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好久不见!”穆风放下咖啡,身子探向她的同时锁定她的双眼:“还好赶得及最后送送你!”
“你……不会是特意赶来香港的吧。”面对他炙热的目光,裘真有些羞涩地回避着,对于这个男人,她总免不了心生歉疚。
穆风看着她的手语不禁莞尔:“如果是一个月前,恐怕我会,但现在不。我刚巧在这边的分公司公干,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又跟钟叔通过电话,知道你在这转机去法兰克福,就想过来碰碰运气,没料到真的让我逮到了你。丫头,我早就说过我们很有缘的。”
是啊,裘真微笑。他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在一家咖啡厅,他们也是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也是这样貌似巧合的相遇,她面前的桌上同样是搁着相机,摆着笔记本,但却似乎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终章(2)
“风,能认识你,真的很好!”直视着他的双眼,裘真由衷地打出手语,原本,她想对他说谢谢,说对不起,但这两个词在他那里一向是被禁止的,她不曾忘却。
“哦?”对面的男人挑眉看她:“既然这样,那就撕掉机票,随我留在香港,如何?”随即,仿佛怕她回答似的,他很快将一脸的戏谑换做自我解嘲的笑意:“呵呵,别担心,我只是开个玩笑。”眼中,一抹浓郁的无奈似流星般一闪而过,令裘真的心底泛起阵阵酸楚。
“风……”她的手刚要抬起,便被穆风的大掌牢牢握住,俊逸出尘的面孔因认真的表情而轮廓分明:
“丫头,什么都不必再说,我只想好好送你走。”
他的目光和话语令裘真腹中辛酸更甚,清亮的眸子突地盈上泪雾,怕他发觉,刚想将头转向一边,他的手便覆上来,带着淡淡的迷迭香味温暖了她的面颊。
“傻丫头!”他的眼睛里闪着柔光,瞳孔因她肌肤的冰凉而紧紧收缩:“别想得太多,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许多年以后,每当裘真想起穆风,想起香港机场的这个夜晚,他说出这四个字的表情,总会最先映入她的脑海,深刻到她即使淡忘了他的模样,都不曾磨灭。
她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会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在无条件的为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倾尽了所有之后,还能云淡风轻的以一句“都过去了”来宽慰对方。
面对着这样的穆风,她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什么都是多余。
一起喝干了杯中的咖啡,裘真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随着他的脚步走向登机口。
周遭尽是些正叙着别情的人们,他们有的亲吻、有的拥抱,仿佛在不约而同地等待着最后登记时间。只有三三两两的旅客正缓步走进通道入口。
穆风站定回头,像个大家长那样将裘真的包包整了又整,然后粗粗地揉过她的头发,又拍下她的肩膀,将她顺势向前一推。
“去吧,丫头,好好照顾自己。”
裘真揪紧肩上的包带,稳住脚步,清莹的大眼幽幽看向他,见他挥着手示意她赶快进去,这才缓缓地回头。但只向前迈了两步,便觉得双腿无比沉重。
感觉背后一直有道灼热的目光在注视着她,让她忍不住驻足转身,与此同时,一双坚实的臂膀突如其来地将她整个人紧紧揽住。
男人的下巴抵在她头顶的发丝上,轻轻磨蹭着,许久许久,紧拥着她的双臂才缓缓放松。
“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出乎意料地,他突然开口要求。
“你说。”她轻轻打着手语,用除他以外任何人都无法发现的微小动作。
“除了我以外,今后不许任何人再叫你丫头!”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俯首轻吻下她的额头。
“放心,我永远只是你一个人的丫头。”
裘真在心里说着,对穆风轻轻点头。在只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里,与这个男人的所有过往默默告别。
终章(3)
“放心,我永远只是你一个人的丫头。”
裘真在心里说着,对穆风轻轻点头。在只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里,与这个男人的所有过往默默告别。
“好了,登机时间快到了!”穆风说着,双手却依然留恋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不肯离去:
“记住,别让自己受伤,别总为人家着想,”他贪婪地注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装进眼中带走:“别喝太多咖啡,别让自己饿肚子,别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还有,别……”
一只柔软的小手突然捂上他唇,阻止了男人的喃喃叮嘱。另一只手接着跟上来,在他的面前轻盈地舞出手语:
“风,你也要记住,别让自己受伤,别总为人家着想,别喝太多咖啡,别让自己饿肚子,别一个人在夜里宿醉,还有……”
裘真的嘴角勉强上扬,但仍制止不了眼中夺眶而出的泪水:
“别再为我生气,别再为我担心,别再想着我,更别让我看到你过得不幸福,好吗?”
穆风依旧紧紧地盯着她,一颗心随着她的泪水而灼痛,双手在不知不觉中松开:
“丫头,你也是,别让我看到你过的不幸福!”
分散在周遭的人群逐渐汇集,汇集……缓缓地涌向前方唯一的入口。
穆风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跟随其中,不住地回头向他挥着手,一头乌黑的直发随之前后甩动着,令她的美丽显得那么朦胧、那么不真实,正如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般令人迷惑。
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消失在转角处,再也寻觅不见时方才慢慢移开。转身,向着机场大厅出口的方向缓缓踱步。
“别再为我生气,别再为我担心,别再想着我……”
女孩柔软的双手犹自在眼前舞动,令穆风那俊逸的脸上不觉浮起一丝落寞的苦笑:
“丫头,我可不可以把这句话当成是你最后一次拒绝我!”
不得不承认,自他与她相识起直至今日,她的拒绝对他而言已成了一种习以为常的方式。然而,说不清是由于他在回避还是他的自负,她越是拒绝,他便越是执着,总以为,能将一切尽在掌握的他,迟早会令她心甘情愿地点头臣服。
与她同住的那段日子,他曾一度以为,她已经接受了他,而他,也离得到她只差最后一步,即使在后来,在他亲手将她送还给程竣的那一刻,他仍没灭了对她的希望,仍觉得兴许他还有机会从“望幽轩”接她回家。只因他一直就了解她,知道她尽管单纯善良,但也明理睿智,知道她即使爱得拼尽了所有,也决不会放任自己陷入不伦的境地,害了程竣、更害了身边所有的人,更相信只要他不放弃、以一颗真心以对,他便必定还是她最终的选择。
直到在半山的“望幽轩”门外,程竣递给他那张不知从何而来的DNA鉴定书之后,他才第一次意识到他可能错了。
终章(4)
在后来的几天里,他疯了一样地调动自己所能利用的一切力量四处调查采证,终于,在揪出了二十多年前的那段往事后,他才彻彻底底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程竣曾经说过,那张DNA鉴定书将是他最终赢回裘真的筹码,其实,对他而言,程竣和裘真的血缘关系,又何尝不是自己赢得裘真的最后筹码?
她的心一直都不曾在他身上停留过,输了它,便等于输了全部。
他又一次一连几夜宿醉在超哥的摄影俱乐部里,直到第五个清晨来临,他从冷硬的卡座中起身,却仍没有看到那个女孩一脸关切地守在他的身边,于是,他一个人去到隔壁的中式早餐店里喝掉三大碗豆浆,然后告诉自己,她不会再来了,永远都不会。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把自己投入到无休无止的工作之中。本以为已经忘了她,忘了属于她的一切,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在得知她即将离开的消息后,错过最后一次送她的机会。
不为别的,他就只想再好好看看她、好好抱抱她、好好送她走。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够完全对她放心,也只有这样做,才算是对自己人生的第一次爱情有所交代。
一阵“隆隆”的轰鸣自天际划过,穆风自全开的敞篷车内抬头,看着那班飞往异国的客机闪着亮光,越飞越远。
风拂乱了额前的短发,男人那深如潭水的眸子里只剩一串闪烁的光点,越来越浅,越来越浅……
“再会,我的丫头。再会!”
学着她的样子,他缓缓将双手举过胸前,向着天空打出一串略显艰涩的手语:
“放心,从今天起,不会再为你生气,不会再为你担心,不会再想着你。更加不会让你看到一个不幸福的自己。丫头,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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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法兰克福。
夕阳的余晖播洒在静静的美因河上,河岸的街道、树木都笼在一片昏黄之中,旧了以往的颜色。
已是很浓的春意使得空气中的风都是暖的,混合着街角面包坊中飘出的阵阵黄油香气,还有围栏里雪白栀子花的芬然,令人不由得慵懒沉醉。
裘真面朝河水独自坐着。一旁的藤椅上依旧搁着她从不离身的包包和相机,喝完咖啡的杯子放在一边,笔记本摊在膝上。
不曾用任何粉黛修饰的素颜,掩藏在轻巧的藏蓝色太阳镜片之下,更显出颊上肌肤的纤尘不染。墨色长发又增了几寸,很随意地飘在胸前,黑珍珠般的色泽突兀地闪耀在周遭深深浅浅的金发之中,换来行人时而不时的悄然瞩目。
除了身上一袭波西米亚风格的湛蓝长裙之外,一切都与她初来德国时近乎相同。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裘真而言,却足以令一个陌生的国度变得熟悉而真实。她几乎已经习惯于用相机中不计其数的照片和笔记本里日益累积的文字来沉淀这里的一切,每多积累一点,她对这里的喜爱便深厚一分。
终章(5)
她拍摄过棕榈公园中淡雅的烟色郁金香、罗马广场上手持天枰的正义女神,还有雨后的画眉巷里流浪的白猫,但眼前的美因河始终是她最爱捕捉拍摄的对象,无论是河畔那高耸林立的哥特式古老建筑,还是河上风格各异的宏伟铁桥,总能带给她一个又一个的新奇和惊喜。
除了大片的景致之外,她还会不自觉地拍她自己——自那夜,在香港机场拍下第一张之后,她便再也不曾往前翻看,只管一昧地摄下自己停留过的每一处风景,摄下自己的每一个表情:或垂首、或凝视、或微笑、或忧郁,一张接着一张不同角度不同光影的自拍特写上,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晶莹瞳眸里柔软的眷念。
正如此刻,她凝视着湖水的双眼。
又一阵馨香的风吹来,裘真闭起双眸,深深地吸一口这来自异国的气息,继而执笔,在膝头的笔记本上轻轻写着:
“2010年五月八日,星期六,晴。
程竣,我又来博物馆街了,这已是这个月的第三次。
昨天,妈妈替你在网路上叮嘱我别总溜得太远,原谅我没有听你的话。因为这白云这蓝天,这花香四溢的下午,叫我怎么也无法乖乖地窝在公寓里,所以我又来了,而且一呆就是一整天。
程竣,我还想告诉你,今天我真的好开心,好快乐,此刻的我好想对着美因河大声叫喊,好让全世界都能分享我的喜悦。因为,昨天妈妈已经将关于你们的好消息告诉了我。
说实话,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你会和钟锐爸爸联手,让你原来的经纪公司在一夕之间易了主,更想象不到已经退出娱乐界的你竟成了这家经纪公司的幕后执掌。这是不是就说明,以后的你可以继续做你的金牌魔术师,而不必担心任何人再干涉你的私生活了?即使你将来娶一个不会讲话的妻子也没关系,是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的太好了!因为我从来就不想你为了我而放弃魔术、放弃你为之努力了半生的事业和人生乐趣。现在的我,总算可以安心了。
程竣,其实当初我只是不想我爱的人受到伤害,我只是想让绯闻事件赶快过去,没想到,你竟用了这样一种方式,来抹平这一切。
事实证明你是对的。逃避和掩盖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掌握了主导的地位方能永远立于不败。
不过,有一点我不是太赞成,也许你会说我是妇人之仁,但我还是想说,你对他做的是不是有点过?
的确,他当时对你退隐的事情出尔反尔,接着又窃取了我们的信件、引爆了“叔侄恋”的做法是很无德,但是事后,他既然已经公开致歉并收回那些绯闻了,就该为他留条后路的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抢走他的经纪公司,还要揭出那么多内幕来令他身败名裂呢?
可能吧,我还是太天真了。
无论如何,程竣,我真的好开心,好快乐,因为,我就快要能够见到你了,对吗?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我开心了!程竣,已经半年不见,我真的好想你!
终章(6)
对了,除此之外,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呵呵,昨天一夜我都没怎么睡,因为妈妈告诉我的好消息实在是太多了!
程竣,你知道吗?钟锐爸爸和妈妈居然和好了耶!本来,妈妈是去对他坦白我的身世的,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妈妈接受了钟锐爸爸的求婚!这下你我的关系可真的成为“叔侄”了。
呵呵,其实我就知道钟锐爸爸一直是深爱着妈妈的,但没想到他居然默默地等了妈妈那么多年,更没想到妈妈离开之后的那个钟太太只用来掩人耳目的女管家!真是讨厌,害我误会了他那么久!
而且,我还能看得出妈妈也是爱他的,否则,她又怎么会一直隐瞒着我的身世呢?除了不想伤害我以外,她更不愿伤害的人一定是他吧!
程竣,也是直到昨天晚上,我才在辗转反侧间想明白了当年妈妈坚持要解除婚约的原因。
其实,妈妈真的好可怜。当她二十多年前独自旅行,在这迷人的美因河畔与我生父邂逅时,命运就跟她开了个好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