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厄运当头
我一直没遇见张大朋,拳头一直无法落在张大朋那张据说是虚胖的白脸上,谩骂张大朋的话语渐渐在心里化为无形,像游鱼吐出的泡泡,依次破灭了。谁承想我那情同手足的兄弟二宝一不小心又成为魏三的刀下怨魂。历尽艰辛,二宝在废钢车间竞聘到验质员岗位。废钢车间是为炼钢车间加工提供炼钢原料的,电炉炼钢时除了往炉子里装入生铁外,还得加进一定比例的废钢铁。生铁属于标准产品,有固定的厂家和进货渠道,价格合理油水不多,有关人员无需运用阴谋和阳谋获取私利,咱搁下不提它。聊聊废钢铁吧,这玩艺说道挺多的。什么是废钢铁呢?我只说一句话你脑子里就有它的概念了,那些由于寿命到期而不能继续再用的所有钢铁制造物都是废钢铁…旧的飞机、大炮、桥梁和轮船是,百姓家里那些豁了牙的菜刀呀,漏了无法再用的铁盆呀,自行车旧车圈啊,废弃的暖气片也是。不能再用不等于它们真就一无所用。炼钢炉子是它们的最后归宿,它们来自于炼钢炉,最后再回归到炼钢炉里。这种轮回跟人的“来自于尘土又归于尘土”是一个道理。不同的是,人不能再生而它们却能,你吃早餐时手里正在使用的不锈钢羹匙,它的前世极可能来自一把医生用过的手术刀,粘满了患者淋漓的血肉;兴许出自一块夺去无数人性命的炮弹片,造成的悲伤至今仍在;更可能是农民用过的镰刀,曾经收割了无数的庄稼……而这把羹匙的来生同样具有多种可能性,你即使绞尽脑汁也无法穷尽。人生苦短,世事难料,金属亦然。
那些被切割成不同形状的旧飞机呀,大炮呀,那些豁了牙的菜刀呀,漏了无法再用的铁盆呀,这些包罗万象的废钢铁不知经过了多少渠道,最终统统流入各式各样的废钢贩子手中。作为供应商,废钢贩子再将这些东西变着法子卖给钢厂。钢厂恢复生产后,本地废钢贩子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挣钱挣红了眼的废钢贩子们如同“汪汪”的疯狗一般紧紧盯着钢厂这块肥肉不放,一个个像“嗡嗡”叫的苍蝇,挖空心思地寻找心里生了蛀虫的坏蛋们,找到了目标之后就在他们身上拉粪蛋下蛆。
验质员李二宝由于一时财迷心窍结果授人以柄,失去了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工作。验质员的业务其实比较简单,一点儿不复杂,除了生产环境是露天作业艰苦一些外,对技术没有啥特殊要求,二宝那种身高体壮的人完全可以胜任。但验质员的工作却又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得了的,当验质员不仅腿脚要勤快,心眼更得端正,稍微歪一点就会埋下隐患以后捅大漏子。验质验质,就是让你验明进货废钢的质量究竟是好是坏,不能把好的说成是次品,那是对货主不公,人家也不干;更不能把劣质废钢判为合格甚至是优质货料,货料质量优劣与否,价钱完全不同,把劣等判为优良,那就是坑害企业祸害工厂了。
二宝原无坑害企业祸害工厂之意。他最初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在岗位上一劳本神地恪尽职守着。验质组一共六名员工,清一*性,班头年过五十,快退休了。二宝和其余的甲、乙、丙、丁年龄差别不大,五人中的甲和班头一样,是验质组的老人;二宝和乙、丙、丁三人来自其它车间,均通过竞聘之后来到这里。那件事情发生在春季里的一个夜晚,一辆满载货物长箱东风大货车驶进料场。二宝和乙、丙、丁跟平常一样攀到车箱顶上验货。他们掀开表层的压块后,发现下边的货物全是支棱八翘的轻薄料,而车主递来的验货单上却标着优质废钢。四人于是拒绝在验货单上签字。车主是小平头,一看就不是个善荐儿,他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容,塞给每人一盒软包中华,悄声问,几位兄弟是新来的吧?今晚高抬贵手,大恩容当后报。二宝推开车主的烟,坚决摇头说不行。乙和丙也没拿烟,说这么干违犯纪律,现在厂子管理得贼严,谁还敢干这种事呀!丁是个嗜烟如命的老烟鬼,他接过中华烟在手中抛了一下后揣到兜里,说,俺们签字也不好使,领导那关你过不去。车主说,我和你们班头是打了十几年交道的老朋友了,他那儿肯定没事。二宝他们还是摇头。事情正僵着,班头和甲像演戏一般出现了。问清原委后,两人爬到车上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番,验完货,班头把二宝和甲、乙、丙、丁叫到更衣室,商量说,不是啥大不了的事,算是个擦边球吧,车主是我哥们,都给我一个面子。甲立即接话说,大哥太客气了,你是俺们大哥呀,大哥说话哪能不好使呢,是吧二宝?说完带头在验货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班组里组长就是老大,而老大的面子是不能剥的,除非你不想在班组里干了。二宝他们没有更好的单位可去,没别的选择,只好在验货单上签了字。小平头再送货时,问题严重了。二宝他们发现车箱底下全是沙子泥土,只在表面上覆盖着一层轻薄料。小平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小平头的笑容里有一丝嘲讽。二宝心中暗暗骂道,倒霉,咋摊上这种黑心肠的货主儿了,这样明目张胆地掺杂使假,也太他妈嚣张了,不能惯着他。二宝跳下车箱拒绝签单。小平头走到二宝身前,脸上的嘲笑更加浓重。他掏出一把如同玩具似的黑色小手枪,上下比划着说,兄弟,来日方长,你挡别人的路可以,但是绝不能挡了我的财路。班头把二宝拉到一边,递给他五张百元钞票,小声说,二宝,这人得罪不起,别犯傻了。二宝没理班头。班头又递过来好几张照片。二宝问,干啥?班头说,你看一眼就明白了。二宝接过照片一看,脸瞬间涨得通红。照片上是上次小平头给他们衣兜塞烟的画面。班头的话语字字像炸雷,炸得二宝心惊肉跳:小平头黑着呢,啥事都做得出来,这事捅出去,大伙儿都玩完,咱们兄弟现在是一条线上串着的蚂蚱了。二宝情绪激动地问,有个叫张大朋的厂报记者不是写过你的事迹么,我就是看了那篇报道后才奔你来的。班头问,哪一篇?写我事迹的太多了,我记不住。二宝说,题目叫《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说你是拒腐蚀永不贪的班组英雄。班头轻蔑地一笑,说,他懂个屁,常在河边走,鞋要不湿那才是怪事。
李二宝内心世界崩溃的那晚,记住了小平头的皮笑肉不笑,记住了班头的狡猾与奸诈,也记住了张大朋的‘常在 河边走,就是不湿鞋’的屁话。此后的日子,李二宝开始怀疑人生。
小平头时不时地就安排班组成员喝酒吃饭,说是增进哥们之间的感情。酒足饭饱之后再洗澡泡脚上歌厅K歌,偶尔也安排去九九红给打几个小姐。九九红的小姐俗雅共赏,消费群体以工薪阶层的大众老爷们为主,这其中也包括郊区永青屯靠种稻子迅速致富发家的农民兄弟,冬夜有雪花的晚上,永青屯的农民时常三五成群,包出租车来九九红消费,在小姐身上很舍得投资,出手时绝不比二宝他们这帮城里老爷们小气。去了几回九九红之后,小平头说下次领哥几个去*路玩去。*路的嫖客们大都是有钱人和公务员,*路一带的小姐模样俊有文化会*,据说有好多小姐都是在校大学生。有钱人和公务员心里很疼那些女大学生,花钱时却精打细算。
纸终究包不住火。二宝他们还没来得及去*路消费女大学生呢,小平头废钢掺杂使假一案就东窗事发了。问题出在小平头身上。小平头后来过于猖狂了,他送货时拿到验货单之后,竟然不让泄车,非得拉着半真半假的货物到厂二门检斤房重新计量一次,然后再回到废钢料场,再拿一份验货单,这才泄下他那满车的垃圾。这样一来,小平头一车垃圾就挣到两车优质料的钱。说来也巧,那天小平头又在进行这种鬼把戏时,刚好被魏三抓了一个现形。魏三不是一个人,他带着厂武保部两个中队的战士。从人员规模和重视程度来分析,那天魏三所为更像是一个事先有周密组织和详细策划的举动。魏三是如何掌握小平头问题的?消息渠道从何而来?人们一概不知。魏三的处理手段极其强硬,小平头被送至司法机关处理,验质大班全体成员被钢厂解除了劳动合同。解除劳动合同等于失去钢厂工人身份,成为赤条条的无业游民了。大家这才后悔,由悔生怨,又由怨生出怕来,觉得2012提前到来了。班头当着二宝他们的面“啪啪”地打着自己的耳光,老泪纵横地哭诉说,我他妈地不是个东西,是个王八犊子,我坑了兄弟们,这辈子对不起大家,我…我他妈地把自己也给毁了,再有二年我可就退休了呀,这下子闹个屌蛋精光,全完了。
覆水的人不甘心沉沦毙命,总想捞一根救命稻草。大家合计一番,决定去厂里找魏三上访。在魏三那间宽敞得能滑冰的大办公室里,班头“扑通”一声给魏三跪下了,眼里含泪嘴中有声不住求饶说,俺们知道错了,给厂子造成损失,您咋处罚都行,千万别把俺们撵回家,家里每月都等钱用呀,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刚念大学的孩子,老板开开恩,再给大伙儿一次机会吧。二宝他们见状也给魏三跪下了。魏三不易察觉地皱下眉头,他离开办公桌,拄着拐棍,一跛一跛地走到这伙儿倒霉蛋们身前,叹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啊,记住,一个男人的膝盖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服软,快起来吧。魏三的话如同施了魔法,倒霉蛋们不好意思地纷纷起身站了起来。魏三说:厂里的规矩不能破,我留下你们,我自己就得卷铺盖滚蛋走人,这就是我们私企与你们过去老国营最大的区别,亲娘老子也不好使。魏三回到办公桌前,打开旁边的保险柜,从里边拿出六个信封,分别发给大家,说,知道你们肯定要来找我,这是你们的生活费,我事先准备好了,从我薪水中挤出来的,钱不多,就算是那么点意思吧,都拿着。魏三最后说,生活就是一场游戏,必须随时做好出局的准备,祝愿你们在社会上找到自己的位置,不要再出局了。随后,魏三礼貌又客气地把他们打发走了。
肢离破碎
趋势非常可怕。任何事物一旦趋势确立,其速度往往令人瞠目结舌,比如火箭升空和陨石坠地,两者带给大地的震撼均不亚于一场风暴。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很短的时间内,我几乎是亲眼目睹丢掉工作的二宝是怎样迅速堕落下去的。作为从小到大的哥们,我心如刀绞苦恼万分。我无力阻止二宝朝深渊里滑行。二宝失业后,几乎不和我来往了,他处处躲着我。偶尔在街上遇到,他也说个三言两语就掉头走开。二宝背着家人,频频出入于久久红,二宝囊中羞涩,打不起价码高的小姐,就打廉价的,不分美丑不论老幼,是母的就上,简直跟疯子一般。二宝把魏三给的钱挥霍一空后,又朝我借钱。我毫不犹豫地掏钱给他。倒不是我支持二宝的猎艳举动,而是觉得二宝内心的压抑需要一个释放的地方,久久红恰恰是最合适的场所。我暗自替二宝庆幸,幸亏我们摊上改革开放的好年景啊,幸亏有了久久红,假如没有久久红这种烟花柳巷之地,不知道二宝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说不定早被公安局搂进去了,小命有没有都不好说。久久红成为二宝疗伤的温柔之乡,当周围的人对二宝报以白眼时,久久红那些小姐们却朝二宝毫无保留地敞开她们的躯体。回到家中的二宝也是横踢马勺。刘长岭不幸成为二宝的攻击目标。二宝一直看不惯刘长岭的做派,从心底讨厌这个像苍蝇一般的男人。刘长岭总来家里蹭饭吃,二宝都烦透了。刘长岭还时常拿着红英的血汗钱去麻将馆赌博,一赌即输,输了回家就骂骂吵吵摔碟子摔碗稍带把老婆孩子修理一通,红英不止一次地抱着孩子回娘家来抹眼泪,胳膊带着血印子,头上鼻青脸肿,像个受气包。二宝和刘长岭发生激烈冲突只是时间早晚问题。非常遗憾,最先沉不住气的是刘长岭。红英开资那天,他朝红英要钱。红英正在厨房做饭,红英知道刘长岭又要去麻将馆赌博,就没给他。刘长岭嘴里不干不净开始骂人,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听着刘长岭的骂声,红英烦透了,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气得把大勺往炉具上狠狠一镦,饭也不做了,进屋和刘长岭开吵,争吵升级,两人竟动起手来。红英朝刘长岭脸上连抓带挠,抓出红印道道挠出梅花点点。刘长岭疼得呲牙冽嘴,他飞起一脚,踹在红英的肚子上,红英踉跄几步,“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好半天透不气来,眼中的泪水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纷纷滚落。红英气倒匀了,才慢慢站起身,她拾掇一番,一声不吭,抱起吓得“哇哇”大哭的杜娟回了娘家。刘长岭看着零乱不堪的室内,怒火中烧,脸上的伤痕发出丝丝拉拉的痛楚,那痛楚提示他身为一个男人的彻底失败和羞辱。他操起一瓶北大仓,“咕咚咕咚”倒进肚里,瓶子见底后被他狠狠摔在墙上,他拐进厨房拎起菜刀,出屋踹上门就去追红英。红英前脚刚进娘家的门,刘长岭后脚就到了。刘长岭挥舞着菜刀,破口大骂,扬言要杀了她们全家。二宝再也按耐不住心中长久以来积攒的怒火,在仓库里随手抓起一把管钳子,重重地砸在了刘长岭的头上。血喷出的同时,刘长岭重重地摔倒在院子里。二宝提着“凶器”到派出所投案。“120”把刘长岭近乎死亡的躯体拉到了医院。 经过抢救,刘长岭的小命保住了。二宝因伤人罪判了两年徒刑。出院后的刘长岭和红英解除了婚约,法院把杜娟判给了红英。
走近红英的最好方式
离婚后红英自己在外租了房子。我就是那时走进红英生活的。我和红英虽然在一个班组,班次却不一样。我上白班时,她就上夜班。我上夜班时,偏又赶上她上白班。我上完夜班,白天在家休息。红英让我帮她照看四岁多一点儿的杜娟。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带着杜娟去公园玩,听她红英说,刘长岭从来没带孩子出来玩过,刘长岭重男轻女,不喜欢杜娟。在公园里,我领着杜娟坐汽艇、开碰碰车、吃冰淇淋,杜娟玩得很开心。红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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