官霍华德·塔克搞不好会“逮捕”他们;新罕布什尔旅馆透出的烛光,恐怕会让他以为汤普森女中有学生的鬼魂在作祟。但老霍华德把巡逻车停在最大的一堆破砖瓦后面,熄了引擎和车灯。
  我们看见他的雪茄头在黑漆漆的车里闪烁着,像动物的红眼睛。
  我们看见母亲和蛋蛋走过游乐场,霍华德根本没察觉。她们从黑暗出现,又走出微弱的灯光,仿佛在世上的时日就是如此短促而黯淡;看得我心里突然一寒,感到在我身旁的弗兰妮也为之一颤。
  “我们去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弗兰妮说。
  “可是电又没接上。”我说。
  “那是现在,呆子,”她说,“如果我们把灯打开,电一接通,整间旅馆不就全亮了吗?”

03 巴布教练的胜利季(14)
这主意听来不错,于是我跟她一起动手——连麦斯门外走廊上的开关也不放过。外头有一排映照餐厅露天庭院的投光灯,不过现在它能照到的只有钻孔机以及一顶倒挂在没刨掉的小树上的黄色钢盔;那钢盔的主人仿佛已经永远消失了。
  被遗弃的钢盔令我想到强壮但迟钝的史超瑟,我晓得弗兰妮好一阵子没见他了。我知道她没有特别要好的男朋友,她也不愿多提这事。弗兰妮还是处女,她告诉我,不是因为她想这样,而是整个得瑞中学没有一个男生“够格”。
  “我可不是自以为了不起,”她对我说,“只是不想随便让哪个肉脚毁了,也不想找个会翻脸不认人的家伙。这很重要,约翰,”她说:“尤其是第一次。”
  “为什么?”我问。
  “就是很重要,”弗兰妮说,“因为那是第一次,所以重要。它会跟你一辈子。”
  我很怀疑,也希望不会。我想着朗达·蕾伊,第一次对她有什么意义?我想着她的睡衣那股无以名之的味道——就像她表带下的手腕,或者她的膝盖弯。
  等弗兰妮和我打开了所有的开关,霍华德·塔克和他的巡逻车还没半点动静。我们蹑手蹑脚走出屋外,想看看来电时整栋旅馆大放光明的样子。我们爬到钻孔机的驾驶座上等着。
  老霍华德静静坐在巡逻车里,看起来就像在等着退休。爱荷华巴布老爱说他“在鬼门关徘徊”。
  霍华德·塔克才发动引擎,整个旅馆便跟着大放光明——仿佛是他按下的开关。随着巡逻车前灯一闪,旅馆里所有的灯也活过来了,霍华德·塔克的车蹒跚前进了几步便戛然而止——仿佛光芒四射的旅馆令他晃了眼,不小心踩空了油门或离合器。然而,看见新罕布什尔旅馆随着他发动车子大放光明,实在超过了老塔克承受的极限。他在艾略特公园的人生从未如此多彩多姿——偶然遇见一两件性事,车灯照到几对没经验的少年男女,或者发现个爱找汤普森女中小麻烦的破坏狂。最过分的一次,也只是得瑞的学生把牛偷牵出来,绑在汤普森女中曲棍球场的球门上而已。
  霍华德·塔克发动引擎时看见的是整整四层楼的强光震撼——就像新罕布什尔旅馆被炸弹命中的一刹那。麦斯·尤里克的收音机突然震天价响,吓得他一阵狂喊。尤里克太太放在地下室锅炉边的计时器铃声大作,莉莉在睡梦中尖叫起来,弗兰克在镜子前如梦初醒,蛋蛋被电流贯穿整座旅馆的哼声惊动,眯了眯眼;弗兰妮和我坐在钻孔机上捂住耳朵——仿佛随着强光而来的定是一场爆炸。老巡官霍华德·塔克感觉到自己的脚从离合器滑开,心脏也在那一刻停止跳动,离开了这个旅馆说活过来就活过来的世界。
  弗兰妮和我最先奔到巡逻车边,看见老警官身体瘫在方向盘上,喇叭响个不停。父亲、母亲和弗兰克从新罕布什尔旅馆跑出来,仿佛警车发出的是另一回防火演习的信号。
  “老天,霍华德,你死啦!”父亲边说边摇老警官的身子。
  “我们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弗兰妮说。
  父亲猛捶老霍华德·塔克的胸膛,把他身子摆平在警车前座上,接着又捶他的胸口。
  “快打电话叫人来!”父亲说。但我们家不像家的旅馆没有一个可用的电话。父亲看着警车里一团乱的线路、开关、耳机和麦克风。“喂?喂?”他左讲右讲,东按西按。“这鬼玩意怎么弄?”他吼道。
  “谁在呼叫?”车上的装置传出一个声音。
  “快派救护车到艾略特公园!”父亲说。
  “万圣节警戒状况?”那声音说,“万圣节紧急状况?喂?喂?”
  “耶稣基督,今天是万圣节!”父亲说,“天杀的鬼机器!”他吼道,一拳打在仪表板上,另一拳则往霍华德·塔克悄无声息的胸口重重一捶。
  “我们叫得到救护车!”弗兰妮说,“学校有救护车!”
  于是我跟她一起奔过艾略特公园,四处都沐浴在新罕布什尔旅馆的强光下。“老天爷。”爱荷华巴布说,我们在松树街的公园入口正好撞见他。他正望着耀眼的旅馆,仿佛以为旅馆没等他就开张了。在不自然的灯光中,巴布教练看起来老了好几岁,但我想他只是看起来跟实际年龄一样大而已——一个为人祖父、马上就要退休的教练,只剩下最后一场比赛。
  “霍华德·塔克心脏病发!”我告诉他,跟弗兰妮继续奔向得瑞中学——那里也有各种令人心脏病发的把戏,尤其在万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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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弗兰妮输了一场架(1)
万圣节这天,得瑞镇警局照例只派老霍华德·塔克巡逻艾略特公园,然而州警局却派了两辆警车巡视得瑞中学,校内警力也增加一倍:得瑞中学虽没什么传统,万圣节的恶作剧可是远近驰名。
  把学校的牛绑在汤普森女中的球门上这回事,就是发生在某年的万圣节;另一年,又有头牛被牵进得瑞体育馆的室内游泳池,这畜生对氯严重过敏,结果被折磨得溺死在水里。
  还有一年,镇上四个傻小孩跑到得瑞的宿舍要糖果,被绑架了一整夜,还给一个扮成刽子手的学生剃光了脑袋,其中一个吓得一星期不会讲话。
  “我恨万圣节。”弗兰妮说。街上看不到几个小孩出来要糖果,得瑞的小孩都怕万圣节。我和弗兰妮跑着跑着,不时会遇上一两个头戴纸袋或面具的胆小鬼,被我们吓得退避三舍。还有一群小孩——一个扮女巫,一个扮鬼,两个扮成最近一部火星人入侵电影的机器人——望见弗兰妮和我跑上人行道朝他们过去,连忙躲到一户有照明的人家门口。
  路旁满是坐在车里忧心忡忡的家长——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挨家挨户按门铃,他们则四处留意危险人物。苹果里的刀片、巧克力饼里的砒霜——这些常有的疑虑必定都萦绕在路旁的家长心上。有个忧心过头的父亲把车灯瞄准弗兰妮和我,跳出车子就要追。“喂!你们两个!”他吼道。
  “霍华德·塔克心脏病发!”我喊道,一听这话,他似乎就没兴致追了。弗兰妮和我跑过活像墓场入口的大门,直奔得瑞中学的运动场,经过尖顶铁栅的当儿,我试着想象爱塞特周末的景象——到处在卖小旗子、毛毯,还有加油用的响铃;这会儿,它只是个死气沉沉的大门。一进去,就有群小孩冲着我们狂奔而来,没命地往外逃,脸上的惊惶与万圣节面具不遑多让,身上披的南瓜色和黑白塑料撕得破破烂烂,每个人都像进了小儿科诊所似的惨叫连连——又怕又哭,气都喘不过来。
  “耶稣基督。”弗兰妮说。他们见我们也躲——仿佛弗兰妮穿着吓人的打扮,而我戴着全天下最可怕的面具。
  我抓住一个小男孩问:“怎么回事?”但他又挣扎又尖叫,还想咬我的手——他全身湿漉漉,抖个不停,还有股奇怪的味道,身上的骷髅装在我手里碎成一片片,活像稀烂的卫生纸或剥落的海绵。“大蜘蛛!”他没头没脑乱叫一通。我放他走了。
  “到底怎么了?”弗兰妮对孩子们喊,但他们去得跟来时一样快。运动场就横在我们面前,漆黑而空旷;尽头是得瑞的校舍和宿舍,几乎没半点灯光,像一排大船停在浓雾笼罩的港口里——仿佛人全睡了,只剩几个用功的好学生在“焚膏继晷”。但弗兰妮和我知道得瑞的“好”学生少之又少,就算有,恐怕也不会在万圣节的晚上用功——而那些没光的窗口,也不代表有人在睡觉。也许他们正在熄灯的房里摸黑喝酒,互相骚扰,或者折磨那些逮来的小孩。也许校园里正盛行一种新宗教,必须在晚上举行仪式祭典——而万圣节就是它的最终审判日。
  有点不对劲。橄榄球场靠这边的白木球门看起来白得出奇,虽然这是我此生见过最黑的夜。球门看起来太过阴森,也太过显眼。
  “我们应该带哀愁来的。”弗兰妮说。
  哀愁已经“与我们同在”了,我想——弗兰妮还不知道,今天父亲才带哀愁到兽医那里,让这只老狗永远安息。我们瞒着弗兰妮——当然,莉莉和蛋蛋也不在场——经过慎重的讨论才作了决定。父亲对母亲、弗兰克、我和爱荷华巴布说:“弗兰妮不会谅解的。”父亲说:“莉莉和蛋蛋还太小,问也没用,他们不会讲理。”

04 弗兰妮输了一场架(2)
弗兰克并不喜欢哀愁,但对它的死刑宣告也显得有些难过。
  “我知道它不好闻,”弗兰克说,“但这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毛病。”
  “在旅馆就很要命,”父亲说,“它的胀气无药可救。”
  “而且它也老了。”母亲说。
  “如果你们老了,”我对母亲和父亲说,“我们也不会急着要你们安息。”
  “那我呢?”爱荷华巴布说,“我猜下一个就轮到我了。看来我放个屁也得小心,否则就得进养老院了!”
  “你说这话也无济于事,”父亲对巴布教练说,“真正爱那只狗的只有弗兰妮,也只有她会伤心。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别让她难过。”
  父亲显然认为事先知情会带来十之八九的痛苦。他并不怕征询弗兰妮的意见:他早就明白弗兰妮会怎么想,也明白哀愁非走不可。
  我不知道要等搬进新罕布什尔旅馆多久,弗兰妮才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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