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看。
看你的信,心情像在电影院里一样,完全沉浸在另外的故事中,尽情地分享,这样就可以避免面对自己比较悲伤的故事,听说,这叫电影疗法。我现在没时间去电影院,就采用“邮件疗法”吧。
我还在常文这里,对于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一言难尽,我越来越迷茫。我争取这就会回去,回去再给你电话。
继续你的“写作”,它像我的热水袋,像止疼药,像口香糖……
还记得我们开玩笑篡改过的那句歌词吗?现在多么适合你的心境——在什么地方,吻仍然是吻?在卡萨布兰卡!
现在在维也纳,吻也仍然是吻,只是在这里,吻不再是吻。
第二天一天,没有常文的消息。我无所事事地呆着,没给他打电话,为什么,我不敢想,怕自己再被思绪撕裂。整个感觉是分裂的:既想亲近常文;又想远离他。
晚上九点多,常文来时,我刚刚订好第二天返回的机票。他坐在我对面的床上,半天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我看着他,看着我能看到的一切——他花白头发中的白发,他外套的衣领,我曾经穿过这件外套,还记得它的味道。那是尘土的味道,这件外套不脏,我还记得他这么说过。我不是说它脏了,我说的是它累了。它穿过城市,穿过各种会议室,穿过白天夜晚,一件忙碌的外套,把忙碌变成尘土的味道,织进了自己的纤维中……
冲突(18)
看着,看着,我把自己看软了,像融化中的冰淇凌,摊开去,变得不可收拾。
“我想跟你*,现在,愿意吗?”常文依然低着头。
我没说话,充满深情地看着他,也许从此不再理解女人的理智和决心。常文终于抬起头,当他捕捉到我的目光时,便明白了我的心思。他扑过来,像一座山一样压倒我。
他甩掉了外套,用力地把我搂进他的胸膛,恨不得这样把我消灭进他的身体。他的下巴顶进我的肩胛,用力再用力,直到我全身被痛感主宰起来。我把脸庞紧贴到他的脖子上,任他的气味包围自己融化自己,直到痛感变得模糊,“转化”为*……我的身体被发动起来,我期待随之而来的疯狂,把所有的理智顾虑犹豫恐惧都击碎,哪怕把自己也打得落花流水……常文动手扯掉我衣服时,他的全部意志似乎都集中在他的手上,仿佛这双手眼前是他内心的全部表达。我领会之后,便把自己的身体像一件礼物一样交了出去。我躺在那里,闭上双眼,想象着皮肤上可能出现的痕迹,红色的抓痕,即将变成蓝色的疼痛,变成黑色绝望极致的快乐……
我想呼喊一个名字,但没有名字飞出喉咙,只有一个虚无般的“啊”!他抽回双手,和衣坐在我身旁,之后带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像一片乌云一样,带着雨意和温暖裹住了我。
我仍然想对他说,我们走吧,一走了之,哪怕走上没有退路的绝路上,我也愿意。但常文先开口了,他的这句话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这么说不夸张,尽管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我好羡慕广源,终于不用这么累了。”
我坐起来抱紧常文,轻声问他,广源是不是去了。他点头,失去知觉一般,任凭我拥抱,没有任何反应。
“想哭就哭吧。”
“我累了。”常文说。
——方仪
吴黔,米歇尔出车了,去意大利,回程要在法国装货,这个周末我将一个人度过。不过,别把我想得太小姑娘,小姑娘般的浪漫情怀我肯定没有,毕竟半老徐娘一个,所以,面对思念和寂寞我还很有办法的。
我居然相信了你说的话,我的爱情报道变成了你的阳光和热水袋。吃完早饭,我把应该做的事情都推开,一个人坐在窗前的阳光里,听着冯?韦因的CD(可惜不是唱片),给你写信。刚才的那口热茶流进胃里时,我突然想问自己,假如明天便是世界末日,会怎么样?吴黔,眼前的情怀不知为什么居然给了我勇气和从容,好像我真正地经历了我希望经历的一切之后,随之而来的并不是更加强烈的占有欲,而是令人意外的满足和宽容。假如今天是最后一天,我想我会很高兴,这样我就可以和这份情感,和这份满足永远在一起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认识了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人!还不知道爱情结局时,已经如此幸福,这难道不神奇吗?因为米歇尔,我想到什么人心里都有一份爱意,甚至想到沃尔夫冈时,也想情不自禁地祝福他和他的女朋友,希望他们能建立一个稳定幸福的生活。
我心存感激。
包括能遇见米歇尔这样的“怪人”。他有过女朋友,后来分手了,因为他女朋友不认为卡车司机能给她带来一个幸福生活。米歇尔不出车的时候,听音乐,做运动,会朋友,他很喜欢看书,喜欢一个人发呆瞎想事儿。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建立家庭。吴黔,他的回答让我想到,他就是上帝为我准备的爱人。
冲突(19)
“能跟我建立家庭的女人,也就是说能认可我职业的女人,在精神上跟我无法建立联系。而我多半是个逃避现实的人,不然,我不至于在社会意义上这么不成功。而那些能跟我在精神层面建立点儿联系的女人,发现不了我,我即使发现了她们,也没用,她们看不上我。所以,我选择省略家庭生活的这条路:出门,一个人在外面跑,不需要家;回来,有个窝,能听音乐,能看书,我很满足,再加上还有很多朋友,可以聊音乐唱片运动等等,人还要求什么呐,挺好了。”
米歇尔的话我几乎背下来了,因为它们打动了我。我就是这番话之后走近他,对他说:
“我。”
“你。”他对我说。
“我们。”
“好的,我们。”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
接着,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米歇尔为我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首先是*世界。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性可以是这样的,性可以如此纯洁,可以像运动那样昂扬,可以那么强烈……吴黔,我得承认,之前,我从未热爱过任何一个身体,包括自己的。因为没有一个人的身体唤起过我这样的欲望。米歇尔做到了这一点,让我想起过去听说的一句话:男人的爱情一座山,女人爱情一层衫。如果我被这句话说中了,我该怀疑自己对米歇尔的爱情仅仅是性?不可能。我根本不怀疑我对他的爱情,即使是因为性,我也不会有半点儿怀疑,爱情就是爱情。
吴黔,我承认,他外出时,我甚至惦记他的肌肉,想象他在卡车里听音乐的表情,想象他在巴黎停车,走向他常去的那个饭店时的步态和神态。对了,巴黎的这个小吃店,聚集了很多卡车司机,但提供的绝对是美食。米歇尔说,他经常在那里跟一个物理学教授碰面。他们是因为吃饭偶然认识的,之后,米歇尔每到巴黎都给他打电话,他们谈音乐,米歇尔听教授用什么人都能听懂的方式讲物理,他说,教授的讲解影响了他的世界观。我曾经问米歇尔,受了物理学影响之后,世界观有何变化。
米歇尔说,更加相信上帝了。
吴黔,请你原谅,我跟你唠叨了这么多关于米歇尔。其实,我除了忍不住跟你说他之外,还有点儿别的野心:我想你也能喜欢米歇尔,据我对常文的观察,他肯定也能跟米歇尔相处的很好。我希望我们四个人老了以后,一起周游世界。
……带上一台手摇唱机!
给我消息,也很惦记你,虽然你没有肌肉。开玩笑。跟常文即使不顺利,你也要有耐心。你们有那么好的基础,只要你别太神经质,其他的慢慢都可以克服,记住我的忠告。
——吴黔
老方,你说的周游世界的那一天,诱惑了我,但也让我绝望,好像它远得不能再远了。
广源去世了。
昨天再次见到常文,我们的状态更加说不清楚。
也许彼此都很绝望。
多年的独身生活,让我牢牢地踩住自己的重心,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也不指望什么安全感。我也许根本不信任这个世界。
如果我不信任这个世界,能信任这个世界上的常文吗?
不知道。老方,我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我需要他,因为他曾经回应了我的孤独,像上帝说的那样,人怎能独自温暖?!但这样的相互取暖不被允许。即使我们宣布远离这个世界,不与这个世界发生瓜葛争执,这个世界也不会放过我们。它要求我们面对他的婚姻!
冲突(20)
老方,我现在刚刚征服了一个内心的魔鬼,放弃了退却的打算,给自己鼓了鼓勇气,希望能找到力量,与常文一起面对。
我退了机票,想去参加广源的葬礼,跟他相识,告别。
——方仪
我立刻给你回信,有句话必须提醒你:你们两个人如果现在放弃对彼此的感情,放弃对彼此的信心,也无法再退回到各自从前的状态。如果这样的一场爱情失败了,你们不仅没有得到新生,反而活得不如从前。
流行歌曲可以把曾经拥有唱的缠绵轻松,但你们为这“曾经的拥有”所付出的,我想是你们承担不起的。
向前走一步,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别让自己后悔。
一片泛黄的树叶飘落着,没有太多的犹豫,似乎朝着既定的目标,忽然一阵微风改变了它的方向,它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镜头不再跟随这片黄叶,拉回到公园长椅上的女人,她围着一条亮丽的湖蓝色丝巾,满脸泪痕……镜头再次拉开公园的全景,影片结束了。我只在电视里看了这个电影的结束,它的名字我至今不知道,但这几幅画面总在眼前浮现。离开常文后的生活有点像这片飘摇落去的黄叶,广源的葬礼也许就是决定我命运的那阵“微风”?
我很少参加婚礼和葬礼,回头细想很有意思,错过好多婚礼葬礼的原因都是一些偶发但却重要的事情,并非我不愿意。
也许,我不该参加任何婚礼葬礼,包括自己的。
广源去世后又见到常文时,他问我返程机票是什么时候的,但没邀请我参加广源的葬礼,虽然他说了葬礼的时间。我告诉他已经换了机票,但也没说打定主意去参加广源的葬礼,同时也没提广源写过信的事情。常文说,葬礼后,他找时间陪陪我。
我从常文的目光中看见了乌云般弥漫的绝望。这绝望像阴霾一样,给人压迫,让人觉得任何话语都是虚无的,话语的意义随时都可能飘零飞散。我想,这绝望主宰他之前,他怀疑一切,无论生活还是爱情,怀疑占了上风,绝望才能登场。
常文在我的眼中看见了什么?他是否看见了另外的死亡并没有带给我任何形式上的“安慰”,因为我心中正有一个“死亡”发生着。它听起来不像可见的死亡那么决绝,却有中止希望的力量。在我们对视的那一刻里,我既想帮助常文分担,心疼他,但也有些抱怨,希望重负下的常文偶尔能稍微安慰我一下,像男人应该安慰女人那样。
当然,那时,我根本没有看到,常文内心真正的改变。
临走时,他拥抱了我,在我耳边说了声对不起。我不敢把他的“对不起”展开想,对不起,他不能留下来陪我;对不起,他没有力量安慰我;对不起,他有难以倾诉的苦衷……
对不起。
就这样,我参加了广源的葬礼,有点儿像人们常说的那样:鬼使神差。有时,命运那冰冷的锋刃逼得很近的时候,人反而变得莫名的轻松。
——方仪
不知为什么,我很担心你。我的感觉是,你们见面后该发生的没发生,反而发生了那么多不该发生的。你和常文的外部“环境”已经够艰难,为什么还要彼此为难呐?!
我跟米歇尔说起了你们的事,他说,外部世界永远都是跟人对着干的,爱情的长处是让两个人彼此信任,共同面对外面的困难。我觉得他说的对,这难道不是我们常说的二人世界的意义吗?!吴黔,也许,对你们两个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时期:一方面,因为流产,你发现了自己的软肋——无法面对他的婚姻;另一方面,常文因为你的软弱倍受打击(也许,他本来还指望你能给他离婚的力量呐),再加上他失去最好的朋友,打击再加打击,估计快绝望了……这时候,不正是需要你们彼此相爱彼此鼓励的时候吗?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冲突(21)
吴黔,坚强些!我回想起你和常文的交往,仍然觉得你们很合适。这么合适的两个人分开,我都会很难过。我不是要你随便破坏别人家的婚姻,但你知道得很清楚,婚姻中一方出轨,已经是事实。我不是很相信破镜重圆的说法,那不过是人们妥协时的借口。凡是借口之类的东西,能让他们夫妻两个重新幸福起来?
我不信,估计你肯定也不信。你不敢面对的其实是你的软弱。这软弱很容易被你或被他人与良心混同起来。吴黔,原谅我说话这么不拐弯儿,现在的时刻对你和常文,太关键了。作为你的好朋友,我不能不说。如果你觉得我说的不妥,请原谅。但如果你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随时给我消息,别考虑是不是打扰我。我现在有米歇尔,感谢生活的馈赠,只要我能做的,我都愿意做,别说为你,为我不认识的人,我也愿意。这让我觉得,我更好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保重。
那天早上飘起清雪,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车窗外蓓蕾般的小雪花儿,心情苍然,忽然想知道广源是不是有孩子。天气不是很冷,落地的雪花儿马上就融化了,路面变得泥泞,车走得很慢。
司机问我去参加什么人的葬礼,我说一个没见过面的朋友。司机三十多岁看上去很善解人意,笑笑,没再说什么。过了半天,司机再次开口。
“人有时候很奇怪,不见面的朋友也许比见面的朋友更长久。”我等待司机的下文,忽然很想聊天儿。
“我曾经因为打错电话认识了一个女的。到现在快三年了,从来没见过面。我们隔两三个月打次电话,聊聊,有时候聊一个小时,有时候不到一个小时。我知道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她也知道我是司机。我们都结婚了,她没有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