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哪三个人,对吧?”小琼斯说。他开始穿衣服,我这才注意到他原来光着身子。他穿上一条宽松的灰色运动裤,把巨大的光脚套进一双白色的大头篮球鞋,头上反戴了顶白色棒球帽。显然小琼斯只打算穿这些,因为他就这样站到五楼的走廊上大吼一声:“护法黑军!”所有的门都开了。“猎狮!”小琼斯吼道。全五楼的黑人运动员都现身了。“准备行动!”小琼斯说。
“猎狮!”哈罗德·斯沃罗叫着,在走廊上飞来飞去。“准备行动!护法黑军!”
这时我才发觉,我认识的黑人学生没有一个不是运动员——当然了,如果没有点用处,我们的狗屁学校也不会要他们。
“猎狮是什么意思?”我问小琼斯。
“你姐姐是个好女孩,”小琼斯说,“我知道,所有人的姐妹都是好女孩。”他说,我当然同意。哈罗德·斯沃罗拍了拍我手臂:“看吧,兄弟,所有人的姐妹都是好女孩。”
我们飞奔下楼,人这么一大群,却安静得出奇。哈罗德·斯沃罗领头,在每个楼梯口不耐烦地停下等候。以小琼斯的块头,他的速度实在惊人。我们在二楼楼梯口遇上了两个回宿舍的白人学生,他们看到一大批黑人运动员下楼,连忙逃到走廊上。“猎狮!”他们喊道,“他妈的护法黑军!”
没一扇门开着,两盏灯熄了。于是我们置身在万圣节的夜晚中,赶向树林小径旁我一辈子不会搞错的所在——那丛曾经也一直属于弗兰妮和我的树蕨。
“弗兰妮!”我叫道,没有回答。我领着小琼斯和哈罗德·斯沃罗走进林子;在我身后,黑人运动员沿着小路散开,四处穿梭——摇树干,踢枯叶,有几个哼着小调,所有人(我忽然注意到)都反戴棒球帽、打赤膊,还有两个戴捕手面具。他们越过林间,仿佛一台巨大的收割机扫过田野。随着手电筒一闪一闪,我们像一群巨大的萤火虫来到了树蕨丛。兰尼·梅兹还没穿裤子,我姐姐的头夹在他两膝之间。梅兹跪着压住弗兰妮的手臂,整个人罩在她头上,而切斯特·普拉奇——不用说,排第三——正在轮他那一趟。
奇柏·道夫已经走了,他当然是头一个。就像打四分卫一样谨慎,球在他手里待不久。
“我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很久以后,弗兰妮告诉我,“我心里早有准备,甚至幻想过——跟他。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第一次会是他。但我没想到他会让别人看我跟他一起。我甚至跟他说,就算他们不用强我也会由他。但他把我丢给那两个人的时候——我心里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想也想不到。”
对我姐姐来说,为了好玩打开新罕布什尔旅馆的灯光,无心害得霍华德·塔克与世长辞,她付出的代价可真是惨重得不成比例。“乖乖,没听过为那么点乐子还得赔上这么多的。”弗兰妮说。
对我而言,兰尼·梅兹和切斯特·普拉奇为他们的“乐子”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少。梅兹一看到小琼斯,立刻放开我姐的手臂,拉着裤头想溜——但这个跑卫已经走惯了别人在平地开出的宽敞大路;在漆黑的林子里,根本分不清黑人运动员哼着歌的身影。虽然他能跑也能冲,但没两下就撞上一棵有他大腿粗的树干,锁骨都撞断了。他立刻被团团围住,拖回树蕨丛里的圣地。小琼斯吩咐把他衣服全剥光,绑到一根曲棍球棒上,就这样光溜溜地抬到训导长那里。我后来才知道,这群猎狮者在递解人犯之前,总要在猎物身上搞点花样。
04 弗兰妮输了一场架(7)
有回他们在女生宿舍逮到一个惯犯暴露狂,便把人倒吊在最大一间女浴室的莲蓬头下——光溜溜裹在透明的浴帘里——然后通知训导长。“护法黑军报告,”小琼斯说,“我是他妈的五楼保安官。”
“呃,小琼斯,什么事?”训导长问。
“猎狮队逮到一个现行犯,”小琼斯说,“女生宿舍一楼右侧的浴室有暴露狂。”
兰尼·梅兹就这样给拖去训导长那里了,但切斯特·普拉奇比他还早到一步。听到哈罗德·斯沃罗在林里大喊:“猎狮!”时,兰尼立刻放开弗兰妮的手,切斯特·普拉奇则连忙从我姐姐身上滑出来,跟着开溜。他一丝不挂,只能赤着脚在林子里慢吞吞逃命,这才没撞上树。每跑一二十码,他就被护法黑军吓得死去活来,四处都是在林间穿梭的黑人运动员,拍树干、折树枝、哼他们的歌。切斯特·普拉奇是头一次干轮暴这回事,丛林的仪式令他对夜晚产生了多彩多姿的想象,还以为森林里突然满是土著(食人族!他想)。他边呜咽边跌跌撞撞往前爬——活像我心目中的原始人,还不太能直立行走,只能四肢并用,一路爬到训导长的宿舍。
自从得瑞招收女生,男训导长就不怎么愉快了。他也是原来的训导长,一丝不苟,身强体壮,烟斗不离手,喜欢网球、羽球之类的运动。他有个活泼健美像拉拉队员的太太,只有醒目的眼袋才看得出年纪。他们没有小孩。训导长总爱说:“学生全都是我的孩子。”
等女生来了,他对她们却没有这种感觉,于是任命自己太太当女训导长来帮忙。他对自己的新职称“男训导长”相当满意,但他的孩子们因为校里的女生惹出种种新麻烦,又令他绝望不已。
“天啊,”他听到切斯特·普拉奇在门上搔来抓去时,八成这么说,“我恨万圣节。”
“我去开,”他太太说。于是女训导长走去开门。“我知道,”她快活地说,“不给糖就恶作剧!”
门外是一丝不挂、抖个不停的后卫切斯特·普拉奇——全身辉煌的痘疤,满是干那回事的味道。
据说女训导长的尖叫声把宿舍底下两层楼的人全吵醒了——包括值夜的护士巴特勒太太,她正趴在隔壁医务室的桌上小憩。“我恨万圣节。”她或许会自言自语。她走到医务室门口,正好看见小琼斯、哈罗德·斯沃罗和我:弗兰妮在小琼斯怀里。
我在树蕨丛里帮弗兰妮穿上衣服,小琼斯帮她梳理头发。她哭了又哭,直到小琼斯对她说:“你想自己走,还是坐着?”这是我们小时候父亲常问的话,意思是要步行还是坐车。小琼斯当然是指他可以抱她。弗兰妮要人抱。
他抱着她走出树蕨丛时,兰尼·梅兹正在一旁被五花大绑在曲棍球杆上,准备游街去。弗兰妮哭个不停,小琼斯说:“嘿,你是个好女孩,我看得出来。”弗兰妮继续哭。“嘿,听着,”小琼斯说,“你知道吗?当有人碰你,而你不想让他碰,那就不算真碰——相信我。他们那样碰的不是你,他们没有真正‘得到’你,懂吗?你还在自己里面,没有被任何人碰到。相信我,你真的是个好女孩,你还在自己里面,信不信?”
“我不晓得。”弗兰妮轻声说,又哭了起来。
我去牵她垂在小琼斯腰旁的一只手,她紧紧握住,我也紧紧回握。哈罗德·斯沃罗一路穿出树林,悄声地领我们奔过小径,找到医务室,把门打开。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04 弗兰妮输了一场架(8)
“怎么回事?”值夜护士巴特勒太太问道。
“我是弗兰妮·贝里,”我姐姐说,“我被人打了。”
从那时起,“被打”就成了弗兰妮对整件事的说法,然而大家都明白那是被强暴的意思。“被打”是弗兰妮唯一肯承认的,虽然人人都明白真相;但这一来,真相就没有法律上的意义了。
“她是说她被强暴了。”小琼斯告诉巴特勒太太,但弗兰妮只是摇头。我猜想,小琼斯对她的友善,以及那一番“你还在自己里面,没有被任何人碰到”的话,使她把这场凌辱改口说成输了一场架。她对他低语了几句——小琼斯还把她抱在怀里——于是他把她放下,对巴特勒太太说:“好吧,她被人打了。”巴特勒太太明白他的意思。
“她被打又被强暴,”静不下来的哈罗德·斯沃罗说。但小琼斯一个眼色就镇住了他:“你怎么不飞走?哈罗德,怎么不快飞去找道夫先生?”哈罗德眼睛一亮,飞走了。
我打电话给父亲,这才想起新罕布什尔旅馆还没有一个电话可用。于是我打给校警,请他们通知父亲:弗兰妮和我在得瑞中学医务室,弗兰妮“被人打了”。
“不过是另一个万圣节罢了,小子。”弗兰妮握着我的手说。
“最糟的一个,弗兰妮。”我对她说。
“目前为止最糟的一个。”她说。
巴特勒太太把弗兰妮带去洗澡——还有其他一堆手续。小琼斯告诉我,如果弗兰妮洗了澡,被强暴的证据就没了。我跑去告诉巴特勒太太,但她已经跟弗兰妮说过了,弗兰妮不打算追究。“我被人打了。”她说。不过她还是听巴特勒太太的劝告,事后去检查有否怀孕(没有)——或染上性病(不知谁传给她一点,后来治好了)。
父亲来到医务室时,小琼斯已经去帮忙把兰尼·梅兹送到训导长那里,哈罗德·斯沃罗在校园里到处搜寻,像只找鸽子' dove,鸽子,道夫的名字即为Dove。
'的老鹰;我则陪弗兰妮坐在雪白的病房里——她刚洗完澡,头上还裹着毛巾,左颊敷着一团冰块,右手无名指包着绷带(指甲扯脱了),穿了件白色病袍坐在床上。“我要回家,”她告诉父亲,“跟妈说,帮我准备几件干净衣服。”
“他们对你怎么了,亲爱的?”父亲在床边坐下问她。
“他们打我。”弗兰妮说。
“你到哪儿去了?”父亲问我。
“他去找人帮忙。”弗兰妮说。
“你看到什么了吗?”父亲问我。
“他什么都没看到。”弗兰妮说。我想说,我看到了第三幕。然而,尽管大家都明白“被打”是什么意思,我还是打算对弗兰妮的说法忠实到底。
“我只想回家。”弗兰妮说。虽然在我看来,新罕布什尔旅馆这个陌生的大地方并不适合休养生息。父亲去拿她的衣服。
可惜他错过了兰尼·梅兹被绑在球棍上行过校园,一路抬到训导长门口,活像一串没加料的烤肉。父亲也没看到哈罗德·斯沃罗影子般掠过宿舍每一个房间,直到他确认道夫一定藏在女生宿舍里。这一来,他想,逮到道夫躲在哪间只是迟早的问题。
男训导长顺手拿起太太的骆毛大衣给切斯特·普拉奇披上,口里喊着:“切斯特,切斯特,我的孩子!怎么会这样?离爱塞特的比赛只剩一个礼拜哪!”
“林子里全是黑鬼,”切斯特·普拉奇悲伤地说,“要变天了,快逃命吧!”
女训导长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等她又听见门口传来搔抓和敲打的声音,便对丈夫喊道:“这次你自己去开那该死的门!”。 最好的txt下载网
04 弗兰妮输了一场架(9)
“是黑鬼,别让他们进来!”切斯特·普拉奇嚷道,抓住女训导长的大衣裹紧了身子。男训导长鼓起勇气打开门,小琼斯的秘密警察和他早有默契:他们是得瑞中学最有力的地下护法组织。
“老天,小琼斯,”训导长说,“这太过分了。”
“是谁?”女训导长在浴室里喊。兰尼·梅兹被抬进客厅,放倒在壁炉前面。他断掉的锁骨痛得要死,一看到火,还以为是要拿来对付他的。
“我招!”他叫。
“你当然得招。”小琼斯说。
“是我干的!”兰尼·梅兹叫道。
“当然是你干的。”小琼斯说。
“还有我!”切斯特·普拉奇叫道。
“谁是第一个?”小琼斯问。
“奇柏·道夫!”两个后卫异口同声,“道夫是第一个!”
“你都听到了,”小琼斯对男训导长说,“明白了吗?”
“他们做了什么?对谁?——”训导长问。
“他们轮暴弗兰妮·贝里。”小琼斯说,女训导长正好从浴室探出头来,一眼望见几个黑人运动员在门口晃来晃去,活像个土人合唱团,尖叫一声又躲回浴室去。
“等下我们会带道夫来。”小琼斯说。
“温和点,小琼斯!”训导长说,“拜托,温和点!”
我陪着弗兰妮,母亲和父亲带着衣服来到医务室,巴布教练在家照顾莉莉蛋蛋——像从前一样。那弗兰克呢?
弗兰克出去执行“任务”,父亲神秘地说。他一听说弗兰妮“被打”,马上料到最糟的可能。他也知道,弗兰妮回家躺上床第一件事就是找哀愁。“我要回家,”她会说,“还要哀愁陪我睡觉。”
“也许还来得及。”父亲说。球赛前他才把哀愁带到兽医那里,如果兽医今天很忙,也许放屁老狗还好端端待在笼子里。弗兰克就是负责去看情况的。
但就像小琼斯的援救行动,弗兰克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的敲门声弄醒了兽医,“我恨万圣节。”兽医也许会说。他太太告诉他是贝里家的孩子来找哀愁。“喔?”兽医说。“抱歉,孩子,”他对弗兰克说,“你家的狗今天下午就过去了。”
“我要看它。”弗兰克说。
“喔?可是,”兽医说,“狗已经死了,孩子。”
“你把它埋了吗?”弗兰克说。
“这孩子真好。”兽医太太对丈夫说,“如果他想,就让他把狗带回去埋吧!”
“喔?”兽医说。不过他还是把弗兰克带到医院最里头的房间。弗兰克看见三只死狗排成一列,旁边还搁着三只死猫。“周末我们不埋动物。”兽医解释道,“哪一只是哀愁?”
弗兰克马上就找到了老臭狗。哀愁已经发僵了,不过弗兰克还是拿了个大垃圾袋,硬把拉布拉多黑猎犬塞了进去。兽医和他太太当然料想不到,弗兰克并不打算埋它。
“来不及了。”弗兰克悄悄对父亲说。这时母亲、父亲、弗兰妮和我已经回到家——新罕布什尔旅馆。
“耶稣基督,我可以自己走。”弗兰妮说,因为我们全都挤到她旁边。“来,哀愁!”她喊,“快!小子!”
母亲哭了起来,弗兰妮握住她臂膀。“我没事,妈。”她说,“真的。没人碰到‘里面那个’我,我想。”父亲也哭了,弗兰妮跟着握住他的臂膀。我仿佛哭了一整晚,眼泪已经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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