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泽嘟囔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把卡片扔掉了。看着垃圾箱里半开的卡片,河濑瞥见了柴冈澄子的名字。
河濑到离开总公司五站地的开发部大楼去,进行了商议,结束的时候是晚上七点。要加班的人都回了母公司大楼,但是河濑收拾了一下,就这么向着回家的车站走去了。风暖乎乎的,带着湿气,也许会下雨。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过头去,见一个头发稀薄的矮胖中年男人对自己笑着。
“舅舅!”
“你下班回家啊?”
“啊,嗯。我跟开发那边的人开会来着。舅舅你呢?”
“我?我是去按摩了。”
舅舅也上了年纪啊。河濑说,舅舅却闹起别扭来,说“很多年轻人也去按摩的!”
“心理需要维护,身体也是一样的。对了,你饭还没吃吧?”
河濑的脑子里闪过男人的身影,他迟了一拍才回答。
“啊,是不是有柴冈在,没法出去吃?”
“……这个道无所谓。我一般回家也都是过了十点的。他也习惯这个时间了。肚子饿了就会随便吃点面包什么的。”
舅舅问“真的好吗?”河濑说“没事没事”,拍了拍他的背。走来走去找店铺也太麻烦,他们就近进了全国连锁的居酒屋,这里价钱便宜,菜量多,味道也还可以。
“对了,柴冈他有没有变化?”
舅舅用门牙咬下签子上的鸡胗。
“还是老样子。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之前不是说过让他回北海道的事吗,那个怎么样了?”
“他本人不愿意,没法往下谈。”
舅舅说道“这样啊……”叹了口气。河濑摊开了双手。
“啊啊,就不能交给警察什么的,就这么把那家伙带回北海道去吗?”
舅舅的表情变得很吃惊,河濑敷衍着说“我开玩笑的。”
“说起来,那家伙跟他母亲只差15岁吧?”
“那家伙是说柴冈?”
“既然十五岁就生孩子,那他母亲不是十四岁就和有妇之夫搞婚外恋了吗。”
“……嗯,从计算上来说是这样。”
河濑一口气喝了啤酒。
“可是再怎么说也太脱离常识了吧?”
“的确呢。就算再怎么热恋,一般的成人也不该对初中生出手吧。是父亲那边不对。”
河濑忽然沉默了下来,舅舅问他“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你说父亲那边不对?”
“这不是当然的吗。初中生还是小孩子呢。”
虽然河濑觉得是男人的母亲诱惑了他的父亲,但是听了舅舅的话,觉得父亲那边的确是不对的。
“柴冈澄子也是个可怜的人呢。”
舅舅低声道。
“可怜?”
“我给柴冈澄子看诊的时候她没把这些告诉我。要是听她说十五岁就生了孩子,那我肯定忘不了的,她在这方面向我隐瞒了呢,不过算了。既然她十五就有了孩子,不是也上不了高中了吗。再加上对方那个男人又是有妇之夫,她得一个人养育孩子。还有世间的舆论,她也实在太可怜了。”
可能是因为认识柴冈澄子,舅舅才会这么说,但就河濑见到的那张遗像照片来说,并不会让人这么想。河濑把服务员送到桌上的炸章鱼块放进了嘴里。
“柴冈他是高中的时候母子两个一起搬到这里来的。这也是因为在意周围的眼光吧。”
“高中?……那不都很大了吗。算了,到底是不是这样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两个看起来母子感情很不错。”
“之前小林把他的母亲说成是‘妻子’,那还是搞错了吧?”
“至少那两个人是母子这点是不会错的。不过我也没看过户籍,要让我做断言,我也没把握。”
河濑伸手去拿第二杯啤酒。
“他们岁数差得不是很远,难道说其实是母亲扮演了妻子的角色?”
因为这对母子年龄差距不大,河濑也是为了开玩笑才这么说的,可舅舅却一下闭上了嘴。不自然的沉默让河濑不由自主地问:“难道说,是真的?”
“这个我没听他们本人说过,也不能断言,可是……”
与母亲发生关系?河濑顿时觉得全身上下都是一寒。
“太恶心了。”
“喂,我不是说本人没说过吗。只是我跟小林谈说说不定是这样而已,也许根本就是胡扯。”
“就算说不定,我也想想都觉得恶心了。”
舅舅带着有些困扰似的表情,把视线垂了下去,喝了一口水果酒。
“你啊,这种说法有点不太好吧?”
“或者说,我对这种东西完全没法理解。”
“人总是各种各样的嘛。”
“难道舅舅你就能承认吗!”
受到河濑责备的舅舅似乎吃了一惊,他眨着眼睛:
“这也不是我们承认不承认的问题吧。”
河濑沉默了下来,舅舅用纸巾擦了擦嘴,说“虽然只是个假设而已……”
“不过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我似乎就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不允许他人进入自己心里了。”
“……这是什么意思?”
“对那个人来说,母亲的事就是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想要带进坟墓里的秘密啊。”
还有,舅舅继续说道。
“虽然很多人对近亲相奸抱有厌恶感,但是在我接触过的患者里,这个现象还相当的不少。因为性暴力很容易造成精神上的创伤。和近亲发生关系的情况,如果实在十几岁时还可能是单方面的暴力,但是那对母子却一直住在一起,知道母亲死亡为止。而且双方都没有和其他人结婚,这样的话……”
舅舅的话中断了,河濑不由得催促他说:“那又是怎样啊?”
“也许他们都是真心的。”
河濑感觉到自己的嘴巴都扭歪了。
“真心?”
“也许他们是真心相爱吧。只要他们彼此都理解情况,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让任何人知道的话,那么我觉得这样就算好了。”
“可是,那不是很奇怪吗?”
河濑不由自主地反驳道。
“你说我奇怪?”
舅舅困扰似的苦笑起来。
“是啊,以过着普通生活的你来看,我的感觉的确是很奇怪吧。可是所谓普通又是什么呢?那些东西是由自己所属的社会决定的吧?所以所属的社会变了,普通的标准也会改变。普通只不过是这样的东西而已。这样想来,就觉得世界上也许不存在绝对正确的东西的。”
在无法释怀的情况上,河濑和舅舅道别了。和母亲发生关系,这对自己来说就是恶心而已。他根本就不想想象如果是自己和自己的母亲会如何。他永远也无法做到像舅舅说的那样“理解”。
像平时一样在便利店里买了男人的晚饭和明天的午饭。他发觉自己对给男人买东西的是都带有厌恶感了,不由得失笑。出了店里,雨已经下起来了。反正两三分钟就能回到家里,他不想要打伞了。
雨势并不大,河濑跑着回到了公寓。即使这样,他的西服肩膀也还是湿漉漉的了。他先用外面的钥匙开了锁,再用普通的钥匙开了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开灯看到男人就像摆设一样坐在沙发上。河濑进了房间,把便当放在了沙发对面的桌子上。
“我吃过了,你快吃吧。”
河濑回到寝室,换下西服穿上家居服,回到了客房里。男人贪婪地吃着食物。斑白又蓬松的头发,胡茬子,皱巴巴的衬衫和裤子。那个工作上很能干的男人的影子已经半点不剩了。存在于这里的,只有一个让人劳心费神,只会给人添麻烦的脏兮兮的生物而已。
想要结束了,想要得到解放。从照顾这男人的重压之中解放出来,再也不想跟这男人的人生扯上任何关系。为此,就必须让男人的眼睛看的见才行。等他恢复了视力,他就会跑到别处去了吧。根本没有必要考虑什么他的未来。
导致肌体丧失功能的源头,在于男人的精神深处。忘记是什么时候了,不过喝酒的时候这个男人的确说过“心中不会有什么黑暗。”但是河濑认为那是错的。在这个人不让任何人涉足的深层部分里,如果在那里的是和母亲的关系的话,那不就是男人的“心中的黑暗”了吗。只要把那个挖掘出来,不管是好是坏,也总可以把现在这个钻进了死胡同的关系向前推动了吧。
自己要做的事情是没有错的。而且先不说什么对错,如果是真实的,就不构成问题了。河濑隔着茶几,面对着男人直直地坐了下来。虽然对方的脸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表情的变化确实无法逃过河濑的眼睛的。
“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男人停下了进食的手,把脸转向这里。视线仍然没有重合。
“你和自己的母亲上床吗?”
“没上过床。”
男人没事一样回答,又开始吃了起来。本以为他至少会有点动摇的,可是他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反而害的河濑产生了自己问了要不得的问题的感觉。可是稍停了停他才想起来…。。。这家伙可是会面不改色地撒谎。
“请你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
一副别再问无聊问题的态度,看都不看这边一眼。河濑无处下手,但是她仍然不想放弃。
“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没撒谎。”
毫无进展。河濑拼命地忍耐着焦躁的情绪。真想抓住他的胸口摇晃他,对他吼叫“你给我说实话!”可是就算这么做,他也一样不会说吧。事实的真相仍然笼罩在迷雾里,光是想想,就觉得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从他嘴巴里听到什么事实了。。。。。。。谎言……谎言……全是谎言。
“你的母亲之前曾经在我舅舅那里看过病。”
“你之前说过。”
“那时候,你的母亲曾经坦白过。说她和儿子……有那样的关系。”
当然这并不是事实。可是既然对方用谎言来防御,那么这边也可以用谎言来应战吧。正所谓以毒攻毒。
“那是搞错了。”
男人的嘴巴缓缓地张合着。
“我的母亲长期罹患心理方面的疾病,而且还对错觉深信不疑。大夫一定是把我的母亲的错觉当了真而已。”
他脸上的肌肉都不动一下,流利地报以堂而皇之的回答。
“我舅舅听你的母亲说,她后悔了。”
“后悔?”
男人的声色终于发生了变化。
“她说对和儿子变成这样的关系,感到了后悔。”
男人垂下了头,他的肩膀微微地摇晃起来。河濑还以为他哭了,可是大错特错,男人是在笑。
“你到底是怎么才编出这样的话来的?”
“不是编出来的!”
在男人的笑声里,河濑拼命试图反驳。可是他已经落入了下风。男人在哈哈大笑了一阵之后,说着“好了”端正了坐姿。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这个从来不会主动说什么的男人,第一次向河濑发出了询问。
“你想知道什么?”
“就是你有没有和母亲上床……”
说出口的,还是自己都觉得难堪的老问题。
“知道了那个,你又能怎样?”
河濑嘟囔说:“眼睛……”
“也许你的眼睛就会好了。”
“你确认了我和母亲是不是上过床,我的眼睛就会好?不管怎么想这个理论都太奇怪了吧?”
男人说的没有错。所以河濑才越发地火大。
“你的眼睛出问题的原因也许就在那里吧。所以只要你把那些都说出来,说不定就可以发生什么改变。说老实话,我希望你差不多一点了。”
河濑大大地摊开双手。
“我可不能一辈子都照顾看不见的你吧!”
“我又没有拜托你。”
男人的嘴唇缓缓地动作着。
“我从来就没有拜托过你照顾我。”
河濑的脑子里猛地一烫。一次又一次地去医院,因为他烫伤了手,自己连头发都帮他洗,给他买吃的……自己为了这个男人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人生。而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开什么玩笑!”
河濑狠狠踹了男人坐的沙发一脚。
“我完全没有拜托过你任何的事情。不管是带我去医院,还是给我买吃的,我都一句也没说过……是你自己这么做而已。”
“你就连感谢的话都没一句吗!你知道我到底做了多少事……”
“那只是因为你没有说而已。”
男人的嘴角翘了起来。
“你并没有说让我出去啊。”
“怎么可能说啊!”
谁都明知道让他出去就是个死吧。
“你可差点就杀了我吧?”
河濑后背一凉。像喂饲料一样吃饭,等人给收拾外表。什么都做不到,只会添麻烦而已的存在。可是这个男人其实不是什么都做不到,而是根本就不想去想吧。
“……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个生活到底什么时候算个完的。可是想了之后又如何呢。”
雨的声音似乎越发地强烈了。
“你现在就想把我赶出去吧?可是如果把我赶出去,我死掉了,你会后悔的吧。这跟你怎么想我并没有关系。所以你才一直照顾着我。就好像把金鱼样在水槽里一样。可是和金鱼比起来,我又实在是太麻烦了。”
自己已经不用再把心里的犹豫说出来了。因为他完全都明白了。
“管他怎样了!”
河濑自暴自弃似地叫了起来。
“既然已经这个样子,那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和母亲上床了?”
“有啊,一直都是呢。”
“果然是这样吗!”
“撒谎的,才没有。”
才几秒钟而已,就彻底颠覆了之前的话。
“不要老是撒谎!对我说实话!”
男人以本应看不见的眼睛直直地望向河濑。
“说实话也没用哦。就算说出来也什么都不会改变的,而且也许只会让你更麻烦。要是我为了一时兴起说出了真心话,你说不定就会没法放开我了。只要什么都不说,我就会按照你的理想,变成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被人埋