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轻薄的窗帘已经挡不住七月的阳光,她只是觉得,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身侧的塌陷已经凉透,他来过,又走了,心头升起小小的失落,想着他昨夜的话,有片刻地失神,爱她在心口难开,是那个意思么?
她甩了甩头,想脱离那种不能自拔的情绪,口有些干,她极自然地起身,想要取水,行至门边的男子正好望见这一幕,旋即向她踱去,步子有些急。
来人接过她握着的水杯,一边倒水一边轻道:“有什么需要,就摁那个铃,看护会处理的。”
她错愕道:“何大哥。”
何祁冲她笑笑,“我这把老骨头,小丫头还没忘呐!”
她浅笑,不语,不着痕迹地朝他身后探了探,何哥和那个人,一向是形影不离的,她以为,他应该在。
何祁倒是看出她的心思,正经道:“山洪暴发,城边山地的居民受了点灾,书记近来都忙着处理灾情,就不放心你,一大早地就差我来这儿守着了。”
“噢。”原来他走了,看来,他是很称职的市委书记,并不如她以为的,那样地不体恤民间疾苦,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道:“那他的伤,严重么?”
他安抚道:“不碍事儿,擦了点皮。”这是顾灏南吩咐他这样说的,其实昨天,他们在后车厢里,并无大碍是真,来到后车,只是顾灏南以手就器,狠狠地砸向窗玻璃,这才抱出昏迷的她,那样的顾灏南,是他从未见过的,像是出离了愤怒,俊颜紧绷成冷厉的线条,却还能冷静地向他道:“叫救护车,立刻。”
她依稀记得,昨夜,他裹着绷带的手好像欠出几丝血迹,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被突来的铃声打断,她朝何祁笑了笑,即接起电话,“恩???好???我临时出了点事???已经好了,我现在就过来。”
挂了电话,她拔掉手背的针头,轻忽的动作,好似伤不在她的样子。
何祁急道:“你做什么?”
她拾掇的衣物径自朝更衣间走去,边走边说,“何哥,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我没什么大碍,还有些事要忙,你也不是闲人,你也忙自己的去吧。”
何祁想阻止她,无奈,她已经进了内室,等她装点妥当,再走出来的时候,何祁一脸的苦色,“你个丫头片子,你要我怎么同书记交代。”
她莞尔,“实话实说,我真的有很要紧的事儿,况且我只是伤到这儿,”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没必要牵连全身都集体罢工吧。”
何祁摇了摇头,“看来你心意已决。”
她但笑不语。
“我送送你吧。”何祁思忖着,至少得知道她的去处,书记问起,他也不是全无话可说。
她并不推辞,上了车,轻松道:“尚华剧院。”
辞了何祁,她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剧场,一票人就侯着她一人儿,周五晚就是演奏会了,她抬腕看了看表,现在是周二下午的两点,他们还一遍也没对过。
她冲众人抱歉地笑笑,“是我晚了,可以开始了么,现在?”
有工作人员凑上前,“北,你可以么,别太勉强,公演可以推迟的。”
她明白人是指她的伤,那纱布就盖了她半个额头,怪唬弄人的,早知道,就换个创可贴什么的,她轻描淡写道,“假把式,就磕了点儿皮,碍不着事儿。”
八点半的时候,大家都累了,彩排也差不多接近尾声,她好心情地允诺,“晚饭我请客,大家想吃什么尽管提,别宰得太狠就成。”
综合就近及少数服从多数原则,他们最终去了天子阁吃油闷大虾,男男女女,又都是年轻人,话题自然更容易引起共鸣,一顿饭吃下来,好不欢腾。
麻辣锅里,升起雾气腾腾,悬挂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本市的新闻,她又望见了那个人,他西装笔挺,一如往昔般气宇轩昂,画面上,他正在参加某商业活动的剪彩,目光清湛,嘴角依旧噙着淡笑。
雾气迷蒙了双眼,透过那淡薄的隔阂,又想起了他。
那是个温暖和煦的周末,他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双腿自然交叠,倚在沙发上,翻阅着报章,很专注的样子,午后的阳光延伸至脚边,顺着他笔直的西裤,有些放肆地,染了他半壁金辉。
她有些百无聊赖,夹了双新买的木屐,循着方寸之地,来回窜踱,走得噼里啪啦响,她有十分故意,想引起他的注意,他却沐浴在粲然中,像一尊金佛,不动如山。
她略微懊恼,拾了张椅子坐下,故意隔他老远,心不在焉地翻检着手中的杂志,心里骂着,闷骚男,自大,无聊,迟早憋出内伤。
男子抬首,眼角也松弛成柔和,似乎乐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过来坐。”他突然开口,放下了手中的报刊。
她本来想很帅气地回他一句,“没空。”但终于,她还是没那个魄力,再来,她是真的闲得慌,于是,她很没骨气地坐到他身边,又很没骨气地偎进他衣兜里。
他伸出厚实的指,在她的发间,温柔地梳弄着,那种感觉,比午后的阳光还要和煦,彼时,她正翻到心理测验,于是心血来潮,“小舅,可不可以做一个心理测验。”她心虚地望向他,他没表态,但表情是柔和地,她是典型地敌强她弱,敌退她进型,“就一次,测你的魅力指数,好不好。”她眨巴着大眼,装无赖,耍无辜。
他捏了捏她的颊,“好。”一个单字包含了无尽宠溺。
她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第一题:
你对生活的态度是?
A 充满热情 B 冷静审世 C 超尘脱俗
问完,不等他回答,她又自顾自道,B,绝对是,这个不用你作答了。
他但笑不语。
第二题:你对自我形象的感觉如何?
A 没有认真考虑过 B 稍有不完美的感觉 C 稍有完美的感觉
他轻笑,“我没有认真考虑过。”
她马上就想反驳,屁,满口谎言的男人,种种迹象表明,他就当自己是个天使了,完美得冒泡。
她压下心中的抗议,继续道,第三题:你希望女性对你的感觉是?
A 值得崇拜和尊敬 B 可以依赖和顺从的 C 随和亲切而自然
他将她往上提了提,更靠近他,方便在她耳边呢喃,“我希望你是依赖而顺从我的。”
直觉耳根子发烫,继续机械地读题,当你感兴趣的女性注视你时,你的反应是?
A 与对方对视 B 避开对方的视线 C 与对方稍稍对视
这样念着,她当真受到题目地蛊惑,大胆对视上他的眼。
意识远离之前,眼前是一片恍惚,她只依稀看见,他好看的嘴角噙着似笑非笑,和着烟草的清香便席卷了她,答案自不言而喻,缠绵过后,他在她耳边轻喘,“我选择D亲吻她。”
现在想起来,原来,他说起甜言蜜语来,却是能腻死人。
旁边的女生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你们说到哪儿呐?”
有个八卦男不打算放过她,“想男朋友了吧。”
“恩。”她大方承认,很满意对方吃瘪的表情。
“刚说到咱S市年轻有为的市委书记,江湖传闻,他是S市百分之八十以上已婚妇女的性幻想对象。”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女生,很活泼的样子。
“我没结婚还幻想着呢。”
她不禁莞尔,突然很想接话,他在床上,很暴力。
男生们自然嫉妒各方面都优于他们的男性,泼了瓢冷水,“再年轻有为,人也订婚了,省省吧,谁也没戏。”
女生们倒不甚介怀,因为把他界定为可远观的对象,大大方方地讨论起他的未婚妻来。
而她却不能,那个男人明明就在她身边,又怎么能归为可远观一类,那瓢冷水真真泼进她心底,一阵寒凉。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过半,她喝得不多,却有些微醺的状态,他们还邀她去唱K,她委婉谢绝,沿着街灯走了一段,终是抵不过那种细细地头疼,抽丝剥茧般,疼入脑髓。
她只能倚着灯柱下蹲,掌心抵住额头,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她越想更头痛愈裂,越痛她又越往深了想,他的未婚妻,她还是从别人口中才得以知悉。
她叫王婉菲,是S市首席地产集团王氏的长女,听来是个入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史湘女,官商从来错结盘根,他要的,应该是这样的女子,在身份上同他比肩,在仕途上,助他扶摇青云。
手机又是一阵剧烈,振得她的脑袋,一抽一抽地生疼,她勉强接起,“喂——”也没看来电显示,她应得虚弱。
电话那头,他似乎也听出写不对劲,极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这才道:“你在哪儿?我要现在就见到你。”何祁说拦不住她,说她去了剧院,他还是责备了何祁,一个下午,都在担心她,好不容易,一出市委,他就火急火燎地赶去剧院,也见不着人影子,打她电话打到暴,她总算是接了,他又再一次确定,顾灏南的冷静对于顾小北,只是形同虚设,他很想冲她吼,她那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是要做给谁看,却在她出声的那一刻,悉数逼回,她的声音很虚,此刻,他担心她的健康胜于一切。
五十七,角力
她勉强扯动嘴角,又是那样霸道得不留余地的口吻,他是在质问她么?他又是以什么立场?小舅?市委书记?别人的未婚夫?顾小北啊顾小北,你明明知道,无论以哪一个身份,你和他,都是无果,你又何苦回来,再度陷自己于两难,她笑得惨淡,何谓再度深陷,她原本从未抽离。
她握着电话,头痛如绞,许是伤口过于新鲜,又受了酒精的刺激,她咬着泛白的唇,根本吐不出只字片语。
“我问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那头,他一向自诩的好耐心,也濒临决溃。
在这样脆弱的时候,她想要依赖他,她也希望如他所希望那般,他是她想要依赖而顺从的对象,可是现实却不容许,他是那样高高在上,她一直在仰望他,直至沦为尘埃,他却从未放下身段,站在她的立场哪怕是为她牺牲丁点儿,这样想着,她积攒了所有的体力,只是平静地说出,“昨天的车祸是个意外,我们到此为止。”说完她干脆松手,任手机滑落,她自顾自地疼。
车流横过,彼岸,霓虹璀璨,她却在灯火阑珊处,无助瑟缩,几乎是看到她的同时,他便冲到马路对岸,将她打横抱起。
她捉住他的衣襟,神色迷离地望着他,星眸半闭,流转着盈盈水光,双颊染上淡淡地桃红,可怜动人。
他隐约闻到她身上的酒气,眉心微微蹙起,该死,她居然还敢喝酒。
神智愈发不清,她无意识地伸手,抚上他眉宇间若隐若现的“川”字。
他没有打断她,只是将眉蹙得更深。
她像一个执拗的孩子,随着他眉间的起伏,将指节嵌进更深。
“别闹。”他轻声责备,气消了一半,对于她近乎无赖的动作,无奈且无力。
她又抚上他冷厉的眼角,“你每次都用这个表情吓唬我。”她喃喃自语,意识一片模糊,像在撒娇又像在认真地抱怨。
怀中的女孩儿望着他,小脸晕着浅淡的粉,杏眸微张,轻嘟着红唇,娇媚得快滴出水来, 他哭笑不得,他才想说,你总是用这种表情诱惑我。
眼前一片朦胧,恍然若梦,身子轻飘飘地,好像在某个熟悉的怀中,如果是梦,这梦中专属于他的味道,又是如此真切,她晃了晃悬空的双脚,想确定这是现实,一直扬起的手,突然很酸,这个姿势很累,她顺着心意垂下,刚好落到他胸前,她满意了,又昏睡过去。
女孩儿在他臂弯里,有细微的鼾声,他怀揣着她,满足感由心底一圈圈漾开来,仿佛他怀抱着的,是整个世界。
恍惚间,脑中的空白又被那些细微深入的疼,点点侵占,她在痛苦中被迫醒来。
“这是哪儿?”她无意识地问,手抵着额头,还在浑浑噩噩。
“景山别墅。”他拾阶而上,口气淡淡地,余怒未消。
意识猛然苏醒,她这样算什么,上一秒还毅然决然,说着到此为止的话,下一秒却窝在他怀中依恋不舍,这样想着,她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尽力地挣扎起来。
对于她激烈地反应,他有些猝不及防,重心稍微不稳,差点向后楼跌去,他退下一阶,总算是站住了脚跟,瞬时勃怒,“顾小北,你再跟我胡闹!”他拔高声音,冲她吼去。
她有片刻的骇然,随即是更剧烈的反抗,“你放我下来,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去,你放我回去,顾灏南——”她朝他吼回去,他凭什么凶她,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进,她一直退一直退,终于将自己逼进了死角。
他不语,光线打在他的侧脸,勾勒出冷厉的下颚线条,薄唇紧抿着,正极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他早该想到,顾小北,有把圣人逼疯的本事。
他倏地松手,她毫无设防,腿肚子还虚软着,便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她下意识地伸手,揪住他外套的襟领,像是溺水者,攀附着唯一的浮木。
他掐住她的腋窝,猛地提起,一臂环过腰腹,将她牢牢地箍在腋下,他稍微使力,她便双脚腾空,他继续向楼上走去。
眼看着自己,离出口越来越远,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就是那种莫名的恐惧,快要将她逼疯,终于,在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之时,她寻到机会,死死地把住转角处的扶手,任他拉扯,死赖住不走。
他终于是忍无可忍,“你干什么?”他朝她暴喝。
“我要回去!”她不依不饶,倔强到底。
“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放不放手。”他像是出离了愤怒,一字一顿,好似从齿缝中迸出。
“我要回去!”这样的顾灏南,她有点怕,却执意半是耍赖半是强硬地坚持。
他一个一个扳开她泛白的指节,又再度将她拦腰抱起,阔步踱进卧房,将她狠狠地抛向床铺。
五十八,承诺
所幸床铺还算绵软,却也没令她好过多少,昨夜的车祸造成了轻微的脑振荡,余振未消,她才会断断续续地疼,再被这一折腾,头更四分五裂地疼,直觉,额际处的神经,一突一突地跳。
她整个陷进床褥里,神智极度不清,只是本能地,因着撕裂的疼痛感,细细呻吟。
看见这样的她,他的愤怒在下一秒,悉数瓦解,他爱怜地俯下身,想听清她在呓语些什么,却猝然被她捉住小指,他稍一怔忡,随即张开大掌,将她的手舒展在自己的掌心。
她阖着眼,似乎极无安全感,纤弱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栗,干裂的嘴唇仍在翕动,他也终于听清了她的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