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下往男人的车跑去,河濑则坐上了轻型货车的助手席。
男人的车先出发,后面跟上货车,刚开始两台车是前后并排的走,后来货车要停信号灯,因此就失去了男人那台车的踪影。
花伦平时应该是跟着田口混的。他似乎对市中心很有兴趣的样子,很热心地问了许多有关本社工作的事情。当他知道河濑和他同岁之后,就毫无顾忌地问他“那边的女人,果然会漂亮很多吧”。当河濑回答“漂亮是漂亮,跟她们交往的话会很花钱啊”之后,他突然就沉默下来。
道路两旁那树林的树叶像火一般燃烧着,刚开始的确很夺人眼球,可慢慢的它们就成了只会不断延续的绿色铁壁了。货车上音响部分坏了,既不能听歌也不能听广播。太过无聊的河濑装着毫不在意地问道:“支社长,是怎样的一个人?”
“怎么了?”
花伦奇怪地反问。
“那个人,我觉得他有点怪。”
河濑的脑袋里浮现出垃圾空间,还有在不停收拾着的男人那悲惨的模样。花伦“嗯——”了一声。
“说他怪的话,又真挺怪的。我认识以前的社长,当时他还不是这样开朗的人。”
也许路程太过单调,花伦啪啪啪地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
“因为是当地人吧,他待人很亲切又好接近。高一之前社长都是在这里生活的呢。后来因为双亲工作的关系上京……过了多少年呢,外祖母的身体状况变差,好像是为了照顾她才回来的。”
虽然河濑已经听过一遍,他还是装作初次听到一样附和道“真是孝子呢。”
“但是在社长回来之前,因为事故的原因进了几个月医院呢。那段期间外祖母好像就去世了。”
一刹那,河濑觉得时间停止了,但很快声音和时间一同回来,他盯着膝盖上紧握的双手。交通事故后那三个月的入院。那个男人没办法服侍年老力衰的外祖母……是他的错?
“我很看好社长,而且在员工里社长的fans也很多呢。又不会摆谱,是真的为了员工们着想。只是……”
花伦的话断了。
“只是……什么?”
“社长他怎么说呢……轻浮……?”
明明是自己说的,花伦又“不对、不对”地否定自己。
“不是轻浮……嗯,应该说是有种仙人的感觉吗。”
“这样就更难明白了。”
河濑苦笑完,花伦就敲着方向盘说“啊啊,那个!”
“以霞为食的,某种植物系之类的……”
威胁别人发生性关系,住在那种老鼠都会做窝的家,有着怪味的男人,跟花伦想象中以霞为食的仙人模样,完全对不上。他应该只看到那个男人称为“拟态”的部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自己只知道“拟态”的那个部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不认识的电话号码。
“……喂。”
“我想花伦君应该是在开车,所以请松下君告诉了你的电话……”
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河濑僵了一下。
“我们已经来到了内田町,但是松下君他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呢。我们正在高速公路的休息区,你们能不能过来一下呢。”
松下坐在休息区外庭的凳子上。他精疲力尽的弯着腰,宽广的后背完全没有了力气。
“可能是我车开得太猛让他晕车了。虽然途中就有注意到……”
男人抱歉地解释着。
“啊,没有。我本身坐车也会……”
松下青着一张脸摇头。
“途中还买了晕车药让你吃下了呢。”
男人很担心地低头看松下。
“让他休息一下吧,反正今天能到根白町就好了,不用那么赶的。”
在花伦的提议下,他们决定再休息三十分钟。期间,花伦说“我有点饿了”,进了休息区的速食部,男人就在周围闲逛。松下好像在算计着这两人离开似的,立刻抓住河濑的手腕。
“请、请听我说!”
松下双眼噙泪。……他涌起讨厌的预感。
“那个大叔,绝对是个怪人。在普通的公路竟然很平静地开到一、一百时速。停车的时候也是,突然急刹,好几次都要撞上去了啊!我、我都把求生的本能都放弃了。接着我开始觉得很难受,他才肯降一点速度。就算这样,他开车也太乱来了……”
如果松下要跟他说自己被性侵了,河濑会觉得“完蛋!”,如果是关于车速的问题,那还是在他的容许范围内的。
“什么啊,就这种事。”
他不小心地说出了真心话。
“才不是‘就这种事’呢!”
松下的声音因为亢奋,都拔高了。
“要、要坐那种车,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用。我已经够了,等下我要坐巴士或者电车去,大不了去搭的士。”
看他真的要去截的士,河濑建议他对社长说“我来开车”,结果松下委屈说那男人告诉他“不习惯让别人开车”。……结果,就演变成河濑代替松下去坐男人的车。
出了休息区,小型货车先行,男人的车后来跟上,被河濑警告“请不要超过那辆轻型货车”。
“我知道你的车速很快,但也请你意识到现在有在载人,请保持在法定速度……再加十公里的时速也可以。”
男人耸肩说“知道了”。速度是降下来了,急刹车还是没有改变。好多次河濑都不停地被逼着做前后运动。
“为什么你不能好好衡量车间距离,好好踩刹车呢!”
“我抓不准时间啊。”
男人轻飘飘地回答。
“在教习所的时候应该有练的吧。”
“这种古早的东西,早就还给老师了。”
河濑在他身边“放慢速度”“踩刹车”的烦个不停,男人的刹车技术终于有所改善。时间点还是不对,但让人感觉危险的次数变少了。
后来,男人的车因为信号灯而停下,早他一步过横人马路的轻型货车绝尘而去。反正目的地是一样的,分开了也没什么。只是没有了货车这个目标,河濑很在意男人会不会又把速度提上去。
无视这股担心,男人倒是有好好遵循交代,稳健地开车。不用再计较男人的驾驶问题,车里就猛然变得死寂。男人不会跟他搭话,河濑也不会找话讲。柔和的日光,车内小幅度的震动,单调地重复着的一切。明明睡到中午才起来,河濑还是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他闭上了眼睛。
……向右的大拐弯将他弄醒时,太阳已经跑到西边,车子在二车道的小路上奔驰着。小路的左边是土斜面,可能是山脚下的平地削成的;右边也许是山崖,所以被栏杆围了起来。
“麻烦你开车,我却在旁边睡觉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在意的,继续睡吧。”
一直看着前面的男人悠闲地回答。
“现在,在哪里了?”
“还有十分钟左右吧,就到驹木的灯台了。”
“那,是啥?”
“前面有这么一个名字的灯台啊。有三十年了,我一直都想再去看看的。去那边转转之后,我会返原路的。”
河濑记起出发之前男人说过他有个地方想去。五分钟后他们进入了一条更窄的路,远远的还能看见海。
男人将车驶进沿岸景致不错的停车场。这个停车场很小,只能停十辆车左右,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两台车进驻了。停车场的一旁是散步道,在入口处还有个小看板写着“驹木岬离这里三百米”。
男人关掉车引擎。
“你要不要也出去看看?”
面对男人的邀请,河濑拒绝了声“我就不用了”。男人下了车,慢慢地消失在散步道之中。河濑坐在助手席敲了一阵手机短信,后来又因为厌倦这项运动而下车。他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咖啡,边喝边呆呆地从停车场眺望远处的海岸线。在右手边有突起的岩石,远处还能隐约看见岬的一角。
“真是漂亮呢。”
一对疑似恋人、二十岁左右的男女聊着天从河濑的旁边经过。他走近散步道,阅读边上看板对驹木岬的介绍说明,又往小道的深处看了看,散步道有经修整,但它两旁没有人工修剪过的树木繁盛得看不见前方。
往前走走说不定能看见什么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河濑拨开繁盛的树枝走了几步。但是无论怎么走景色都是大同小异的,完全没有看头。他又不甘心就这样返回,就硬撑着往前进。走了五分多钟,终于被他看到了灯台的样子。
散步道上有人在折返,单独一个的人影让河濑意识到是那个男人。他立刻转身离开。
回到车里等了一阵,十分钟、二十分钟,散步道的入口处都没有男人的身影。周围的夜色渐浓,停车场上只剩下他们这辆车了。
无论怎样他也太迟了。等不下去的河濑再次踏上散步道。反正只有这条路,他绝对走错不了,所以总会在某个地方跟男人相遇的……却偏偏没遇上。
奇怪、太奇怪了。河濑边思考着边往回走,途中突然发现了一条分岔路。这条分岔路两边都打上木桩,木桩之间连着一条锁链,还插上一块木板,上书四个红色大字:“禁止进入”。
虽然很在意,他还是选择回停车场看看。男人果然不在,河濑只好又一次向散步道走去,一直走到那块写着“禁止进入”的木板面前。
他犹豫了很久的结果是——跨过它。为什么要禁止通行呢,它上面完全没有解释,更添加恐怖的气氛。河濑默默地想要是路突然塌了,要是熊突然跑出来了要怎么办,于是他默默地费了很多时间确定脚下的安全,才敢战战兢兢地前进。
虽然岔道杂草丛生,但是这条路本身还是很坚固的。以前它也曾被纳入游玩路线之一吧,走到一半还发现有个小广场,还有屋顶都腐朽了的凉亭,亭子里还有长椅。凉亭附近一圈白,走过去一看,全是一些小小的白花。
走过凉亭,道路又变得更窄了。走到桩子那边就回去吧……呃,还是走到那棵树下再回去好了……河濑在前进的过程中一直反复着以上的矛盾,等回过神来视线突然开阔了。
在他面前是一个五平米见方的空地,那里的景观非常好,天空和海洋犹如美丽的风景画。在往前就是悬崖,空地的边缘围着一排栅栏。
男人就在那里,在那栅栏之前,静默地看着海平面。猛烈的海风耍弄着他的头发,白色的发丝肆意飞舞。
河濑身后的树木沙啦啦地晃动它们的叶子,男人脚边也有一片白色在摇动,那是在凉亭见过的白色的花儿。在这里它们覆盖了整片空地,整片整片地怒放。
河濑踏出了一步,枯枝在脚边爆裂出声。正在呆呆望着海的男人回头了,那张脸上荡起一丝惊讶的涟漪。
“你想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男人笑了,让他有种被当笨蛋的感觉。河濑踢开那些怒放的花朵向男人靠近。
“我讨厌要拖到半夜才能到目的地。”
隔了两米的距离,他们四目相对。
“我刚才在想如果你来就好了。”
男人的笑容消失了,但眼睛一直在静静地,像在寻找什么似的看着河濑的脸。
“十五岁的时候,我在这里度过了我的初夜。”
这种真实的剖白,让河濑窒息了一下。
“因为不做的话,就要去死呢。”
“……你在说什么?”
“只是一个故事啊。那个时候的季节跟现在一样,夜晚,风也很强。云在天上流动,时不时露出的月亮……花……花有没有在开呢?记不住了。”
男人低头看着脚边的小花。
“我一直在思考,可是再怎么假设,如果场景能重演的话,我还是会做出十五岁做过的选择。……什么都不会改变。”
“我对你的初体验没有兴趣。”
男人的肩膀微微震动着,弯起腰嬉笑。
“果然,你真是不错。”
小声说着,他靠在了栅栏上。木条发出刺耳的声音,河濑吞了一下口水。他觉得男人会就这样坠落到栅栏那头去。
“这里,被人禁止通行了吧。你知道原因吗?”
在河濑说出自己的推测之前,男人抢先回答了。
“因为人很难注意到这里,所以来自杀的人怎么也断绝不了呢。”
强风在河濑的耳边呼呼作响。
“……在商品企划部,你做得开心吗?”
男人眯起眼睛。
“嗯,还好……”
“是你想去到不惜跟男人上床的部门吧,不开心的话就太吃亏了。”
面对这种露骨的挖苦,河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说实话,我认为你去了那边也只是废物而已呢。因为你像个自信过剩的小孩子似的,一直喊着想去想去,我就试着将你塞过去看看。”
这男人……那时的自己过组之后会变成怎样,他是心中有数的。
“每次看到有你参与的商品,我都会想你也渐渐上手了呢。让我不由得佩服人类真的会成长啊。毕竟你看你,是个伤害了别人,也不会去道歉的小孩子。”
什么也说不出口,也找不到说话的借口。
“忘了吗?你曾经在小巷里把我揍到飞出马路的事。啊啊,是用拳头打的吧?随便,反正也没差。就是因为那样我才会被车撞到。吃了很大苦头呢。”
那个时候高昂的刹车音在脑袋中回响起来。
“要是撞的地方不对,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是说我死了比较好?”
风的声音,海浪的声音全都消失了,河濑被逼着回到六年前的那个时候。之前男人什么都没说,他还以为对方默认这件事已经被尘封了……为什么要到现在,在这个时候将它拉出来?
“我所做的虽然不是什么光彩事,但罪至于死吗?”
像人体模型般被打飞的躯体,仓皇逃跑的自己。吵得心烦的心跳声,还有颤抖着抓住公共电话话柄的手指。
“你做得过火了。”
的确如此。
“啊啊,现在说出来也不算太迟吧,我来告诉大家真相。是被你揍了才发生那场意外。以部门调动作为交换条件,跟你有肉体关系这件事也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